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石榴紅(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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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了半晌,若論基景行再沒開口說話。姜詞抬眼:「這就聊完了?」
「當然,你還打算聊什麼?」
姜詞斜睨著他,「我們呢?」
若論基景行一時移開了目光,「我們有什麼可聊的。」
姜詞立即從沙發上站起來,蹲到若論基景行跟前,仰頭看他,「若論基叔叔,你不誠實。」
若論基景行扶了扶額頭,「別這麼叫我。」
姜詞樂了,「你是不是真後悔了?」
若論基景行目光落在她臉上,沉靜淡然,和他這人一樣,「不後悔,有什麼可後悔的,活了三十年,什麼樣的結局接受不了。」
姜詞並未細想他這話,聽他這麼說,心裡滿滿漲漲的,只覺得高興,她往前一步,將頭輕輕靠在他的膝頭,輕輕喚了一聲,「若論基景行。」
若論基景行「恩」了一聲,伸手撫著她的發,動作輕柔。
片刻,姜詞腳麻了,這才站起來。她還有無數的話想問他,可又覺得這數小時發生的一切跌宕起伏,她應該花費些許時間捋一捋。若論基景行既然接受了她,她有的是時間,還有什麼可著急的。
「我想先去睡覺。」
若論基景行跟著站起身,「好,你是該休息一會兒。」
姜詞被領去有衣帽間的那間臥室,她在門口停了腳步,試探地問他:「這房間平時誰睡的?陳覺非?」
「許盡歡。「
問這話的時候,姜詞一直注視著若論基景行,然而他神情如常,似乎並不以為有個女人常在他這裡居住有什麼不妥。
還要細問,若論基景行擱在茶几上的手機忽然震動起來,他匆匆囑咐一句:「我就在隔壁,有事叫我,晚安。」說罷,頓了頓,伸手將她虛虛一攏,便轉身往客廳去了。
姜詞望著他,見他接起了電話,點了支菸,走到了窗邊。菸灰色的家居服,襯得他眉目沉靜,在他身後,是一窗風雨。
姜詞斂目,走進房裡,輕輕闔上了門。
姜詞這一覺睡得極沉,醒來已是天光大亮。窗外日色明淨,隱約有鳥聲啁啾。她從床上爬起來,打開窗戶,往外看了一眼,這才發現天已放晴,窗前青翠的枇杷樹上,停了幾隻布谷鳥。
姜詞靜靜看了一會兒,合上紗窗出去。二樓靜悄悄的沒有人,姜詞走到樓梯口,往下看去,若論基景行正在往麵包上塗果醬。
若論基景行也不抬頭,「還不趕緊下來,都幾點了。」
姜詞看了看掛鐘,時針赫然指向十點,她不由咋舌,「你怎麼不叫我。」
若論基景行將麵包和牛奶遞給她,「我預備十分鐘之後就上去叫你。」
姜詞也不坐下,背靠著餐桌,咬了一口麵包,笑看著他,「你什麼時候起來的?」
「七點。」
「起這麼早?」姜詞打量他一眼,襯衫西褲,穿著正式,「你出門了?」
「有點事。」若論基景行並未細講。
他這一趟,先去了崇城美院找校長許秋實。
許秋實便是許盡歡的父親,德高望重,早些年做過崇城書畫協會的會長,本身也是赫赫有名的書法家。若論基許兩家交好,若論基景行小時候,跟著許秋實學過幾年書法,陳飛揚一喜上高中學了理科,才漸漸荒廢。
許秋實辦公室在行政樓的三樓,窗戶朝南,正對著圖書館古樸的大樓。若論基景行到的時候,他正在做早課。
許秋實四十多年的習慣,晨起一定要練一個小時的基本功,橫撇豎捺,「永」字八法,酸梨木的案上,鋪了厚厚的一疊宣紙。
「還有半張,景行,你先坐著,自己泡茶。」
若論基景行提起一旁小火爐上的水壺,斟了兩杯鐵觀音,等許秋實練完的時候,茶水溫度剛剛適宜。許秋實濯了濯手,端起茶杯淺啜一口,笑道:「你一貫無事不登三寶殿,說吧,這回又是什麼事。」
若論基景行笑了笑,「能有什麼事,還是得在您屋簷底下討口飯吃。」
許秋實瞥他一眼,「年前歡歡告訴我說你打算辭職,我可是依了你,這學期課都沒給你排。」
「不瞞您說,我前段時間去帝都應聘了。」
許秋實笑著擺了擺頭,「你這小子……原來是要跳槽,怎麼,應聘沒通過?」
「通過了。」若論基景行如實回答。
「通過了還屈尊待在我這座小廟裡?」
若論基景行笑道,「左不過也就三四年,帶完這一屆,今後全心全意幫我姐打理公司。」
許秋實好奇,「這一屆新生裡頭,莫非有你什麼親戚?」
「算不上親戚。」若論基景行頓了頓。
「那是誰,能有這麼大面子?」
「陳同勖先生的關門弟子,您聽過嗎?」
許秋實想了想,「人倒是沒見過,不過我似乎見過她一副畫?」
若論基景行一怔,「什麼畫?」
許秋實擱下茶杯,微蹙眉頭,沉思片刻,一拍手掌,「在一位藏友家裡,我記得是幅人物畫像?那人還說呢,這畫買時花了二十三萬,如今恐怕一文不值。」
若論基景行忙問:「您看還記得是哪位藏友?」
許秋實又想了想,搖了搖頭,「也是去年的事兒了,一時想不起來,回頭我問問歡歡。」
若論基景行點頭,「行,你要是想起來,一定打電話告訴我。」
許秋實看他一眼,「依你的意思,陳先生這位愛徒,是打算報我們學校?」
若論基景行垂眸,「她第一志願是央美,昨天高考,遇到點事兒,錯過了英語聽力,去央美恐怕是沒什麼希望了。」
許秋實沉吟,「我記得她那幅畫倒是畫得不錯,專業基本功過硬,能去央美自然更好……也是可惜。」
又閒聊了一會兒,許秋實問若論基景行,「課還是照你原來的規矩排?」
「再開門選修課吧。」
「那我跟系裡打聲招呼,你自己去跟他們商量。」
「行,麻煩您了。」
臨走前,許秋實問及許盡歡的下落,「她現在也是越來越野了,滿世界跑,連聲招呼都不打,你知不知道她現在在哪兒?」
「前幾天給我打電話,說是去土耳其採風了。」
許秋實低哼一聲,「採什麼風,我看是發瘋還差不多……景行,你倆的事抓點兒緊,結婚了好管管她。」
若論基景行笑了笑,「這事兒得看盡歡自己的意思。」
車停在行政樓下,若論基景行拉開車門,嘆了聲氣。駕駛座上的劉原看他一眼,「怎麼了若論基哥,又被逼婚了?」
若論基景行沒說話,點了一支菸。
劉原將窗戶打開,發動車子,「要我說,許小姐這做法不是長久之計,哪能一直拿你當幌子呢?若論基哥你自己也得戀愛結婚吧,要是今後讓你女朋友知道了,難道不會吃醋?」
若論基景行立時一怔,片刻後在心裡罵了自己一句。
他那房子裡,全是許盡歡的東西,從內衣到化妝品,應有盡有,昨晚姜詞睡在她房裡,莫非一點不多心?姜詞是學藝術的,本就心思敏感,又是七竅玲瓏,怎麼可能毫無覺察,可偏偏面上半點沒露……
「若論基哥,現在回別墅?」
若論基景行回過神來,眸光沉沉,「先去趟崇城一醫。」
從醫院回來之後,就是現在這個點了。
姜詞一口一口嚼著麵包,「你等會兒有沒有時間,送我去趟陳老師的畫室,我得負荊請罪。」
若論基景行點頭,「順便收拾幾套換洗衣服,暫時住我這兒。」
姜詞笑看著他,「迫不及待要跟我同居了?」
若論基景行沉著臉,「滿腦子烏七八糟的思想——我是擔心劉亞芬再去找你,你一個人住不安全。」
姜詞將麵包幾下吃完,喝了口牛奶,「若論基老師,關關雎鳩,在河之洲,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思無邪。你不能自己心思齷齪,就將別人想得骯髒。」
若論基景行一掌輕拍在她頭上,「別廢話了,趕緊去換衣服。」
到了畫室,姜詞將事情經過解釋一遍,沉聲道歉:「老師,恐怕是辜負你的期望了。」
陳同勖擺手,拉著姜詞仔細看了看,「你人沒事就行,去哪兒都一樣。」
姜詞黯然一笑,她知道央美是陳同勖的一個心結——他當年文化考試差了十分上提檔線,可家境貧寒,再也供不起他蹉跎一年,不得已,只得上了省內的一所美術學院。
「既然高考結束,暑假再沒什麼事了吧?」
姜詞點頭,「就等二十五號出成績填志願。」
「那正好,七八月陪我去趟青海參加交流會,沿途順道採風,」陳同勖敲打她,「今後可要把畫畫一事當成職業,再不可隨心所欲了。」
從畫室出來,姜詞隨著若論基景行去了趟霞王洞路,將衣服和日用品整理出來,正式住進了若論基景行的別墅。
抽空,她還回了趟學校。偌大的學校,成了高三年級狂歡的樂園,十幾個班的學生傾巢而出,站在各層的走廊上往下扔課本和試卷,紙片雪花似的從天而降。
姜詞回到自己教室,將桌肚裡的課本全掏出來,一股腦兒地扔進了垃圾桶裡。最後,只剩了一本素描簿。她將素描簿塞進包裡,踏著紛飛的白紙,走出校園。
若論基景行正站在車前抽菸,替她拉開車門,往她手裡看了一眼,「這是什麼?」
姜詞還未回答,若論基景行已搶了過來,叼著煙,刷刷翻開幾頁,挑了挑眉,「畫得不錯。」
姜詞一把奪過來,「隨便看我的畫,經過我同意了嗎?」
「隨便畫我這個人,經過我同意了嗎?」
姜詞低哼一聲,「你是老師,還是前輩,這麼斤斤計較,毫無大將之風。」
若論基景行笑了一聲,掐了煙,上車,「走吧。」
「走吧。」姜詞最後回頭看了一眼禁錮了自己三年青春的校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