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4章
其實邵棠不知道,她今天提出的這個請求對司榕和紀南來說就是那落在地板上的第二隻靴子。
而且是那隻讓他們等了好久的靴子。
有多久呢?從邵棠拿出通訊器的時候便開始了。
在吳冉王室的內庫秘藏中,有一卷古老的卷軸。那真的是很古很老的東西了。打開的時候必須特別的小心,以免有所損傷。
那個卷軸被俗稱為「秘寶錄」,實際上小心翼翼的打開,能看到卷頭上它真正的名稱是:《神器志》。
神器,顧名思義,應該是有神奇效用的器物,或者,來自於神的法器。
或,二者兼之。
這個卷軸裡的內容歷代國主親自謄寫過好幾份,但是當歷代的國主們想要看的時候,還是更喜歡看原版的卷軸。
無他,因為這卷軸不曾假他人之手,乃是司氏先祖親手所書。
記載了神留給他的後裔們的種種寶物。
不僅記錄了那些不可思議的神奇之處,更精確的描述的各件器物的外形尺寸,長幾許,寬幾分,高幾寸。摸上去是什麼手感,猜測是什麼材質所造。以及,還配有清晰的白描圖。
雖然那些神奇之處聽起來是如此的難以令人置信,那些神器也早已絕跡於世。
但這卷古老得似乎下一次再被展開就會破裂粉碎的卷軸,證明了它們真的存在過。
當邵棠拿出通訊器的時候,紀南司榕所受的震撼遠比邵棠以為的更大。
因為,《神器志》裡,記載過十分相似的東西!
雖然外形有所偏差,但,就像鑲嵌螺鈿的黑漆華蓋馬車是車,平板騾車也是車,都是車。
邵棠拿出的東西和《神器志》記載的東西,是一樣的東西!
邵棠,拿出了神器。
全新的,將將開封的,還沒有被使用過的——神器!
邵棠說過的一些難以理解、混沌不清的話語,便被父女倆拿出來從新解讀。
來自我家鄉……
無法用金銀珠玉購買,他們不認我們這裡的錢財……
只能尋找他們感興趣的東西……
這些本來含混不明的話語,便被解讀出了新的意思。讓父女二人震驚無語。
如果他們猜想的正確,那麼……
邵棠,遲早要入聖山。
邵棠,必要入聖山。
所以,他們真的等邵棠提這件事等了很久了。
好容易將邵棠等到了吳冉,邵棠只看了一眼武安王,就說出了他是她「來到這片大陸後見到的除了阿榕之外的第二個特別的人」這樣的話。這話胡亮在第一時間便一字不動的稟報給了司榕父女。
司榕當時就倒抽了口氣。
她和武安王有什麼特別的?當然是神裔血脈!
邵棠竟一眼就看出來了!
邵棠離開後,司榕沉默了許久,開口道:「阿爹,如果阿棠她明天能……」
「如果她能……,」紀南凝視著自己的女兒,「你待如何?」
司榕手按在幾案上,握成了拳。
她內心交戰許久,終於作了決定。長長的籲了一口氣。
「不如何。我只拭目以待。」她抿抿嘴唇。「她或許會是個巨大的威脅,或許是千載難逢的助力。但不管是哪一個,我都絕不會在確定之前,就對她出手!」
紀南笑了。
笑得很複雜。
有欣慰,有悵然,有讚賞,有感傷。
一個王者,她可以不成熟,不圓滑,不世故。但絕不能眼界狹窄心胸狹隘。她不能因未知產生的恐懼,就盲目出手,而是必須有面對的勇氣。
阿桓!阿桓!
我們的女兒長大了啊!
她必將會成為一統天下的王者啊!
阿桓……像我當年發誓的那樣,我將為此,奉獻我的一生!
女王的父親垂下眼瞼,掩去心中的感懷。卻忍不住用手指摩挲書籍的封頁,因為用力過大,將書頁摩挲出了褶皺。
年輕的女王是瞭解自己父親的,見此便知道父親定是又想起了早逝的母親。對於母親,因為從未有過真正的接觸,雖憧憬,卻不像父親那樣一想起便感傷至此。
她正想勸慰父親。
卻聽見她爹說:「既然如此,那就等明日見了真章再作分曉。今日,我們先說說這個。」
女王她爹舉起手中的書——《杏園定情記》!
女王:「=口=」
阿棠害我!阿棠害我!阿棠害我!!!
邵棠起了個大早,先合成了兩顆能量石,這才神清氣爽的出了門。
為行動方便,著了男裝,也不帶人,隻身匹馬的和司榕一行人會合。
邵棠不畏寒,只穿了滾了白色貂毛的青色鶴氅。司榕紀南連同二十護衛,卻都裹了裘衣。
實在是昨夜又落了半夜的雪,天冷的厲害。穿著裘衣已經算是輕便了,街上早起的百姓,都裹成棉球了。
這一行人各個高頭駿馬,司榕一身雪白裘衣,紀南和護衛一水的黑色裘衣,皆是沒有一絲雜色。一看便是非富即貴,早起的百姓們紛紛讓開道路。
邵棠在地球也是壕出身,依然對司榕所謂的「微服」無語了……
出了城門向北二十里便是聖山。尋常人騎馬約莫要一個時辰。可這一行人身下坐騎都是嗑藥嗑出來的寶馬,半個時辰都不用,便到了聖山腳下。
遠看只能看到山形,近到這裡才看到山腳密密的生著許多樹,不僅高大,還皆有數人合圍之粗,也不知道是長了幾百年的古樹了。嚴嚴實實的擋住了外面窺視聖山的視線。
一條寬闊的青石路筆直伸向聖山。眾人馬蹄輕疾,一忽便穿過了密林,眼前豁然開朗。山腳下,是一片空闊之地,宛如一片廣場。
紀南勒馬。二十護衛跟著一起勒馬,動作整齊,竟沒有半點聲響。
邵棠暗喝一聲彩。
早有守山的衛士長帶人過來拜見女王和郡王。
司榕告訴邵棠:「到這兒就不能再騎馬了,要步行。」
邵棠從善如流的下了馬。手搭在眼上眺望,遠遠的能看到一些衛士巡邏的身影,訝然道:「就這麼些人嗎?我還以為要有很多守衛呢!」
司榕道:「聖山就只有二百護衛。」
邵棠道:「這裡不是很重要嗎?」
司榕頓了一下:「待會你就知道了。」
既然這麼說,邵棠就不追問了。
司榕和紀南只帶了胡亮和四名貼身護衛,將餘人和馬匹都留在密林邊緣處,領著邵棠向聖山走去。
那一條青石甬道,喚作神道。筆直向北,直通到聖山腳下,然後便是同樣筆直花崗岩的石階,陡峭向上。
紀南在石階前止步。看了看司榕。
司榕看了看邵棠。
邵棠用手擋著陽光,抬頭在看這等腰梯形體的聖山。
司榕吸了口氣,抬腳邁上石階。
上樓梯,本該是個很簡單的動作。你只要抬起一隻腳,踏上臺階,然後借力,另一隻腳跟著上來,這就可以了。
這個動作應該是一氣呵成的。
但是司榕的動作卻有一種滯澀的感覺。就好像她不是「走」上臺階,而是「擠」上去的。
她擠上去之後,就鬆快了下來,又上了兩節臺階,轉身對邵棠說:「阿棠,跟我來。」
她臉上帶著笑,一雙有神的眼睛卻緊緊的盯著邵棠,洩露了些許的緊張。
邵棠忙著抬頭望山,沒有注意她的異樣,更沒有注意身後的紀南等人紋絲不動的站在原地,眼睛眨也不眨的盯著她。
她聽見司榕叫她,「哎」了一聲,抬腳就上了石階。
動作不能更麻利了。
抬頭,看見司榕直勾勾的看著她,這才覺出不對。再回頭,石階下那幾個,也是一樣直勾勾的看著她。
紀南還好。其他幾人那表情簡直是見了鬼了。
下意識就摸了摸臉,問:「怎麼了?我臉上有髒東西?」
紀南長長的吐出一口氣,瞥了眼身後的侍衛。
那侍衛立刻從震驚中回神,斂了情緒,沉默的退後了二十餘步,忽地發力猛衝向邵棠。
邵棠眨巴著眼,看著那侍衛跳起用一側肩膀向她撞來。她已非昔日吳下阿蒙,又知這侍衛並無惡意,不躲不避,想伸手將他接下。
卻接了個空。
淡淡的白光泛起漣漪,那騰空的侍衛像是撞了牆一般給彈了出去,在地上滾了幾滾,穩住身形,又沉默的站回紀南身後。
紀南只看著邵棠。
邵棠則目瞪口呆。
那傻氣的表情怎麼看都不似作偽。
邵棠伸出手劃拉劃拉,眼前除了空氣什麼都沒有。
紀南伸出手「推」過去,又有淡白色的漣漪在空氣中泛起,紀南的手便推不動了。
邵棠眨巴眨巴眼:「這是……」
【呵呵……】阿璞的聲音在腦中響起,【簡單的精神力屏障,通常用在野外,用以隔絕沒有精神力的野獸。】【或者……沒有精神力的人類?】邵棠補充道。
【是的。】
所以聖山才不用大軍駐守。所以那二百護衛的作用……很可能只是防著有大獸在林子裡築巢……
旁人當然聽不到她和阿璞的意識溝通。在紀南眼中,邵棠先是表情困惑的問了句「這是……」,隨即便露出了悟的神情,咧嘴笑了笑說:「有點意思。」
她低頭看紀南:「那麼,我上去了?」
紀南點點頭,袖起手:「去吧。」
邵棠才轉身,紀南又喚住她:「子喬……」
邵棠擰過身子。
紀南沉默了一會兒,什麼也沒說,只道:「去吧……」
邵棠抿嘴,輕輕的說:「你放心。」
紀南點點頭。
邵棠擰回身子,和司榕兩個拾階而上。
「不是存心試探你,」司榕繃著臉給她解釋,表情嚴肅得不像個小姑娘,「只是這事太重大,我們實不能提前與你說。」
「我明白,我明白。」邵棠拍拍司榕肩膀。
看她還是放不開,想了想,跟她說:「我父親在我家地下室修了個秘密金庫,只有我和他知道,連我前夫都不知道。剛才我就在想,要是我哪個朋友跟我提出來要去我家秘密金庫看看,我是絕對、肯定不會答應的。」
聖山什麼的,雖然知道「唯國主可入山」,但對邵棠來說,其實一直是很飄渺的東西。所以她才會冒冒失失就跟人家提出來要去人家的聖山「看看」。
然而,經歷了剛才的精神力屏障,她才真真切切的意識到,聖山裡有大秘密,真真切切的意識到,聖山對司榕來說該有多麼的重要!想到自己提出這麼唐突的要求,人家居然就同意了,頗覺得有點臊。
還不如自己半夜偷偷來呢……
所以,剛才那點事兒,真不值得放在心上。
「阿棠,你也是神裔嗎?你跟我是血緣親戚嗎?」司榕懂了邵棠的意思,也放鬆了下來,就問出了她和她爹這麼長時間憋在心裡的這個問題。
「不是。啊,我見過你們家一個親戚,什麼什麼王的那個?」
「……武安王。」
「對,就是那個什麼王。」
「……胡亮說,你一眼就看出他跟我一樣『特別』。我們究竟是怎麼個『特別』法?是因為神裔的血統嗎?」
「我說難聽點你別生氣啊,我是無神論者,就是不信神的人。所以,神不神的,我是不知道的。不過,你們家的基因……就是血統,確實是跟別人不一樣的。」
「但是,和你是一樣的,對嗎?」
「……可以這麼說吧。反正,我來這裡還沒碰到第四個跟咱們一樣的人。」
「那你為何說你並非神裔?」
邵棠扶額。「這麼比方吧,甲地的張三某天來到了乙地,他發現,他跟乙地的人是完全不一樣的人。過了一段時間,甲地的李四也來到了乙地,他當然也和乙地的人不一樣。但張三和李四他們倆是一樣的人。但他們倆既不是親戚,甚至之前在甲地的時候互不認識。這樣說能明白嗎?你就是張三,我就是李四。」
簡直太明白了!
司榕想要尖叫!扯著邵棠,說話都說不俐落了:「阿阿阿阿棠!你果然是從上面下來的!我就知道我猜對了!我就知道!!!」
「從上面下來」是個什麼鬼?邵棠整個人都不好了,怎麼就跟這孩子纏不清呢。而且,她一點也不想扮神棍好麼?格調好low的!
還是趕緊轉移話題吧!
「你那個親戚什麼王……」
「……武安王。」
「對,就是他。他比你差多了,我估計啊,他可能根本進不來。」邵棠指指腳下的石階。
這當然不是邵棠估計出來的,這是阿璞直接給出的定論:【那個人的精神力實在太薄弱,甚至無法突破這個簡單的精神力屏障。】司榕很驚訝:「為什麼?神裔血脈應該都可以入聖山的!」
「不不不,那個不是靠血脈的。那是精神力屏障。能不能進入,看有沒有精神力。那個什麼王跟你我一樣也有精神力,但他實在太弱了,他肯定進不來的。」
「確實,我每次進來都要很用力氣才行。不過,你說的『精神力』到底是什麼?」
邵棠成功的把話題從她是否是神棍這件事上轉移了過來。
在給司榕簡單的普及了精神力的知識後,邵棠說:「你的精神力也就將將能穿過那個屏障,再弱一點,恐怕也就進不來了。」
她說:「阿榕,我直接一點哈,你們家……是不是一代比一代弱了?」
司榕剛剛被「再弱一點,恐怕也就進不來了」給打擊得臉色發白,聽了這簡單粗暴一點不迂回的問題,咬著嘴唇,終是點了點頭。
終又不甘心的問:「你……怎麼知道?」
「猜的啊。」邵棠道,「你們家是有這種基因……血脈的,但是,一代一代,都是跟沒有精神力的普通人結婚生子……」
司榕立刻就懂了。她的臉色變得更加蒼白。
忽然,她像是想到了什麼,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的變幻。
「我知道了。」她語氣是帶著虛弱的決絕,「我會讓武安王做我的夫侍,和他生下孩子……」
紀南等人在山下仰頭望著她們的背影,就見邵棠一個趔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