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蘇卿言聽出他話外之意, 坐起一些轉頭問道:“你找過我嗎,怎麼找的?”
她猜測既然連魏鈞都能說出“艱難”這個詞彙, 其實必定藏著她所不知的波折, 果然魏鈞將她的身子重又著貼回他的胸前,沉聲道:“你沒有回去, 我卻回去過。”
蘇卿言立即明白他的意思,驚得高聲問:“你回去後發生了什麼?”
魏鈞低頭沉吟, 似乎在猶豫要不要告訴她, 過了半晌還是輕聲將一切都說出:“我回去後就立即去找你,可你卻並未甦醒, 我覺得奇怪, 卻不知該怎麼辦, 於是又去翻了卷宗, 根據記載,段家上下十口被人滅門,小廝、丫鬟倒是記載著全被驅散, 並未有人亡故。”
蘇卿言失望地垂下眸子,問道:“所以,我們做了這麼多努力,卻並沒有改變我們原來的那個世界?”
魏鈞點頭道:“我猜測, 是謝雲舟的悔悟, 讓時間出現了裂隙,這一邊,因為有了我們的參與, 所有的一切都在變好,所有的遺憾都能被挽回。可我們原來所呆的地方,卻仍是留在該有的軌跡上,不過,也不能說我們的努力白費,我來離開前,已經差人去找謝雲舟與木崖通敵的證據,還派了我的副將所有軍營的兵士集合起來,等待一個機會前往木崖討伐,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蘇卿言輕輕嘆了口氣,所以一切早成定局,在這裡得到救贖的謝雲舟,注定要在另一個世界走向絕路。她突然想起父親曾經說過:冥冥之中,自有因果定數。謝雲舟曾經犯下過令段家滅門的罪孽,哪怕他曾經悔悟,或是挽回補救,可業障難恕,他必須用餘生來償還。
魏鈞看著她的表情,突然想起一件事來,胸口立即被塞得發悶,突然將她的身子壓下去,兩人在花海中翻滾,伴著向日葵徑被壓倒折斷的聲音,靈蛇繞著濕潤的崖壁打轉、再攀上山巒,留下曖昧的“嘖嘖”水聲,最後,只餘一聲聲求饒似的吟哦聲……
蘇卿言剛收拾齊整的衣衫,轉眼間被弄得又亂又皺,臉上的紅霞褪了又起,全身都落入他的掌控中,聲音軟膩的像剛從水中撈出來:“不要亂來了,你還沒說完呢!”
魏鈞翻了個身躺在草地上,大口喘息,壓抑腹中那團燒得發痛的火,若不是剛才答應了她,真想就這麼將她吃乾抹淨。
午後的日頭爬過樹梢,太過茂盛的金光將他的雙眼猛刺了下,忙用大掌覆在她額前,為她擋去這惱人的光亮,然後闔著雙目繼續道:“做完這一切,我就去等你醒來,可你睡了好久,仍是不醒。你父母對我有所懷疑,更著急的,是你的安危。後來,連小皇帝都去了相府看你,找了些道士做法,可我明白,你一定是去了什麼別的地方,讓你不願醒來的地方。”
“於是我安排好了所有事,就藉著那面銅鏡再去找你,可我去過許多地方,一次又一次,有時你是在母親身邊玩耍的總角小童,有時又成了荳蔻年紀,成日在花園做夢的少女,有時你正及笄,和丫鬟偷偷議論來求娶的世家子弟,甚至有一次,你已成了人婦,膝下還有一雙兒女……“他想著想著,便笑起來道:“那種感覺很奇妙,彷彿看著你一點點從女童長成人婦,可我心裡很清楚,她們都不是你。”
蘇卿言聽他語氣輕鬆地說著這一切,內心卻隱隱作痛,無法想像他是用何等的執著穿梭在不同的時空裡找她,其實有幾次,他是可以留下的,以他魏將軍的身份,無論何時去提親,相府都會歡天喜地地答應下來。可他明白,那個人不是她,於是寧願繼續尋找,直到找到她為止。
她覺得眼睛發澀,撐起上身,將頭枕在他胸口,道:“那你是怎麼知道,這裡的人,就一定是我。”
魏鈞用手指繞著她軟軟的發尾,道:“我來到這裡時,正好在和木崖交戰,那時我就覺得不對,因為我去過的所有地方,都沒有這樣的一段,於是我派人加急送書信給了陛下,問他你的事,誰知他立即明白,就將一切都告訴了我。然後我才知道,原來太上皇失蹤這麼久,最後竟是來到了這裡。”
蘇卿言被他弄得有些發癢,翻身對著他笑著道:“這次,你又不吃醋了?”
魏鈞輕哼一聲:“現在的大越,誰不知道陛下和皇后如同神仙眷侶,陛下心如皎月,還不至於會生出娥皇女英那般的齷齪念頭。”
蘇卿言彎眸笑起,尖下巴壓著他的胸口蹭啊蹭,差點把魏鈞的火又蹭出來時,突然向上抬頭,在他臉上重重親了口道:“魏鈞,謝謝你。”
魏鈞眸色一沉,抬手捏住她企圖溜走的下巴,臉朝她靠近道:“你只想和我說這個嗎?”
蘇卿言被他看得一陣羞赧,想偏頭卻被他逼著與他對視,只得把心一橫,眼一閉道:“還有……我很喜歡你。”深吸口氣,聲音越發低下來道:“大概,就像你喜歡我那般的,喜歡你……”
魏鈞壓在她下巴上的手指微微發顫,眼眸裡竟好像有一閃即逝的水光,然後將臉埋在她頸窩裡,鼻子蹭著鎖骨處的凹陷,悶聲笑了許久,才啞聲道:“明日就成親,然後就把你接到將軍府,往後,咱們就再也不用分開。”
蘇卿言卻沉默下來,手指伸進他粗.硬的發間,似乎想了許久,輕聲問道:“我們難道,不再回去了嗎?”
魏鈞抬頭問道:“你不喜歡這裡嗎?”
蘇卿言為難地咬著唇瓣,道:“我當然喜歡這裡,這裡有姐姐、姐夫,我們能堂堂正正地成親,再不需要有任何顧忌。”
可原來那個世界該怎麼辦?
魏鈞不在,大越還能不能擋住木崖的進犯,謝雲舟籌謀數年,又怎麼會乖乖束手就擒。還有,那麼依賴她的小胖子,若是知道自己再不會醒來,想必會哭個天崩地裂。可偏偏他是皇帝,所以喜怒都不能顯露在人前,想著小胖子躲在帷帳後無助哭泣的模樣,蘇卿言覺得自己的心被絞成一團,將手臂繞在魏鈞的脖頸上,望著他道:“可那裡是我們的責任,小皇帝在等著他唯一的親人,大越臣民,在著他們的戰神!”
魏鈞默默看著她眼中的堅定,隨即輕輕勾起嘴角,在她唇上輕啄一口道:“我的嫣嫣總是讓我驚豔。好,你去哪裡,我就去哪裡。”
蘇卿言好不容易做出這個決定,聽他也應允下來,終於輕鬆地笑了出來,可還有一件很重要的事:“陛下呢,他會同我們一起回去嗎?”
魏鈞想了想道:“回不回去,都有他的理由,我們都不該苛責他。”
而在一個時辰後,奉文殿裡正批閱奏章的靖帝,原本正笑看著魏鈞和蘇卿言牽手走進來,剛想道一聲恭喜,卻聽見兩人方才做出的決定,那笑容便一點點斂下,微皺著眉頭問道:“你們真的想回去?”又轉向蘇卿言,道:“難道,你不想留在你姐姐在的地方。”
蘇卿言表情有些哀傷,垂著下巴道:“我自然捨不得姐姐,可那裡,還有我更難以割捨的東西。”
靖帝輕嘆一聲,按著額角道:“罷了,朕明白了,朕要再想想……”
話音未落,門外傳來“皇后駕到”的通傳聲,靖帝連忙起身去迎,蘇卿葉手裡提了個精緻的竹籃,笑眯眯地仰頭道:“剛才我讓他們摘下的杏子,我嘗了個又甜又脆,記得陛下最愛吃白杏,就趕忙送來給陛下嘗嘗。”眼神往旁邊站著的蘇卿言和魏鈞身上一瞥,露出個心照不宣的笑容,道:“妹妹和未來妹夫也嘗嘗吧。”
靖帝搖頭道:“隨便找個宮女送來就好,何需勞動你跑一趟。”
蘇卿葉嗔笑著瞪眼,道:“我這個做娘子的,想自己給夫君送些吃的也不可嗎?”
靖帝也跟著笑起,然後掏出帕子傾身,為她擦著額上的汗,蘇卿葉往旁邊瞥了眼,臉上添了些紅暈,不自在道:“不必勞動陛下,我自己擦就可以了。”
靖帝學著她的語氣:“我這個做夫君的,給夫人擦擦汗也不可嗎?”他見蘇卿葉笑得又羞又甜,內心彷彿被什麼狠狠刺了下,捏著帕子的手指漸漸收緊,突然間,竟是哽咽難言……
蘇卿言和魏鈞對看一眼,心中已經明了了許多,行禮後便要告退,魏鈞想了想,走到靖帝身邊小聲道:“陛下無需自責,您已經做到了一個君主該做的一切,大越臣民會為您而驕傲。”
靖帝緊緊抿唇,他何嘗能放下曾經的一切,可他好不容易才得回妻子,得回這個四海清平的大越,內心掙扎拉扯,終是滿心澀意長嘆一聲,又對魏鈞投去個託付的眼神,道:“你們先成了親再走吧。”
蘇卿葉正將那籠白杏放下,交代宮女去洗乾淨,聞言轉頭問道:“走去哪裡?”
靖帝忙輕咳聲掩飾道:“西南還有些亂子,要讓魏將軍去一趟。”
蘇卿葉聽得不樂意了,走過去握起蘇卿言的手道:“再大的事也不能剛和我家妹子成親就走,必須得等一個月後。”
蘇卿言再也忍不住,抱住姐姐的肩膀放聲大哭起來,蘇卿葉被她弄得不知所措,卻莫名被她哭聲裡的悲意感染,眼眸也湧起霧氣,抱緊了妹妹的身子安撫,並不知道,這就是一場告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