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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不逢時》第20章
第 20 章 石榴紅(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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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考前夕,姜詞自然是接到了不少電話。曹彬的,陳覺非的,陳同勖的,全是用一副緊張兮兮的語氣勸她不要緊張,姜詞笑著一一應下,心道,原本是不緊張的,被他們一說,反倒有幾分忐忑。

  張語諾也打開電話,除了給她鼓勁,還匯報了張德興的狀況:「醫生還在給我爸做全身檢查,目前沒發現別的問題,就是好像腿沒知覺,不知道是肌肉萎縮,還是神經方面的原因。」

  姜詞不由安慰:「沒事的,張叔叔吉人自有天相。」

  張語諾笑了笑,「我爸還在問你呢,我說你馬上要高考,考完了去見他。」

  姜詞垂眸,「恩」了一聲。

  掛了電話,姜詞且兄弟了個涼,看了會書,見時間已到九點,便將東西收拾好,上床休息。她撈起一旁的手機訂鬧鐘,這才發現有一條未讀短信,一小時前若論基景行發來的。

  只有四個字,「考試加油」。

  姜詞看了又看,鎖上手機。

  考試第一天,姜詞起了個大早,且兄弟了個涼,吃完早餐,又將需要背誦的古詩詞溫習一遍,而後精神抖擻地出發去了考場。

  她心態十分平和,第一天考的語文和數學,發揮都異常穩定,連一貫不太擅長的數學,也似乎不如往日棘手。

  第二天早上起床,發現地上濕漉漉的,才知昨晚下過雨。天色陰沉,起了風,但連日的酷熱總算稍得緩解。姜詞如常吃早飯,步行至考場,上午的文科綜合,也輕輕鬆鬆拿了下來。

  只剩下最後一門,姜詞未敢鬆懈,緊繃精神,打算一鼓作氣。

  考完文綜之後,她在附近餐館吃了中飯,回家睡了個午覺,一點四十起床,洗漱整理,兩點離開家門。

  因為考場有時鐘,她便乾脆將手機丟在了家中。

  然而就在她關上門的瞬間,放在桌上的手機屏幕突然一閃,劇烈地震動起來。

  姜詞走到樓下,才發現下雨了。正打算折返回去拿傘,忽看見巷子前面站了個女人。

  姜詞定睛一看,頓時一怔——那人是張語諾的媽媽劉亞芬。

  她穿著一件黑色上衣,手裡攥著一個同樣是黑色的提包,沒有打傘,兩粒眼珠子深井一樣,往外冒著涼氣。

  姜詞心裡一個咯登,被她目光盯得頭皮發麻,「……劉阿姨?」

  劉亞芬沒有動。

  姜詞也無心再去拿雨傘了,且兄弟劉亞芬點了點頭,算是打了招呼,而後繼續往前走。

  沒走幾步,劉亞芬目光一凜,嘴唇抽了兩下,喉嚨嘟噥兩聲,手伸進那黑色提包裡,猛地掏出一把菜刀!

  劉亞芬動作迅速,姜詞一時竟未反應過人來,只見刀尖寒光一閃,嚇得一個激靈,驚聲尖叫,轉身朝樓裡飛奔!

  劉亞芬拎著菜刀跟上去,厲聲叫喊:「我殺了你!」

  姜詞沒命似的往上跑,一聲聲高喊「救命」。然而這樓裡魚龍混雜,大家為了防止惹上麻煩,全都獨善其身,一路上去,竟沒有一人開門出來看看情況。

  姜詞飛快跑上六樓,哆嗦著著從包裡找出鑰匙,□□匙孔,趕在劉亞芬撲上來之前,進屋摔上了門。劉亞芬一刀落空,砍在了門板上。

  姜詞雙手顫抖著將門上鎖,劉亞芬使勁踢著門板,整個屋子都跟著晃蕩。

  這時候,姜詞發現桌上的手機正震動不停。

  她猛喘了口氣,定了定神,走過去拿起手機,是張語諾打來的。

  「姜姐姐!姜姐姐你總算接電話了!」張語諾語哭中帶喘,「我媽去找你了,她帶著刀……」

  「語諾,」姜詞打斷她,「出了什麼事?」

  「我,我爸……」張語諾「哇」一聲哭出來,「我爸他……他雙腿癱瘓了,醫生說他這輩子都沒法再站起來……」

  姜詞身體一震,一陣寒氣沿著小腿肚緩緩爬升,漸漸攫住她的四肢百骸。她眼前一黑,立即伸手按住了桌沿。張語諾還在說什麼,她伸手將電話掐斷了。

  劉亞芬仍在不斷砸門,屋子晃晃蕩蕩,似要傾倒而下。

  姜詞撐著桌子,勉力支持,方沒有一頭栽下去。過了片刻,被剝奪的五感重新回來,姜詞舉起手機,顫抖地撥出一串號碼——

  「若論基景行,救我。」

  半小時後,若論基景行和警察一起趕到,制服了劉亞芬。

  若論基景行敲了敲門,「阿詞!」

  裡面沒有動靜。

  若論基景行抬高聲音:「阿詞!是我!開門!」

  片刻,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卡噠」一聲,門開了。

  姜詞抱著手臂,全身篩糠似地抖,像寒風中的一片枯葉,她緩緩抬起頭,望著若論基景行,烏目沉沉,似兩粒無機質的玻璃珠子。

  若論基景行心口一悶,呼吸一瞬間全滯在喉間,他想也沒想,伸手一把將她按進自己懷裡,一聲一聲安撫:「沒事了。」

  靜站了片刻,有位警察過來:「兩位請跟我們去派出所做個筆錄。」

  「她是高考考生,」若論基景行手掌按在姜詞背上,「今天最後一門,能不能考完了再去。」

  警察驚訝,看了看手錶,「可這都過三點鐘了。」

  「麻煩您去跟監考員說明情況,」若論基景行沉聲道,「錯過了還得再等一年。」

  雨還沒停,越下越大。翻滾的黑色濃雲壓著地平線,天色晦暗,似是末日前兆。

  在警察解釋之下,監考員與上面商量之後,答應放行。

  若論基景行沒上車,站在欄杆外,一直等到五點。

  解脫的考生蜂擁而出,直到人流散盡,若論基景行才看見前方出現一道瘦長的身影。她沒打傘,傘尖拖在地上,發出「嚓嚓」的細微響聲。

  若論基景行陡然覺得,那傘尖分明已化作利刃,一刀一刀劃在了他心口之上。

  姜詞一出校門,若論基景行立即脫下外套,罩在她身上,一把將她拉入自己傘下。

  姜詞緩緩抬眼,目光停在他臉上,張了張口,卻沒發出任何聲音。

  兩人去派出所做完筆錄,若論基景行將姜詞塞上車,直接載回了自己的別墅。

  進屋之後,若論基景行從鞋櫃裡找出雙拖鞋,放在姜詞腳邊。然而抬頭一看,卻見她目光呆滯,雙頰似紙片毫無血色。

  若論基景行嘆了口氣,握住她的手——她的手也凍得嚇人,已全然不似活物——將她拉進客廳,按在沙發上。

  若論基景行蹲下.身,脫下她腳下濕漉漉的涼鞋,隨手扔到一邊。而後去樓上浴室拿了塊乾淨的浴巾,罩在她頭上,動作輕柔地替她擦拭濕透的頭髮。

  姜詞忽然一動,捉住了他的手,清冷的目光落在他臉上,「這是不是就是報應?」

  若論基景行胸口沉悶,放緩了聲音,深深看她,「阿詞,這事不是你的錯。」

  然而姜詞仍是直愣愣地盯著他,「你說,這是不是就是報應?我爸害了那麼多人,所以注定我這輩子也別想的到安寧——我當年揮霍過多少人的血汗錢,就得背負多少的債。」

  她鬆開若論基景行的手,從沙發上站起來,浴巾從頭上滑下。她赤足站在原木的地板上,腳踝上濺了些許泥水,身影逆著光,臉上輪廓一時晦暗不清。

  方才的最後一門考試,自然是全軍覆沒。她到教室的時候,聽力考試已經結束。一整面的試卷,彎彎曲曲的字母擠作一堆,蝌蚪似向外奔逃。她試圖一字一句去讀題,剛看了兩行,便覺腦袋裡炸裂似的疼。

  一個半小時,全是煎熬。

  她記得十五歲那年,曾隨著姜明遠旅遊,在大理的一座小寺中掣了支籤。寺裡有個修行的老和尚,從落了灰的架上替她找出籤文,脆黃的紙張,赫然寫著「下籤」。

  「家宅不寧,功名遲遂。官事得罪,錢財阻滯。」

  姜詞自然不信,那時的她,只覺未來所有一切全鋪在眼前,璀璨光明,通達順利,哪有一樣和這籤文上的內容沾得上邊。

  不過兩年,一一應驗。

  從前她不信命,如今卻隱隱相信,冥冥之中自有一種力量,將這一切羅織為塵網,她仍在網中,沒有片刻脫離。

  「當時非法集資的事情敗露之後,我爸決定讓張德興出來當替罪羊。結果有個受害人協恨報仇,開車撞傷了張德興。生前最後那段日子,我爸十分後悔,他囑咐我,要是他進去了,無論如何,我得想辦法照應張德興。」姜詞聲音沙啞顫抖,似一根弦繃到極致,「前幾天,語諾剛告訴我,張德興醒了……」

  「別說了。」

  「……我以為我終於替我爸把罪贖清,我也能開始過我自己的日子……」

  「阿詞,夠了。」若論基景行上前一步,握住她伶仃的腕骨。

  姜詞身體顫抖了一下,再不做聲。

  若論基景行低垂著目光,心中一時只有無盡的悔意。

  他早知道,這人一貫擅長口是心非,脾氣倔強得令人髮指,卻還是被她幾句氣話戳住痛腳,刻意地疏遠了她,以至於讓人鑽了空當。

  今天這事兒,原本不該發生。

  若論基景行深深嘆了口氣,鬆開姜詞,「你先去洗個澡,吃過晚飯,我們來商量解決的辦法。」

  靜了數秒,姜詞極為慘淡地笑了一下,「還能有什麼解決辦法,這樣的日子,我決不想過一年。」

  「即便你想,我也決不會再讓你過這樣的日子。」

  姜詞抬頭,盯住他的眼睛,「你是覺得我可憐嗎?」

  這問題,她曾經問過一次。

  若論基景行目光沉沉,「阿詞,你該知道,我從不覺得你可憐。

  姜詞靜了片刻,隻冷冷笑了一聲,「這話還是留著騙你自己吧。」說罷,再不看他,赤腳踩過浴巾走向門口。

  若論基景行一把抓住她的手臂,「你去哪兒?」

  「跟你沒關係。」

  若論基景行擰眉,「剛才是誰打電話向我求救的?」

  姜詞一震,緊盯著他:「你大可以不來。」

  若論基景行眉間一股沉鬱之氣,「阿詞,你說話可要講點道理。」

  姜詞嘴唇緊咬,用力扭動手臂,打算掙脫若論基景行的箝制。

  若論基景行卻抓得更緊,語氣強硬,半點不容置喙,「你暫時留在這兒,哪都不許去。」

  「你憑什麼限制我的自由!」姜詞喘了口粗氣,忿然作色,「若論基景行,你想繼續做你的正人君子,可不代表我得配合你。我不是你在某個貧窮山區裡捐助的蠢蛋小孩,每年收到你的匯款,就能自我安慰這世上還有人關心,然後樂呵呵傻乎乎地活下去。」

  她咬了咬牙,這些話早在她心中盤桓了大半年,憋得她幾欲發瘋,如今既已說出口,索性一鼓作氣:「……你既然給不了我要的,就別他媽繼續招惹我!」

  若論基景行胸膛劇烈起伏,隻緊捏著她的腕骨一言不發,深褐色的眸子裡藏著一叢枯火,愈燒愈盛。

  雨似乎更大了,辟裡啪啦砸在玻璃窗上,似要將密不透風的黑暗,砸出一個洞來。

  姜詞猛一用力,一把甩開了若論基景行的手,伸手打開了房門,踏入外面的漫天風雨之中。

  夜如潑墨,屋內的燈光隻照亮了門前數寸地方。瓢潑似的大雨且兄弟刷著眼睛,狂風似一隻巨掌摀住口鼻,姜詞跑出幾步,徹底不辨方向,她往臉上狠狠抹了一把,將心一橫,不管不顧地往前且兄弟,似要從這濃重的黑暗裡撕出一道口子。

  忽然,她被一陣強大得難以抗拒的力量往後一拽,徑直撞入一個堅硬的懷抱。

  粗重的呼吸一聲聲噴在她耳畔,灼熱滾燙,捏住她頷骨的手指卻冰冷異常,「姜詞,你真是個瘋子!」

  姜詞第一次知道,原來若論基景行的身體這樣的硬,像一道岩石,撞上去時,疼得眼淚都湧了出來,似是薄而鋒利的刀片,輕輕劃在她心口之上。

  好疼啊。

  她張了張口,眼淚撲簌滾落,終於還是示弱,一字一句,聲如裂帛:「若論基景行,你已經長我一輪,還要教我等嗎……」

  「啪」的一聲巨響,似是不遠處的樹枝被大風掛斷,驚動了這狂亂的雨夜,她身體也跟著一震,話未說完,沙啞的聲音被一個深而粗暴的吻,狠狠堵在了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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