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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敵他晚來瘋急》第50章
第50章

  以倆人當下不尷不尬的關係, 談論這種問題不免有些古怪。但薛瓔卻並非臨時起意。早在魏嘗第一次與她提及“嫁”字時,她就想說這件事了。

  畢竟雙方父母皆已不在,他既然抱著那種想法待她, 她就有必要親口跟他說清楚:她不打算要孩子, 或者說,她原來根本沒打算跟什麼人正經成婚。

  就像魏嘗所言, 她心底裝了一整個大陳,所以兒女私情那一隅, 對她來說太小了。在她原本的設想裡, 五年之內, 馮曄難站穩腳跟,獨立理政,十年之內, 大陳難鼎盛繁榮,締造盛世。

  那麼她的五年十年,就是為國為朝的五年十年。

  魏嘗的出現,已經是一個變數。一個讓她覺得, 大陳有希望及早昌盛,而她也有機會儘早抽身的變數。

  但孩子的事,她沒打算動搖。

  她沉默下來, 望著漆黑的夜色許久不說話。就在魏嘗以為她大概不會答他時,卻聽她淡淡開口了:“這些話,清醒的時候不該說。”

  魏嘗愣了愣,一指酒罈子:“那……那來點?”

  薛瓔一噎。

  他繼續勸誘:“酒後胡言又當不得真, 你喝糊塗點再說。”

  薛瓔默了默,撇開他喝過的那壇,重新起開一壇新的,猶豫了一下,捧到嘴邊,在他灼灼注視下,抿了一小口。

  這酒應當不烈,但於她仍然衝口,清冽的酒液入喉,激得她稍稍一震,按捺了下才沒咳出聲來。

  魏嘗卻像早知她不勝酒力似的,一隻手已經等在她身後,輕輕順了順她的背。酒力沒那麼快上頭,她看他一眼,而後捧起罎子,又抿了一口,準備再來第三口的時候,被他攔住了:“差不多了,再來上一口,你就該睡著了。”

  薛瓔現下還清醒,一下揪住他話裡的不妥,問:“你怎麼知道?”

  自然是從前有過經歷,知道她的老底了。魏嘗沉吟了下,道:“看你這樣子就不會喝酒,可又不像容易耍酒瘋失態的人,醉了大抵也就悶頭睡唄。”

  薛瓔笑了笑,別過頭去。

  興許魏嘗說的沒錯,像她這樣時時刻刻都保持清醒,連醉酒都悶著頭正經的人實在太沒意趣了。既然喝了酒,不妨給自己個臺階下,趁此鬆快鬆快。

  她擺脫跽坐的姿勢,改為席地抱膝,看了眼星子熠熠的夜空,指著頭頂垂下的簷角說:“你說的對,頂上有蓋,終歸瞧不盡興,屋頂上可能更好看。”

  “想去嗎?”

  她沒答,魏嘗又保證道:“不會叫你摔下去的,也不會有傷人的暗箭。”

  薛瓔的酒意此刻有點上頭了,慢慢將下巴枕在自己膝上,歪著頭“嗯”了一聲。

  魏嘗起身理了理髮皺的衣裳,繼而朝她伸手:“來。”

  她勉強能走,被他一路牽到高處,最後由他托舉著一抱,上了屋脊。溫熱的夏風迎面撲來,她竟然有點站不住,被他扶著才穩穩當當坐下來。

  魏嘗笑得有點狡黠,語氣卻變得像哄小孩一樣,摟著她柔聲說:“我不鬆手了,怕你掉下去,你也別亂動。”

  那就不動吧。她現下反應有點遲滯,抬頭看了眼漫天觸手可及似的星辰,把腦袋枕在了他肩上,甚至渾身的重量都交托於他,而後閉上眼說:“因為我立過毒誓。”

  意識到她終於趁醉給了自己一個開口的藉口,回答起他之前的問題,魏嘗笑意微微一僵,低頭看著她問:“什麼毒誓?”

  一個說出來有點好笑的毒誓。

  陳高祖臨終當夜,將簡牘之事交代完畢後,逼她以手指天,答應他,待他去後,她必傾盡全力維護馮氏正統,有生之年絕不叫大陳國姓易主,更不可背叛馮氏。倘若做不到,她所生第一個孩子,必將短折而死,且死後亦無處葬身。

  那晚上疾風驟雨,電閃雷鳴,他枯柴般的手指攥在她腕間,沙啞著聲說:“這是父命,也是皇命,你不得違背,現在就立誓。”

  他執拗得全然不像一個將死之人,在她忍著腕脈劇痛,一字一句立完誓後,才放心闔上了眼。

  薛瓔立在龍床前,突然覺得好笑。那個毒誓,好像全然將她剔除在馮氏之外,沒將她當成大陳皇室的子孫。

  可她又不明白,若她當真並非馮家骨肉,阿爹為何肯將大陳交到她手中?畢竟朝中並非沒有旁的能人,而這毒誓的漏洞也太大了。——她完全可以一輩子不生孩子,就不會為它所束縛。

  薛瓔半醉半醒,出口模糊,顛來倒去大致講清了來龍去脈,隨即隱隱感到摟著她肩的那只手一點點收攏,直至緊到她骨頭都發疼。

  她輕輕“嘶”了一聲,想去推開魏嘗。

  魏嘗這才醒過神來,趕緊鬆開勁,虛扶著她慌神道:“對不起,我……”

  他是太憤怒了,沒控制好自己的情緒。

  他早便猜測陳高祖留了一手,但本想是在馮曄那處,卻不料竟是雙管齊下,還對薛瓔也動了手腳。

  陳高祖逼薛瓔立下的誓言,針對的根本不是她日後的孩子,而是她在三十多年前誕下的,那個被薛家害死的親骨肉。

  他不知真相,以為經巫祝之手來到這裡的魏遲就是那個孩子。所以在他看來,這個誓言不止對薛瓔,還對身為孩子生父的魏嘗具有威脅與束縛。

  但他的如意算盤打錯了。薛瓔所生的第一個孩子,他們的親兒子,已經死了。

  魏嘗的眼底蒙上一層水汽,說:“做什麼聽他的?他叫你發誓你就發?”他說到這裡恨恨咬牙,“那老不死的,一掐就死了,你掐他啊。”

  薛瓔閉著眼睛疲倦一笑:“他畢竟是我父親,而且也沒說錯什麼,我姓馮,受馮家飯食米露長到今日,維護皇室正統理所應當。再說,如果怕應誓,我不要孩子不就好了嗎?”

  她清醒的時候很少解釋那麼多。但聽她解釋了,魏嘗又覺得心疼,胸口一抽一抽的,像被巨石碾過似的。

  他低頭,忍了忍道:“這麼多年,他把你當馮家人了嗎?你這樣委曲求全,我會想殺乾淨馮家的。”

  “我沒有委曲求全,我不生孩子,就是給自己留條退路,萬一真有一日……”她說到這裡頓住,再開口已經換了話茬,“不管這誓言會不會應,我都不想叫將來的骨肉背著它過一輩子,這毒誓到我這兒斷了就好,對我也沒什麼妨害……就是……”

  “就是什麼?”

  薛瓔到底有點迷糊了,似乎也記不起自己想說什麼,半晌才眯縫著眼道:“就是得跟你說清楚,如果你在意這個,”她笑了笑,“還是別在我這兒浪費時間,趁早找別人去吧……”

  魏嘗伸手摸了摸她腦袋:“我不在意。不過……其實可以生的。就算有一天,你打算顛倒他馮家的王朝,也是可以生的。”

  他說完還以為薛瓔會問一句“為什麼”,卻不料半天聽不到聲,低頭細看,才發覺她居然就這樣睡著了。

  他歎口氣,看了眼頭頂蒼穹,自問自答起來:“因為我們的孩子,早在三十五年前,就替我們鋪好沒有後顧之憂的路了。”

  *

  魏嘗摟著她又坐了片刻,而後起身,將她打橫抱起,小心翼翼下了屋頂,把她送回臥房。

  薛瓔果真連醉酒都很克制,一路醉得靜悄悄,睡得妥帖又安穩,只是眉心一直微微蹙著,似乎是因臨睡前說了不高興的話題。

  魏嘗替她脫去靴子,但沒動她衣裳,直接在她薄衫上蓋了一層被衾,看著她緊蹙的雙眉嫌難受,就伸手輕輕捋了捋,接著又把食指下移到她的唇,稍稍一撫就要離開,不料下一瞬,指尖忽然傳來一下濕熱。

  魏嘗像被燙著了似的挪開手,差點嚇得從床沿滾下去。

  親娘啊,方才發生了什麼?薛瓔她,她舔……舔了一下他的手指?

  她呼吸細弱勻稱,明顯沒有醒,那為什麼會……

  這下意識的動作,是她做了什麼夢?

  魏嘗震驚得無以復加,三魂七魄都飛了一半,像個傻子一樣,又伸出食指湊到她唇邊,結果等了半天都不見她再來一次,忍不住推了推她。

  推了一次沒見她醒,那就再重點推一次。

  薛瓔終於被他吵醒,迷迷糊糊睜開眼來,卻突然低低“啊”了一聲,拽著被子往身上拉,然後說:“我穿了衣服?”

  魏嘗:“……?”

  她本來就穿著衣服啊!難道在她夢裡脫了嗎?

  “不是……”她有點渾噩,指著他說,“你……你也穿了衣服?”

  “……?”

  他也本來就穿著衣服啊!難道在她夢裡也脫了嗎?

  魏嘗瞠目結舌:“馮……馮薛瓔,你告訴我,你剛才夢到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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