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心痛

　　恍惚中，槐朵感覺自己正站在浴桶旁，眼前是全身浸泡在藥水中的塞繆斯，他閉著雙眼，表情痛苦，滿身藤紋暴起，像是隨時會破體而出。

　　槐朵心中一陣緊張，危險的預感提醒她趕快離開，但雙腿卻不停使喚。突然，一股可怕的能量從塞繆斯身上爆發，如龍捲風一般向她席捲而來。她快速運轉靈力，試圖平息這股肆掠的能量潮，卻不想引來更加猛烈的襲擊，下一瞬間，她便被巨浪所吞沒，體內元氣瘋狂流失，百分之一、百分之二……靈木之書發出陣陣警告。

　　正在危機之際，有人將她護在懷中，並大聲喊道：「朵朵，走！」

　　隨即視線一轉，她被推出了房間。

　　「快跑！」

　　槐朵驚醒，腦中只剩下這個兩個字，邁開腳步，奪路而逃。

　　【距離強制化形只剩下10秒，現在開始倒數，10、9、8、7……3、2、1！】

　　槐朵的皮膚閃爍出銀白色光暈，光暈如裂碎的鏡子，片片散開，數秒之後，人影驟然消失，原本穿戴在朵朵身上的衣物失去支撐，散落一地。隨即，只見一團小小的凸起物在衣物下緩緩移動，片刻後，一個毛絨絨兔子頭露出來，兩隻豎起的耳朵輕輕晃動，小心地環視一圈，確定無人後，這才慢悠悠地挪出來。

　　它疲憊不堪，軟軟地趴在地上，幾次想要站起來，都沒有成功。

　　拜託，至少讓它先找個安全的地方躲起來！

　　就在意識昏沉時，幾根葡萄藤蜿蜒而下，輕輕纏住它的身體，將它移到一個相對隱蔽的角落，然後為它築起一個藤窩。

　　周圍被靈氣充盈，槐朵舒了一口氣，安心地沉入黑暗中。

　　待它再次醒來，已是第二天的下午。

　　外面傳來雜雜訊，耳朵晃了晃，槐朵從窩裡探出腦袋，透過葡萄枝葉，看到一隊侍衛正在附近搜索什麼。

　　如果沒有意外，應該是在找「她」。

　　朵朵又將腦袋縮了回去，它消耗太多元氣，最近一段時間都只想做一隻安靜的小白兔。兔身雖然不方便種植，卻適合孕養靈氣。

　　這時，一根葡萄藤伸過來，把一串水潤的葡萄垂到兔子面前，雀躍地表示：來吃我吧，來吃我吧！

　　槐朵立起身子，抱起一顆葡萄，滿足地眯起眼。

　　這種飯來張口的日子，真是不要太美好！

　　就在朵朵安心做她的小白兔時，領主府上下為她忙成了一團。她失蹤的消息被衛辰等人封鎖起來，除了幾位核心成員，其他人一概不知情。他們一邊秘密搜尋，一邊焦急地等待塞繆斯醒來。

　　【古澤，大人醒來了！】

　　古澤正在醫務室研究植物特性，腦中突然響起衛辰的心靈傳音。

　　他先是一愣，隨即立刻收拾東西，趕往塞繆斯所在的住所。

　　剛踏進房間，古澤便感覺到一股讓人心悸的強大氣息，既帶著自然的生機，又蘊含著可怖的威懾力。

　　大人又晉級了？

　　古澤抬起頭，赤梟、黛拉等人都已經在房間中聚集，正在向塞繆斯彙報卡沃斯的近況。

　　「這麼說，卡沃斯的危機暫時已經過去，各地領主也簽署聯盟協議，並同意派軍協調作戰？」塞繆斯問道。

　　「是的。」黛拉笑道，「你的這群手下都很厲害。我趕到卡沃斯時，局勢已經基本穩定。」

　　「哦？」塞繆斯看向蘭默等人，笑道：「你們做得不錯，辛苦了。待會給我看一下會議記錄和最近的流程報告。」

　　他對眾人能在他昏迷期間將事情處理得如此妥當表示既意外又贊許，原本以為聯盟會瓦解，沒想到在那種劣勢下竟然也支撐住了。他們是怎麼辦到的？

　　「是。」蘭默應聲。

　　這時，塞繆斯注意到門口的古澤，說道：「古澤，杵在門口做什麼，進來。」

　　古澤走過去，一語不發地幫他檢查身體。

　　塞繆斯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問道：「我的情況怎麼樣？是不是已經恢復了？」

　　「寄生藤和火荊棘融合度達到了百分之八十五，已經渡過危險期，只要沒有其他危險物質的刺激，應該就不會有性命之虞了。」古澤面無表情地回答。

　　「既然如此，你為什麼看起來不怎麼高興？」

　　「不，大人能夠擺脫寄生藤的威脅，屬下感到由衷高興。」塞繆斯的康復讓他欣喜，但在朵朵的問題上，他始終無法介懷。

　　「是嗎？」塞繆斯對人的情緒波動有敏銳的感知力，古澤的語氣中明顯帶著幾分憂鬱和憤怒。他對自己有什麼不滿嗎？

　　黛拉察覺氣氛不對，插口道：「塞繆斯，你剛剛恢復，別太勞累，多休息幾天再處理卡沃斯的事務不遲。」

　　「也好。」塞繆斯昏睡這麼久，需要花些時間瞭解最近的局勢變化。

　　他環視四周，有一個應該出現的人卻沒有出現。

　　「朵朵呢？」他問。

　　古澤眼神一黯，垂下眼簾。其他人也默不作聲，房中立時陷入一片寂靜。

　　塞繆斯沒想到隨口一問竟然得到這樣的反應，他心頭一凜，又加重語氣問了一次：「朵朵呢？」

　　「……消失了。」古澤回答。

　　「消失了？」塞繆斯死死盯著他，「什麼意思？」

　　「她在幫你治療後，就突然消失了。」古澤略帶隱忍地說道，「無聲無息地消失在1號院，連一根頭髮都沒有留下。」

　　塞繆斯身上威勢大盛，厲聲道：「給我解釋清楚！」

　　解釋什麼？解釋她之所以消失是因為你吸收了她的生命力？解釋她平時都在你的掠取下艱難求存？解釋她為了卡沃斯逼退了植物暴動，而後又解決了聯盟危機？解釋她為了救你，連續一個月培植自然植物，弄得遍體鱗傷，幾次生命垂危？解釋她好不容易為你找到了生機，而你卻奪走了她的生機？

　　古澤越想越氣，第一次產生想要以下犯上的衝動。那個傻傻的孩子，就這樣默默地消失了！

　　他從醫療箱中抽出兩塊晶片，放在桌上，說道：「這個，是朵朵培植自然植物的記錄影像。這個，是治療當天的跟蹤影像。」

　　說完，又看向衛辰：「衛辰，將那天植物暴動的影像記錄和之後的會議記錄交給大人。」

　　衛辰歎了口氣，從左臂內側的收納槽中取出兩塊晶片。

　　「大人，您自己看吧。」古澤背起醫療箱，甩手而去。

　　塞繆斯看了看他離開的背影，又看了看桌上的晶片，這還是古澤第一次對他如此不敬。

　　「大人……」衛辰似乎想要說些什麼，塞繆斯擺手打斷他：「你們都出去，讓我一個人待會。」

　　眾人對視一眼，一起離開了塞繆斯的房間。

　　塞繆斯點開床頭的智腦——這是卡沃斯無數不多定期充能的儀器——插入晶片，螢幕亮起，一幅幅影像被依次播放出來。

　　植物暴動當日白花盛開的奇景……

　　聯盟會議上勇敢地據理力爭……

　　一個月的辛苦培植……

　　畫面中，朵朵一次次受傷，一次次堅持，一次次在疲倦中睡著……三十六種植物，最後培植出了二十一種，並且成功找到了能夠克制寄生藤的火荊棘。

　　塞繆斯重複看了許久，當他再次看到朵朵被火荊棘的汁液腐蝕了大片肌膚，疼得流下眼淚，卻仍然對古澤露出微笑時，終於忍不住眼眶發澀，心痛得無以復加。

　　「朵朵……」他捂著嘴，彎下腰，輕聲低喚。

　　「小心！」智腦中突然傳來古澤的驚呼聲。

　　塞繆斯猛地抬頭，發現螢幕上開始播放治療當天的影像。他看到古澤護住朵朵，似乎在抵禦某種力量的攻擊。

　　他將畫面後退，從古澤往水中倒入火荊棘原液開始，幾十分鐘後，他身體發生變化，然後出現能量暴動，將古澤和黛拉都擊退數米，唯獨朵朵留在原地。

　　「這是……」塞繆斯目不轉睛地盯著畫面，「原來……是這樣嗎……」

　　整整一個下午，塞繆斯都沒有離開房間。

　　當天夜裡，他找到古澤，第一句話便是：「朵朵的消失跟我有關。」

　　語氣肯定，臉上帶著深沉的冷凝。

　　「沒錯。」古澤閉上眼睛，「托朵朵的福，我在植物暴動的那天覺醒了異術，正因為如此，我才發現了一直被我忽略的問題。朵朵與我們任何人都不一樣，她擁有的不是異術能量，而是一種特殊的生命力。這種生命力對異術者來說，是一種天然滋補品，可激發人的潛能，提升異術者的能力等級。」

　　「這麼說，我的實力變強也是因為她？」

　　「是的，從朵朵住進領主府的那一天開始，你就一直在吸取她的生命力。」雖然知道塞繆斯是無意的，但古澤沒法不怪他。

　　塞繆斯偏過頭，將臉隱入背光的陰影中，僵直的身體透著一股沉重的氣息。

　　好半晌，他沙啞地問：「她……還在嗎？」

　　「我也不確定。」古澤知道他問的什麼，回道，「她的出生來歷是個謎，與其說她是人類，我更覺得她像是傳說中的精靈。由自然孕育而生，擁有創造自然的能力。」

　　離開古澤的住處，塞繆斯回到1號院，站在生長茂盛的葡萄藤下，將自己融入死寂的夜色中。

　　「朵朵……」心中似乎空了一塊，恍恍惚惚像是做了一場夢。

　　她翩然而至，走得悄無聲息。

　　他無法相信她已經不在了，無法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