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春遊（三）

　　沈曦站在長凳前面， 驚魂未定， 好幾秒後他的意識才都歸位， 看著「鴻星爾克」，說：嗯？什麼「又抓到一對」？」

　　竟是打算裝傻。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來個拒不承認， 一口咬定對方眼花。

　　夏九嘉還坐在原處，問：「您觀察了多長時間？」

　　「鴻星爾克」回答：「十來秒吧……所以別想裝蒜！」

　　夏九嘉點頭：「嗯。」那就是說，沈曦一手摟他的腰， 一手把他後腦， 嘴唇慢慢湊近，馬上就要吻上……這個過程， 都被看到了。想想也是，如果沒有確鑿證據， 他也不會跳了出來。

　　他想想，再次開口：「恭喜， 又抓到一對。那個，順便問下，學校一般如何處理？」他不打算耍臭無賴。他幹過的， 都認， 沒幹過的，都不認。何況「鴻星爾克」看得一清二楚，他不可能做到睜眼說瞎話的。他性子傲，一直以來，行為準則就是「人品、行為無懈可擊， 讓其他人無話可講。」退一萬步，「鴻星爾克」已經看到，不會因為他倆否認就不作為。

　　震驚過後，「鴻星爾克」也終於是找回舌頭，念出已經念過千遍百遍的話：「學校三令五申，不許男女……不許男……不許同學交往過密……高二六班沈曦、夏九嘉，沒錯吧？對於這事，學校一定嚴肅處理！而且，你們……你們……兩個男生，不要覺得摩登、時髦，而是要為自己負責……你們……你們……」「你們」半天，「鴻星爾克」手指方向突然一轉，對著沈曦，「你……你……」在他印象當中，沈曦老是調皮搗蛋，他就抓到過好幾次，又是跳牆，又是逃課，出了這事兒，肯定是沈曦勾引、強迫對方。

　　在R中高中，沒有老師不認識夏九嘉與沈曦。一般來說，抓到情侶後要逼問班級、姓名，但對高二第一第二，這個過程可以省略。

　　頓兩秒，「鴻星爾克」又道：「學校會通知班主任和雙方父母，搞合作，幫助你們專心學習。如果屢教不改……」

　　夏九嘉問：「會怎麼樣？」

　　後面的話「鴻星爾克」沒有再講。如果家長態度堅決，甚至可能讓其中一個到別校繼續學業，不過，沈曦與夏九嘉是第一和第二，他需要向副校長甚至校長請示，於是留有餘地地道，「最壞情況，讓其中一個去別校。」

　　夏九嘉點頭表示知道，向沈曦看眼，輕輕地道：「走吧。」

　　「好。」

　　於是沈曦在夏九嘉身後邁步離開。

　　二人一路無話，十分默契，等到了寢室門口，沈曦突然出聲：「我寶，萬一真被拆散……」

　　「不至於。」夏九嘉說，「學校怕刺激咱倆，肯定會先單獨談話，那個時候想想辦法……不要鬧到再讓別人知道這事。」經過昨天與校長的「促膝長談」，夏九嘉對這件事有99%的信心。

　　「嗯。」

　　「萬一真被拆散……」不過，夏九嘉回答了沈曦的問題，「那就……一年以後，清華報到那天，中華世紀壇的青銅日晷下見，誰先到了誰就在那等一會兒。」

　　沈曦說：「好。」

　　…………

　　第二天的第七節 課，楊樹果又走進教室，說：「沈曦，出來一下。」

　　「哦。」沈曦起身，邁著長腿晃晃悠悠走出大門。而在這個過程當中，夏九嘉一直寫題，彷彿「戀愛被抓」根本不是大事。

　　兩大學神常被約談，六班學生見怪不怪，全都以為又是什麼光榮的事。

　　沈曦一路走到校長的辦公室，探進腦袋一瞧，發現排場驚人，校長、主管教育的副校長、主管德語的副校長、教導主任「鴻星爾克」、年級主任、楊樹果等都在。

　　「沈曦，」校長親自進行教育，「學校剛剛瞭解一個情況……」

　　知道他寶那個脾氣，沈曦沒再否認，說：「嗯。」

　　校長歎一口氣：「你們兩個未來都是祖國棟樑社會精英，會在金字塔尖不愁吃穿。現在早戀，耽誤學習，影響高考影響前途，以後泯然眾人，每天算計生活，值得嗎？那個時候會後悔的。」

　　「你那是扯淡。」沈曦不吃這套，「我倆好了三個來月，夏九嘉剛考到740分。」

　　「……」當場被懟，校長卻不尷尬，又繼續道，「如果分開，說不定能考到750呢。」

　　「……哈哈。」雖然他寶特別厲害，也不能當神仙使啊。

　　「我們教學三四十年，看過太多早戀學生。基本都是分手收場，白白耽誤時間精力。你們現在還不成熟，等上大學再談戀愛，多好？那個時候心智發展……」

　　「校長，」沈曦忽然收起笑容，難得正經起來，「這個時候正正好好。有些東西我還能改。為了他能喜歡、高興，我在變得更好。注意自己一言一行，生怕哪裡會配不上。要沒他，我才不會想當全市全省第二，R中就得指望齊暖孫菲菲了。」

　　校長：「……」

　　「相信他也一樣，在變得更好。」

　　「你……」校長頓頓，找回自己想要說的，沒被帶跑，「你才17歲半，他剛17歲，正是懵懂、模糊的時候呢，嘗試早戀也就罷了，還嘗試同性戀……這條道路可不好玩兒，別被影視、小說誤導……」換個切入角度。不過對同性戀，作為校長她也不會大驚小怪。

　　「校長，」沈曦說，「這可以叫歧視了哦，如果發到網上，R中要被噴的。同性戀、異性倆需要一視同仁。」

　　兩人掰扯半天，最後，沈曦放出了殺手鑭，道：「總之……」也不知道哪裡來的「總之」，讓老師們懷疑他的作文水平，「總之，如果鬧大，比如告訴家長、老師，我們會怨學校，不顧一切都要轉學。」

　　校長：「……」那就說明，全省第一第二全都不在R中。

　　「而且，既然提到gay……」沈曦又說，「我倆都是gay。出櫃時機非常重要，如果學校強行替學生出櫃……很不合適，甚至噁心。這應該是自己的事。異性戀、同性戀全都非常正常。如果老師擔心我倆沒有搞清自己性向，或者擔心我倆不會告訴父母家人，那沒必要，等一年後高考結束所有人會好好聊聊。」

　　「……」校長並非那種發現同性戀者就要聯閤家長強行掰直的人，她也清楚，如果孩子真的是gay，現在鬧開非常影響備考。前年就有一個，老師沒有經驗、直接通知家長，父母打折掃帚，學生自殺未遂，換上嚴重抑鬱，隨後休學兩年。校長實在承擔不起「毀掉」夏九嘉與沈曦這種難擺脫的責任。當然，夏九嘉與沈曦可能只是好奇，那就……不過沈曦沒有講錯，「性向」反而是個需要小心的點。

　　校長又道：「現在忍忍，等高考後隨你們談。」話到這裡，她已明白沒有希望說服對方，但也不可能放任早戀。

　　「哪能忍住？」沈曦說，「他就在那，哪能忍住？比吸毒還難忍呢。」

　　果然，校長想：就像她推測的，從沈曦這年入手不行。

　　家長不好告訴，老師沒有辦法，人家「忍不住」。好心好意地勸，說談戀愛耽誤學習，他卻講戀愛讓他進步。事實上，對於「拆散」這事，如果家長無法配合，基本上學校無計可施。

　　不過其實，制定規定只是因為它對大部分人是好的，可能對小部分人並不適用，然而規定就是規定，為了大部分人著想，小部分人必須順從。

　　校長叫沈曦暫時回去，又讓夏九嘉來辦公室。

　　夏九嘉題寫到一半，沒動彈，堅持算出最後得數才起身。

　　「夏九嘉，」校長努力和顏悅色和藹可親，「兩天見到兩次。」

　　「那麼這回是什麼事？」

　　「夏九嘉，」校長問了一個讓夏九嘉沒想到的問題，她問，「是沈曦強迫你嗎？」

　　「……？」夏九嘉一愣，隨後立即回答，「不是，我自願的。」

　　「夏九嘉，」校長似在引導，「如果沈曦強迫你了，就向學校尋求幫助。」

　　「真的沒有，我自願的。」

　　校長又拿勸沈曦的一番說辭勸夏九嘉，苦口婆心：「夏九嘉，分手吧，大家知道，你有追求，想當狀元，不要因為別的事情浪費時間。」

　　夏九嘉一直搖頭，異常堅定，眾位老師全都覺得沈曦灌過了迷魂湯。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校長又問了個問題，「如果……沈曦轉學……」

　　不等校長講完，夏九嘉便道：「如果沈曦轉學，我也轉學。」

　　「……」

　　「那樣的話，每回看到校園、教室、寢室都會難過，鐵定離開。」夏九嘉聲音軟態度硬，「真的，我說到做到，鐵定離開。」

　　「……」校長並未想出方案，但是，「勸退沈曦、留夏九嘉」毫無疑問是列表上的最後手段，就與異性戀們一樣。一旦夏九嘉的各科分數下滑，就有可能啟動。到時，也許會請沈曦父母配合學校，也許不會。至於夏九嘉那邊……同樣，可能會讓夏九嘉父母知道這事，也可能不會，畢竟「出櫃」影響唸書。當然，這些都是萬般無奈時的辦法，校長自己也想留沈曦當後備——夏九嘉上學期末生物才打88分，也不是萬無一失。

　　不過，想那些事也沒有用，校長想：夏九嘉說，沈曦轉學他就轉學。那樣，狀元榜單全都旁落，R中作為巨無霸就太丟臉了。

　　「而且，」夏九嘉竟然講出與沈曦相同的話，「如果鬧大，比如告訴家長、老師，我們會怨學校，不顧一切都要轉學。」顯然兩人白天已經商量過了。

　　校長頭疼。

　　「校長，」最後，夏九嘉說，「您昨天不是講過「如果需要什麼幫助隨時提？」那麼，請學校不要干涉……」

　　「…………」足足沉默了一分鐘，校長才重新開口，「我不可能答應，這是學校規定。」

　　說完，她看了一眼手錶，「快下課了，沒時間了，我等一下還有個會。夏九嘉，你現在說：會和沈曦分手，然後就回教室去吧。」

　　其實，校長意思非常明顯——不想管了。

　　如果把異性戀、同性戀二者一視同仁，那麼，只要沒有影響分數，學校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其實也無所謂。只是規定就是規定，表面功夫還是得做。

　　而且，這樣也能擺脫責任。如果以後任何一方家裡發現學校知道兩人早戀加同性戀，尤其是同性戀，可能會鬧，得到承諾更好擺平。這並非是疑神疑鬼。

　　沒有想到，夏九嘉卻沉默以對，眼神平靜，看著校長，甚至輕輕搖頭示意。

　　校長以為對方不懂，又說：「你現在說：會和沈曦分手，然後就能自由的了。」

　　「……」

　　「夏九嘉！」楊樹果都開始著急，「你只要說會和沈曦分手，以後就會沒事的了！」只是說說而已！又不用做什麼！走個形式都不願意？

　　「……」夏九嘉手一直揣在上衣兜裡，道，「我不會說」。

　　他一輩子都不會講「分手」二字，不會用它來開玩笑，不會用它威脅對方，也不會用它虛與委蛇。

　　見夏九嘉硬到這樣，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校長長長歎氣：「以後低調一點，別讓同學看到。」

　　夏九嘉深鞠一躬：「謝謝校長。」

　　「回來。你和沈曦，都要寫份檢討。」

　　「好。」寫份檢討問題不大。

　　夏九嘉從屋裡出來，發現沈曦還在走廊等待。

　　「凍寶，」一見夏九嘉的身影出現，沈曦急忙迎了上去，「怎麼樣？」

　　夏九嘉說：「叫咱們低調一點，別讓同學看到。」

　　沈曦低聲笑了。

　　他們兩人看著對方，而後也不知是怎麼回事，便抱著、摟著，四片嘴唇用力嘬了一下。

　　與想像中不同，這個初吻不含任何情慾，只是單純的喜歡與高興。

　　「鴻星爾克」正好出來：「…………」

　　他昨天打斷，今天成了。

　　…………

　　晚上，校長收到兩個人的檢討書。

　　她一看：「……」

　　夏九嘉就兩三句話，不該耽誤學習時間等等，保證以後分數不會下滑，而沈曦，騷氣沖天，寫得簡直像封情書！

　　什麼：

　　【我也沒有打算早戀。但是，他那麼好，昨天早上月考740分，下午引體向上16個，什麼都好，而且，正直、善良、寬和，沒有一點陰暗心理……於是某天，我就開始幻想永永遠遠一起，沒有小孩或者領養小孩都會特別幸福……

　　對於早戀一事，我要檢討兩點：

　　一，缺乏克制自己的能力……當意識到在早戀時，已經深入感情泥潭。自己也心驚，不懂為何幾天之內便淪落到如此境地……

　　二，缺乏克制自己的意願……對於人生十分悲觀，始終覺得如果錯過這一輩子再遇不到這麼好的，直到現在依然無法改變想法……】

　　校長不想再看，直接關掉郵箱。

　　…………

　　R中每個週六上午沒有廣播體操，而是由「鴻星爾克」公佈批評名單，殺一儆百。

　　這次也不例外。

　　「鴻星爾克」聲如洪鐘，震的女生直捂耳朵：「學校三令五申，不許同學交往過密……」

　　「？？？」後面安眾錢厚奇道，「不是不准男女交往過密嗎？怎麼改成不准同學交往過密了？」

　　接著，「鴻星爾克」聲音氣憤，「然而，這一周，經過突擊檢查，學校竟然抓到14男12女總共26名同學！校內記過一次！」

　　一般來說，他會念出具體名字、進行全校通報批評，可是這回特殊，校長特意叮囑他保護沈曦夏九嘉。於是只好含糊地說「校內記過一次」。其實R中「記過」是假記過，學校也並不想讓學生檔案有這些。

　　廣播裡面，「鴻星爾克」剛剛說完「14男12女」，花癡蔣潔好像明白了些什麼，突然興奮！

　　「14男12女？？？」安眾錢厚弄不懂了，「鴻星爾克傻逼了嗎？男女數量還不一樣？」

　　「蠢。」沈曦懶洋洋道，「非常簡單，裡面有對基佬。」

　　「哈？」安眾錢厚直著眼睛，「在校園裡牽手、親嘴？？？好牛逼的一對基佬啊！！！」

　　夏九嘉：「…………」

　　旁邊沈曦得意洋洋：「那你看呢，就是那麼牛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