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高考（三）

　　下一天雨， 道邊樹木、草叢均是酒足飯飽， 帶著潮濕氣息， 有點兒像舊圖書館裡一排排書架和一頁頁紙張的味道。

　　晚上，夏九嘉與沈曦跑到某遊戲廳打幣。

　　裡面沸反連天，人聲喧嘩， 各種機器發出嘶吼，人們想要交流都得湊近、貼耳喊話。

　　沈曦轉了兩圈，在籃球機前面站定。那兒有對父子正在拚命投籃——兒子騎在爸爸肩上， 比籃球架還高， 出手後的籃球一個一個圍繞籃圈均勻散佈，就是不進。沈曦最近幾月一直備戰高考， 手癢，於是也往旁邊機器塞遊戲幣， 開玩兒。

　　他投的准、速度快，沒一會兒便把傳送帶上的球用光。夏九嘉默默將周邊幾台機器的球全拿過來， 遞到沈曦手邊。

　　旁邊小孩干打不進，看著沈曦，非常委屈。

　　接著又去射擊。

　　這是一個什麼「解救公主」遊戲。第一視角， 主角開降落傘， 落地，奔跑，默默潛入地方基地。

　　夏九嘉看沈曦打了十來分鐘，也在旁邊投幣跟著一起玩兒——同個設定只有兩台機器。他不太行，感覺沈曦一關一關順利通過， 自己卻連著兩次死在第一關，又連著兩次死在第二關，又……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一個十幾歲的女生忽然走上前問沈曦：「請問，你是警察嗎？」

　　沈曦：「？？？」什麼意思？

　　女孩子道：「如果你是警察，真沒啥必要一直在這兒練槍。如果你不是警察，嗯，也沒啥必要一直在這兒練槍。」

　　「……」沈曦這才發現身後有幾個人默默等著機器，看來就愛玩兒這個，也不知道等了多久，此時終於開口出聲，嘗試懇求他少打會兒。

　　他說：「給你們吧。」

　　瞅瞅皮凍，發現對方老是不中，於是硬是湊到身後，說：「沈哥幫忙？」

　　夏九嘉老死，不甘心，正在跟機器鬧彆扭，非打過不可。

　　沈曦站在對方身後，左手手掌拖住夏九嘉的手掌，右手食指勾住夏九嘉的食指，又在耳邊輕輕地道：「一起打吧，我還沒打夠。另外你也可以救出公主……老公幫忙有什麼的。」

　　夏九嘉只覺兩隻手腕一動，便被沈曦帶著射擊。

　　沈曦16歲後身高也沒停滯，已經躥到187，而夏九嘉還178，再加上夏九嘉穿著夾趾涼拖，沈曦穿著籃球鞋，底厚，正好能把喜歡的人擁在懷裡，越過對方頭頂看遊戲機屏幕，兩人身體嚴絲合縫，五顏六色的光映在他們臉上。沈曦手中動作敏捷，帶夏九嘉上躥下跳。有時夏九嘉覺得應該殺A，手想往那邊移，沈曦卻選擇殺B，硬扯到另一邊。沈曦體溫高，夏九嘉感到雙手在被熨烤一般，熱得發燙，電流一直躥到心裡，酥酥麻麻。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看一個大帥哥抱著一個小帥哥打他們從沒見過的複雜關卡。

　　兩個人又待了一陣，夏九嘉嫌場內太鬧，去前台退幣，打算回家。

　　門口有一台夾娃娃機，收人民幣。

　　一個男生給他女友夾出一隻難看的豬，女友一臉幸福表情，抱在懷裡歡天喜地。

　　「凍兒，」沈曦說，「想要哪個？」

　　「啊？」

　　「老公給夾。」

　　「……」夏九嘉不感興趣，可見沈曦躍躍欲試，於是伸手隨便一指。

　　「好，一定滿足凍寶。」沈曦信心滿滿，伸手投幣。

　　結果連續十次屁也沒夾上來。

　　「凍兒，」沈曦沉吟，「我們一起把娃娃機傾斜過來，讓玩具都堆在這邊，可能就能夾上來。」

　　夏九嘉推沈曦出門：「我的沈哥，你可別作了。」

　　「哦……」

　　回家收拾課本、教輔。夏九嘉將課本仔細封好、放進書房書架最下面的櫃子，把教輔放在地上，打算哪天當作生活廢品賣掉。雖然羅婷婷說下屆學弟學妹有人高價購買，但夏九嘉覺得這些「空白」的書並不具備價值——他和沈曦一樣，簡單的題跳過，複雜的題心算，S級的才筆算。

　　也許因為出門玩過，夏九嘉還睡得挺香，並沒夢到高考，倒是夢見沈曦。

　　第二天到爺爺奶奶那吃午飯，大約一點才回自己家睡午覺。他起來後讀了讀英文版的艾森豪威爾的《一個士兵的一生》，學會不少新詞，又翻了翻近幾十年社會學科中的比較經典的著作，把鮑得裡亞的《消費社會》看了兩章。

　　下午三點，沈曦來接夏九嘉玩兒。

　　夏九嘉出小區院子，沒有見到沈曦，倒被一輛奧迪滴滴了好半天。

　　他回頭，剛想罵就看清楚了主駕駛上沈曦的臉。

　　「……」夏九嘉鑽進車子，覺得十分不可思議，「你真開車？」

　　沈曦啟車：「幹嗎不開啊？都有駕照了。」沈曦中考那年爸爸正在美國某校訪問交流，於是他中考一完也立即到美國待了兩三個月。加州規定過15歲半就有資格學車考照，沈曦他爸覺得兒子閒到長毛，就讓他也考個。沈曦18歲以後換了中國駕照，步驟十分簡單。

　　「好吧。」

　　沈曦開車居然很穩。他左手手肘搭著窗戶，右手輕握方向盤，到轉彎時手掌按著順勢一抹，過去了再撒開。他胳膊長，動作好看。

　　一路走到「陽光大街」。

　　沈曦尋到一個空位，將車塞進，拉開水晶皮凍身前的小抽屜，長長的手指在裡面翻了幾下，抽出根筆，又一傾身，拿過前面擋風玻璃下面擺的「暫時停靠，感謝理解，138430……」的小牌子。

　　紙張很軟，不好寫字，沈曦琢磨幾秒，打開車門下車，走到夏九嘉那側的窗戶外面，把小牌子按在面前玻璃上，在他爸爸電話上方的空白處加上他的聯繫方式。

　　夏九嘉看著沈曦的睫毛，在心裡默念沈曦的電話「1858435……」

　　沒有想到，沈曦明明沒有寫完，卻突然間抬起眸子，看向車內！

　　下方就是手按住的方形紙殼，獨獨露出一雙眼睛。兩人視線隔著玻璃驀地相交，夏九嘉竟剛戀愛般心臟猛跳。

　　沈曦嘴角一撩，重新垂下目光，寫完敲敲車窗，叫夏九嘉把小牌子放回原位，轉身走進一家小店。

　　夏九嘉也跟著進去，發現竟是一間畫室。畫室改自普通民居，裡面零零落落散著畫架——主人以它作為畫布，呈現出了多幅畫作，有鳥，有魚。窗外灰濛濛的，錯落著的電線橫亙於半空中，天被切成一塊一塊。電線下面有車有人，行色匆匆一閃即逝。窗戶兩邊一邊暗色一邊彩色，好像是兩個截然不同卻彼此聯通的世界，外邊是煙火人間，裡面是世外桃源。

　　室內放著音樂，有幾個人正在作畫。每個人的面前都擺著樣畫，他們照著揮筆臨摹。室內一角有個茶几，上面擺著飲料點心。一位紮著馬尾氣質卓然的漂亮的女性在畫板間穿梭，時不時地拿起畫筆幫助學生。

　　「？？？」夏九嘉問，「來畫油畫嗎？」

　　沈曦回答：「對。」

　　作畫老師走過來：「兩位來畫畫嗎？有基礎嗎？」

　　「沒有基礎，」沈曦說道，「但我們倆特別聰明。」

　　「……」作畫老師伸手一指別人面前擺的樣畫，「沒有基礎的話，可以選擇臨摹風景或者靜物。」

　　「不要。」沈曦說著，從褲兜裡扯出手機，又點開了一張照片，調轉手機讓那老師得以看清，「把這一張打印出來，教我們畫成畫行嗎？」

　　「？？？」夏九嘉從沈曦旁邊伸伸脖子，發現照片上面竟是R中校園！

　　沈曦說：「上午拍的。凍兒，這個就是咱們畢業時的學校。咱們好好看看、好好畫畫，記住它的樣子。」

　　「嗯。」兩人一起觀察每個細節、發現新的東西、翻畫R中操場？用這樣的方式牢牢記住，有點有趣。

　　畫照片比畫樣畫困難許多。沒有學過、練過，無法分辨細微的光影變幻，也無法調配出色彩繽紛。於是作畫老師扯過一個畫架，為兩個少年示範起稿以及上色。

　　這樣一來，夏九嘉與沈曦居然學的有模有樣。

　　夏九嘉畫著畫著，翻騰起許多回憶。

　　他筆下的不是R中校園，而是一段過往、一段回憶，是他是青春年華。

　　教學樓……三年以來他與沈曦學習、考試，追逐夢想。

　　籃球場……當時沈曦被體育生折斷手指，自己大腦空白、衝進球場……

　　小花園……與沈曦偷偷親吻，卻被「鴻星爾克」當場抓住……

　　操場草地……

　　操場跑道……去年沈曦跑運動會，一百二百四百八百三千……

　　經過一個下午，畫作終於完成。通過這個「翻畫」，夏九嘉與沈曦首次確定以及記住R中高三大樓整體的設計、屋頂的顏色、窗戶的個數、大門的高度……

　　畫室老師幫兩個人晾乾、裝裱，又用報紙包起。

　　出門吃了一頓正宗意大利面。一人一碗海鮮意面再加一個提拉米蘇。吃完，沈曦拉著夏九嘉問：「凍寶……這就各自回家？」

　　「……」夏九嘉說，「要不今晚咱們外宿？」

　　「！！！」

　　「……」夏九嘉想抱抱親親。地震傳言那兩三天他與沈曦十分過分，也叫他初嘗到「性」的魔力。然而從那往後再也沒有機會，要說他不想，是假的。

　　「走……那快走。」沈曦把畫夾在自己兩腳中間，掏出手機急吼吼地預訂酒店。

　　最後還是香格里拉。有點貴，高二畢業在肯德基賺的工資已經見底，可他覺得今晚「重要」，值得花。

　　進酒店後，兩個人把畫作立在房門旁邊，立即擁在一起用力親吻對方嘴唇、舌尖。沈曦沒有閉緊他的兩隻眼睛，露出一點淺色眸子。

　　房間是個套間，裡面臥室已被兩扇掩在一起的門輕輕遮住。兩人來到門前，夏九嘉的後背貼上房門，無法再退，還在被親吻著，衣衫不整。

　　兩分鐘後，也許因為沈曦壓得過分用力，夏九嘉身後滑門突地向兩邊一分，令夏九嘉差點直接跌進房裡！

　　幸虧沈曦把住他腰，往上一提，而且順勢扔到床上。

　　「……！！！」夏九嘉微微撐起上身，正好見到沈曦「呼」地壓了過來，嘴唇就在自己胸膛附近不遠。

　　二人目光交纏片刻，沈曦低頭——夏九嘉的襯衣並沒歸位多少。

　　「嗯……」夏九嘉的兩腿蹬蹬，「沈曦，先去洗澡……」

　　「……好。」

　　夏九嘉從浴室出來的那一刻沈曦正在窗戶前面向下眺望，聽到聲音微微轉身。他已經洗完，穿著白色浴袍。

　　中間隔著張床。

　　「……」夏九嘉跪在大床上，手腳並用，小動物般爬向沈曦，眼神交匯。

　　沈曦渾身熱血奔湧，待對方步步爬到身前，才伸手抬起對方微微仰著的臉，吻上紅色的唇。

　　因為姿勢彆扭，夏九嘉跪坐在床上，與沈曦難捨難分，舌尖發麻。兩個靈魂互相探尋、彼此交融，好像夏九嘉與沈曦兩個「人」並不重要，只是它與它的引領者。十分奇怪，明明是肉體相近相貼，靈魂卻後來居上，並且掀起滔天巨浪。

　　沈曦左右兩手搭在對方肩上，兩邊一分，邊親凍邊扒凍，於是白色浴袍垂落到了手腕，露出白皙皮膚。

　　「沈曦，」他說，「還記不記得……『試試交往』期限是到畢業截止？當初說好畢業那天決定是轉正還是離職。」

　　「那答案呢？」

　　「轉正。」

　　沈曦一笑，在燈光中分外英俊。

　　夏九嘉說：「既然轉正，待遇與實習期肯定有所不同……會有新的福利……」他不覺得羞恥。十分奇怪，最純的「情」與最不純的「欲」竟然可以相互統一、不留破綻。

　　「凍寶……」沈曦喉頭顫動，用力一推，夏九嘉便仰躺在了大床中間。他把小腿掏出來，伸出床邊沿，白白的腳在重力下一晃一晃。沈曦解開自己浴袍上的帶子，又壓上去親吻，用力拉拽對方舌尖。理智已經到達懸崖，再往前走一步，便要跌落萬丈深淵。

　　等到兩人渾身發燙，沈曦直起上身，撩起對方浴袍，喘著粗氣，兩邊拇指扒著，想看看。

　　「等等！」出乎意料，夏九嘉的身體猛烈掙動起來，「你幹什麼？！」

　　「……？？？」沈曦懵了，「做下一步啊。」

　　夏九嘉也感覺到了，繼續掙扎反抗：「我才是TOP。」

　　沈曦：「？？？！！！」

　　夏九嘉將身上浴袍胡亂攏攏，堅持道：「我要當TOP。」

　　在他眼中，自己就和瑪麗蘇言情劇當中斯文、禁慾的男主一般，平時一直在被美艷、主動的女主撩撥，被親被摸，但到關鍵時刻就會推倒對方。

　　沈曦說：「這怎麼行？！」

　　「怎麼不行。」

　　「可沈哥……就是TOP……只要想到……就興奮到渾身爆炸，只要想到被……就幾乎沒任何感覺……反正完全不同。」

　　「……」夏九嘉倒並未這樣，他只是性格喜歡「進攻」。

　　沈曦又勸：「會很舒服……」

　　「這話原路返回。」

　　二人僵持不下，事情難以推進。夏九嘉想自己腦力體力沈曦全跟不上，計上心頭，故意裝作沒有其他辦法的樣，道：「不然……公平競爭。選個雙方都同意的事情比賽，誰勝誰TOP？」

　　「……」好像也沒有別的主意，「都同意的事情是指……？」

　　夏九嘉想：比賽打架不太好看，贏家好像在搞強姦，還得比腦力，便道，「要不然，寫套卷子？最後誰分高誰當一。」對於「學習」這三年來他有絕對優勢。

　　「作文呢？」

　　「不算作文唄。」

　　沈曦覺得不算作文自己跟凍旗鼓相當，最後兩模一次平分一次超分，皮凍過於自信容易翻車，於是點頭：「行。」

　　兩人穿好衣服，商量半晌，決定使用去年「三省四市」最後一模當作比賽試題。這套他們都沒做過——往年真題和今年押題尚且沒時間看，絕不可能花時間在去年「三省四市」上。誰上誰下事關重大，兩個人在謹慎選題。

　　他們出門，乘電梯到賓館一樓商務中心，打印兩份，又管客房服務要了另外一套紙筆，開考。

　　經過友好協商，他們決定只考語文數學兩門，時間一個半小時加一個半小時。到凌晨兩點核對答案、確定位置、xxoo——對於他倆來說，語文數學都一個半小時就夠。

　　在作答的過程當中，夏九嘉用手指比著讀題、答題，一個字也不敢漏看，比起高考那天沒有任何不及。

　　…………

　　凌晨兩點。

　　夏九嘉與沈曦交換卷子批閱。

　　結果出人意料——同分！

　　都是語文89，數學150！

　　事情很自然地變為再考理綜、英語，到凌晨5點15核對答案，5點30做那件事。

　　5點30也不特晚，長夜未過。

　　而後，在繃緊的氣氛當中，再次同分。而且都是英語錯了一道改錯，理綜滿分。

　　沈曦：「……」

　　夏九嘉：「……」

　　沈曦問：「繼續考嗎？」

　　「困死了。」夏九嘉努力睜著眼皮，「不想做了。」

　　「我也是……」沈曦扔掉鉛筆，走到裡屋站在床前，脫掉衣褲，鑽進被子，委委屈屈抱住枕頭，合上眼皮。

　　夏九嘉也收拾東西，到沈曦另外一邊，背對沈曦蓋嚴被子，告訴自己好好睡覺應付上午。

　　就這麼著，兩人都很珍惜的第一次經歷，以太睏了分頭睡覺告終。

　　他們兩人醒時大約是九點半，又寫完了2018年「三省四市」一模中的語文數學，還是同分——語文87，數學150，簡直見鬼。

　　他們決定下午再考理綜英語，如果還是平分，就各自寫作文發給老師打分，真正公平合理。再不行就「點球大站」，五道題一輪，誰先錯誰出局。去年「三省四市」一共只有兩模，他們不想再做2017年的。

　　兩個人都不想出去，叫了兩份「重慶小面」。

　　香格里拉並不允許外賣進入，於是沈曦晃晃悠悠下樓拿餐。

　　夏九嘉也不屑作弊、沒看試卷，側身躺在king size大床上，打算隨手看看微博。

　　他關注了不少科普類的博主。一刷，看到一篇新的醫學類的文章：

　　【經常摩擦的痣可能導致病變。】

　　「？？？」夏九嘉背脊一直，手指一僵，而後呼吸急促心跳亂跳，點進文章，一目十行閱讀內容：

　　【目前認為，多數黑色素瘤的發生是由於黑色素痣受到反覆摩擦、刺激……對於長在腳下、腳趾間……】

　　「……」夏九嘉有一點呆了。

　　他又查閱正規文獻，發現真是這樣。

　　對……以前也聽說過，竟然忘了。

　　他們房間離樓梯遠，沈曦不會很快回來，於是夏九嘉從床上起身坐起，扯開內褲，拎起幾把，仔細觀察。

　　他那裡有三顆小痣。其中兩顆比較偏右，與邊緣平行，另外一顆中間偏右，三顆小痣還他媽呈等腰三角。

　　「……」夏九嘉想：他那麼愛沈曦，肯定總得摩擦啊，甚至每天摩擦。

　　可是……可能病變？？？

　　他還是非常惜命的。

　　在安靜的房間當中，夏九嘉握著自己幾把，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