第80章 桃花陳酒
還在吃著的時候,就見有大卡車開過來了,新物資已經運過來了,附近的村子用喇叭通知了一下,上午便陸續有村民帶著過期的糧油過來換了,不過有些比較偏遠的村子裏都是孤寡老人,他們得找人去送。
發放慰問物資,光靠當地人不行,肖遙就自願加入了志願隊伍。藝術團和物資團其實是一體的,物資團卡在這兒,他們一時也走不了,團裏的男同志基本都參與到物資的發放當中去了。周海榮說:“我看天色不好,弄不好要下雪下雨的,你就別去了,路上多危險,我可不捨得你吃這個苦。”
他這話說的毫不避諱,旁邊的人都聽見了,肖遙怕他真像他說的那樣,嚷嚷的大家都知道,便要往別的隊伍去,周海榮笑著喊:“不准去啊。”
他就到了邊上的隊伍裏,結果那分配任務的主管說:“剛小周總的話我都聽見了,他不是不讓你去麼?”
肖遙臊的不行,沒想到這才短短半天的功夫,竟然大半的人都知道周海榮對他有意思了。看來周海榮真是要向世界宣告主權啊。
他頭疼的很,穿過人群要往外頭去,就看見周海權他們一隊幾個人,正準備出發。
他立即就跑了過去,如今能救他於水火的,也只有周海權了!
他一邊想一邊回頭看,果然看見周海榮正朝他這邊看。
他暗搓搓跑過去,笑著對周海權說:“周大哥,我能加入你們的隊伍麼?”
周海權說:“那你跟我去桃花村吧。”
沒想到周海權答應的這麼乾脆,他趕緊回頭看周海榮,只可惜隔著人群,已經看不到周海榮到哪去了,他今天其實忙的很。
桃花村,名字雖然美,卻是大山深處最難尋的一個村子,村子裏只有兩戶人家,兩個孤寡老人。因為人少,也不需要去太多人,他們和另外一隊在王家村外頭分開,周海權提著糧油,肖遙背著棉被,倆人就朝桃花村去。
一路上周海權跟他介紹了一下桃花村的情況。這村子原來有十幾戶人家,因為地處大山深處,地勢太複雜,水電都不通,路也沒法修,這幾年慢慢就搬出來了,只有村子邊上的兩戶人家沒能搬過來。
“為什麼他們沒搬出來?”
“聽說是不願意搬。”周海權說,“老人家山裏頭住慣了吧。”
周海權這已經是第三次去桃花村了,他們要從王家村的後面上去,穿過矮密的叢林,翻過一個山頭才能到,一路陡峭崎嶇,零星路過幾處人家,房屋卻都已經荒蕪了,看著有幾分寒意。山林小路特別寂靜,除了他們的腳步聲,便什麼都聽不見了。肖遙朝一戶人家已經快要倒塌的房屋裏看,只覺得那房屋裏黑乎乎的,有些瘮人,趕緊跟上了周海權。
因為是冬天,山裏大部分草木都枯黃了,地上全是黑枯的樹葉子,還掛著露水,雖然沒有下雨,地面卻是水濕的,有些特別陡峭的土路就特別難走,有些滑。周海權喘著氣伸出手來,肖遙忙說:“不用,你自己看著點腳下。”
周海權扛了一袋面,又拎著一桶油和一袋子生活用品,走這樣的山路,他看著就覺得吃力。他倒還好,背了兩床被子,雖然大,但是輕巧的很,他要幫周海權提一個,周海權沒肯,說:“你能走下來就行了。”
他很快就明白周海權的意思了,因為那桃花村,真的特別遠,爬上爬下的,等到達的時候,他兩條腿都酸的快抬不起來了,倆人站在山崗上往下看,只見枯木衰草之間,掩映著兩間屋子,距離桃花村主體,至少有一兩裏地的距離。
他們快要走到的時候,見一個頭髮花白的老人正在拿著個塑膠桶接山泉水,聽見他們的腳步聲便回過頭來,肖遙好奇地看向他,對方是個大約六七十歲的老頭子,身板卻還硬朗挺拔,只是大概看不清人了,一直眯著眼看他們。周海權放下手裏的東西,笑著喊道:“鄭大爺,接水呢。”
那被稱作鄭大爺的老頭拎著水桶走近了一些,這才眉開眼笑,說:“是你啊,我就說呢,怎麼突然有人來我們這邊。”
“您還記得我啊?”周海權笑著說。
肖遙便站在旁邊也跟著笑了起來,鄭大爺笑著說:“我們這一年來不了一個生人,我怎麼會不記得,小周嘛。”
周海權要去幫他拎桶,鄭大爺擺手:“還沒到不能動呢。”他說著轉頭看向肖遙,周海權說:“這是我朋友,叫肖遙。”
“小夥子長的真精神,”鄭大爺一邊拎著水桶走一邊說,“說出來不怕你們笑話,昨天老楚還跟我說,說今年小周是不是不來啦。”
“今年來的是比往年晚幾天,”周海權說,“楚大爺身體還好吧?”
“他還是老樣子,今年冬天就開始有些咳嗽,我讓他去醫院看看,他死倔,就是不肯。”
他們還沒進屋,就聽見有個聲音從屋裏頭傳出來:“老鄭,老鄭,誰來了?”
“你耳朵倒好使,”鄭大爺笑著說,“小周來了。”
周海權和肖遙跟著進了屋,發現這屋子雖然破敗,但裏頭收拾的特別乾淨。周海權放下糧油,又幫肖遙把被褥從肩膀上解下來,進裏間看了看楚大爺。肖遙跟著進去,見裏頭有個老頭子,看著年紀更大一些,也得有六七十了,坐在床上聽收音機,見他們來了,就把收音機收了,說:“我昨天還跟老鄭說呢,說小周今年怎麼還沒來,怕不是不來了吧,結果你就到了。”
“楚大爺,您身體還好吧?”
“好,好。”楚大爺笑著說,“你們坐。”
“好個屁,成天咳嗽,”鄭大爺說著,便拿了兩個矮竹凳給他們。肖遙忙說了聲謝謝,鄭大爺說,“你靠著爐子坐,暖和。”
“老鄭,你別坐著了,趕緊去,把那只公雞殺了,做倆菜去。”
周海權一聽忙說:“您二老別忙活,我們等會就回去了,還有事呢。”
“有什麼事也得吃了飯再走,去年留你,你不是說了今年會留下來吃頓飯?怎麼,嫌我們鄉下地方,做的飯菜不好吃?”
周海權笑了笑,說:“我們是真有事,您二老就別麻煩了,坐下來說會話,我們就走了。”
“家裏這只公雞,養著就是為了等你來待客呢。”楚大爺催促說,“老鄭,你還愣著幹什麼?”
老鄭就笑呵呵地出去了,周海權忙追了出去,說:“別忙活了,真別忙活了。”
不過不一會外頭就傳來了一陣撲棱聲,肖遙走到視窗往外頭看,就看見鄭大爺從雞籠子裏拎了一隻公雞出來,周海權還在旁邊,好像伸手要奪。
這種拉拉扯扯的客套戲碼,肖遙真是好久都沒見過了。楚大爺在床上笑著說:“小夥子,我還不知道怎麼稱呼你呢。”
“我叫肖遙,” 肖遙趕緊坐下來,笑著說,“真不用麻煩了,我們真要走了,外頭要下雨呢。”
“下了雨更好呢,多在這裏這兩天,”楚大爺說,“你去勸勸小周,我們在這山旮旯裏,常年遇不到一個人,我這腿腳又不方便,出不了山,好不容易有人來看我們,我們高興。”
周海權到底沒能拗得過他們,答應留下來吃個午飯再回去。他幫著鄭大爺生火,肖遙就留在房間裏陪楚大爺說話,慢慢也知道了這兩位老人的大概情況。
原來床上躺著的這個楚大爺,竟然是個越戰老兵,七十年代負傷回來,瘸了一條腿,因為突遭變故,人也廢了,年過三十也沒能娶上媳婦,後來父母去世,他和大哥分了家,自己就在這村外頭蓋了一間房,一直一個人住。後來鄭大爺也搬到這附近,倆人都沒成家,平時就互相照顧。前兩年他腿腳越來越不方便,鄭大爺索性就搬過來照顧他了。
“倆沒人要的老頭,互相就個伴。”楚大爺笑著說。
“鄭大爺也沒親人麼?”
“他呀,比我還可憐,從小就是個孤兒,家裏窮的揭不開鍋。後來出去打了幾年工,賺了點錢,就在這北邊蓋了兩間磚瓦房。”
“您為什麼沒搬出去呀?”肖遙記得國家對老兵還都是非常體恤的,像楚大爺這種腿腳不便的老人,政府肯定會管的。
“在山裏一輩子了,不想出去了,死也死在這裏。”楚大爺咳嗽了兩聲說。
鄭大爺掀簾子進來,說:“你又來了,跟人家小年輕說什麼死不死的。小肖啊,走了,出來吃飯。”
肖遙便出去洗手去了,出了門才發現外頭居然已經下了一層薄雪,雪花細碎,下的並不算大,等到洗手回來,見鄭大爺已經扶著楚大爺出來了。周海權端了一盆熱湯進來,說:“齊了。”
“留你吃飯,還得勞你下廚,”鄭大爺提了一個小火爐出來,放在了楚大爺身邊,笑著說,“老楚啊,小周這麼辛苦,你是不是把你埋起來的瀘州老窖挖出來一瓶?”
“我們都不喝酒。”周海權說,“這不有湯麼,喝湯就行。”
“這日子,哪能喝湯就行。”老楚說,“那老鄭,你去挖一瓶,還知道在哪埋著不?”
“放心,我留著記號呢。”鄭大爺說著就出門去了,周海權跟了出去,還在攔他,肖遙還沒見過從地裏頭挖出來的酒呢,笑著對楚大爺說:“我去看看。”
鄭大爺拿了個鐵鍬繞到屋後,在一棵老桃樹底下量了幾寸遠,然後鐵鍬下地,刨了個坑。肖遙好奇地蹲在旁邊,說:“直接埋在土裏就行了麼?不會跑味麼?”
“這下頭有個窖呢。”鄭大爺說著就挖到了一塊石板,他將石板撬開,就見裏頭有兩個密封的陶罐,大概是年紀大了,他有些喘,趴在坑邊上,伸手抱出來一個陶罐,周海權將石板搭上,要重新填土,鄭大爺說:“別了,都拿出來吧。”
“喝不了。”周海權說。
“喝不了也挖出來,留著我跟你楚大爺以後喝。”
鄭大爺說,這是窖藏了十幾年的老酒了,是楚大爺六十大壽的時候埋的兩瓶酒,從陶罐裏打開一看,那酒瓶是瓷的,造型很精美古雅,一開封,好濃好香的酒味。
“還真窖成了,”楚大爺眉開眼笑,說,“當初我埋這兩瓶酒,還怕自己不懂這些窖酒的知識,怕窖壞了跑了味,早知道窖這麼好,當初多埋兩瓶了。”
酒是好酒,周海權喝了一口也說“好”,肖遙雖然不懂,但聞那酒確實香醇。鄭大爺給了他一個杯子:“你也喝兩盅?”
“我不喝酒。”肖遙把杯子拿在手裏,“我多喝幾口湯。”
“嘗嘗,現在可沒這麼好的酒了。”楚大爺說,“這次不喝,下次可喝不著了。”
“真是好酒,”周海權也不知道說的是真心話,還是為了要讓兩位老人高興,對肖遙說,“你少喝點,嘗嘗看。”
既然周海權都這麼說了,肖遙便把雙手把杯子捧了過去,鄭大爺給他倒了一杯:“慢慢喝,不著急。”
肖遙抿了一口,其實他人生喝酒的經驗有限,以前在周家的時候也喝過,周家財大氣粗,喝的自然都是比這還要貴的酒,所以他也喝不出這酒的好壞,只覺得入口確實沒那麼辣,比較香。
“怎麼樣?”鄭大爺樂呵呵地問。
肖遙點頭,說:“好喝。”
這頓飯都是農家野味,主菜是菌菇燉雞,此外還有一盤花生米,一盤炒青菜,一盤魚肉。更多的時候,肖遙都是靜靜在旁邊吃,他是很細心的人,知道什麼時候給大家續杯,什麼時候給大家盛湯,他發現楚大爺愛吃魚,就把魚肉挪到了他跟前,鄭大爺撥了魚刺,挑了兩塊夾到楚大爺碗裏,然後把那盤魚又放了回去:“我做的魚最好吃,你們嘗嘗。”
等到吃完飯,外頭的雪已經下大了,天色陰沉的厲害,楚大爺有些咳嗽,要挪到裏間去,說:“主人不說留,老天爺都要留客了。”
肖遙喝了兩盅酒,身上暖和的很,他跑去外頭茅廁上了廁所,回來見周海權一個人靠著火爐坐著,便走過去在火爐另一側坐下,烤了烤手說:“我想起一個古詩。”
“什麼詩?”
“白居易的,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他說著便一邊烤著手一邊笑了起來,他的手又細又白,周海權伸手捂住他的雙手,說:“冷不冷?”
周海權的手掌貼著他的手背,肖遙抬頭笑著看他說:“你的手怎麼這麼熱。”
“我火力壯。”周海權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