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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限將至》第6章
第6章 放棄努力的六天:

  “咚咚”的叩門聲,忽從外面傳來,打破了戚一斐的無話可說。

  今夜的郡王府,真是格外熱鬧。

  戚一斐上前開門,門外站的正是剛剛才提起過的“狸奴”同學,俊美多才,風流不羈。他不應該姓傅,該姓曹,很不禁念叨。

  傅大人的衣衫虛虛披在肩上,都不能用“有些不整”來形容,而是袒胸露乳、十分放蕩,可見速度之快、行事之匆。

  傅裏自然不可能是心有靈犀,突然就預感到了攝政王今夜忽有雅興來此串門。

  他是被一直綴在聞罪身後——保持著既不打擾攝政王散步又能保護他的距離——的禁衛軍,給大半夜敲門,生生叫出來的。禁衛軍之所以沒敢直接去叫郡王府的大門,自然是因為攝政王被拽進去的時候,並沒有一點反抗的意思。

  甚至,有點享受?

  傅裏愁的一個頭有兩個大,但還是馬不停蹄的來“救駕”了。救的不是攝政王,是他這位從小就異于常人,彷彿大腦裏缺了什麼的戚姓摯友。

  對於戚一斐來說,他好像天生就沒有階級尊卑的那根弦,他不喜歡別人跪他,也不喜歡自己去跪別人。這倒不是說戚一斐一點不通人情世故,畢竟他打小就是要經常出入宮廷的,該跪的時候也會跪,毫不含糊。只是,但凡老皇帝給他一點陽光,他就敢跟著燦爛。

  是問,有哪個皇子騎過老皇帝的脖子?

  戚一斐就騎過。

  還不只一回。

  傅裏在沒考取功名前,給三皇子當過伴讀。他第一次在宮裏見到戚一斐,這個住在自家隔壁,印象裏整天只會追著阿姊要糖吃、活似地主家的傻兒子的小郡王,就是在……天和帝的脖子上。一雙小肉手,緊緊的扣著翼善冠上兩條戲珠的金龍,膽子大的讓旁觀者都想替他捏把汗。

  最神奇的是,天和帝還偏偏就吃這一套,舉著戚小郡王,活像是年輕了二十歲,呼嘯著跑過皇子們上學的書齋,不知道吸引了多少人豔羨的目光。

  “跬步。”聞罪搶先開了口。

  跬步是傅裏的字,取自“不積跬步,無以至千里”,字和字意都挺俗套的。

  傅裏是個人精,這種時候自然不可能拆臺,雖不知道該怎麼稱呼,但還是含糊了過去:“啊,你來了。”

  戚一斐根本沒關心這裏面的暗湧,他還在等著傅裏給他介紹呢。

  傅裏一看戚一斐那雙躍躍欲試的桃花眼,就覺得胃疼,一陣一陣的抽著疼。第不知道多少回,傅大人發出了來自靈魂的拷問,他當初為什麼要和這樣的人交朋友?!

  “天色已晚,不便打擾,咱們,先告辭吧?”傅大人試著開口。

  “好。”聞罪也沒有故意為難。

  “啊?這就走啦?不多坐一會兒?”戚一斐反倒成了最遺憾,最捨不得的那個。

  戚一斐一路把二人送到了大門外,一手扶著朱門,一手還有點想要伸手。雖沒有強留,但一雙會說話的眼睛,已經眼巴巴的就要望穿秋水。欲語還休,彷彿在說,再聊個十塊錢兒的唄。

  但傅大爺就是這麼冷酷無情,真爺們,轉身之後,絕不回頭!

  走過拐角的街道,傅裏就跟著一片貓在那裏的禁衛軍,齊刷刷的跪下請安了。聞罪說是攝政王,卻早已形同皇帝,就等一個老皇帝咽氣了。

  空曠的街道上,寂靜無聲的跪滿了一整編的軍隊。

  但……

  聞罪根本就沒跟著拐過來,他停步了,也轉身了,抬手朝戚一斐揮了揮,得到了那邊的積極回饋,小郡王很是努力的揮了回來。

  在掉根針都能聽的很真切的夜晚,戚小郡王鼓起勇氣,喊了句足夠聞罪對他畢生難忘的話。

  “大爺以後常來玩啊!”

  攝政王什麼表情,除了戚一斐,沒人知道。但跪在街道拐角這邊的傅大人,卻是實實在在的差點頭重腳輕,以臉撞地的。

  說完這話,就聽“砰”的一聲,郡王府的後門被死死的關上了。

  戚一斐自己都受不了自己,他竟然會這麼大膽!但畢竟事關自己的命,也就不那麼在意臉了。他只想快速讓這位素味平生的陌生公子,短時間內都忘不了他。

  聞罪隔著一條乾乾淨淨的大馬路,在郡王府的後門站了許久,微微垂頭,神色不明。

  等去了早已經燈火通明的傅家,聞罪還在控制不住的想要看一下自己的袖角,那是戚一斐曾經碰過的地方。帶著讓他很不適應的觸摸與溫暖,明明是避之不及的,卻又忍不住回味。

  傅家老爺子舊疾纏身,奪嫡之戰還沒開始,就已經搬去了京郊有溫湯的別莊修養。

  如今,偌大的傅家,傅裏做主。其他的傅家人,沒有傅裏的首肯,都不敢輕易出來請安。

  不是傅裏真的多服眾,只因為傅裏在剛剛結束的朝堂博弈裏,是少有的押對寶的人。沒多少人看好七皇子,但總有人會鋌而走險,傅裏就是這樣孤注一擲的瘋子。

  有人說傅裏是劍走偏鋒,也有人說是慧眼獨具。總之,結果就是他一步登天,借著從龍之功,成了如今京中最炙手可熱的大人物。

  整個傅家,都要仰他鼻息。

  他,則要仰仗攝政王,給口湯喝。

  而在聞罪的印象裏,傅家這位看上去最冷靜、實則最瘋狂的公子,永遠是最進退有度的,他很明白該在什麼時候扮演什麼角色,從不會教聞罪為難,甚至很怕表現出一點點狹恩圖報的意思。但是今天,傅裏卻摒退左右,跪了下去,只為戚一斐求個恩典。

  “征南郡王不會說話,若他有什麼冒犯的地方,還請殿下看在昔日臣……”

  聞罪坐在廳堂上首,抬手,攔住了傅裏的話,有些事情,說出來,就收不回去了。寬袍順著動作就滑了下去,像極了那人帶來的觸感。

  不等聞罪再想,他就毫無預兆的咳嗽了起來,抬帕遮唇,喉頭一甜。

  聞罪不是看上去病弱,是真的身子還沒調養好。數聲後,他看也沒看錦帕上是否落了血色,只蒼白著一張出眾的臉,故意道:“他祖父是當朝首輔,姊夫是邊關大將,文臣武將他家都占在了頭裏,自是不會把小小的孤,放在眼裏。”

  “戚家和司徒大將軍府一片忠心,絕無、絕無……”傅裏把心一橫,就準備說出冒死之言。

  “父皇自幼長於愚昧婦人之手,昏聵偏聽,篤信鬼神。”聞罪卻突然另起了一個話頭,說話的聲音不溫不火,語速不緊不慢,卻還是讓人覺得腳底生寒,無冰自冷,“孤與戚一斐陰陽倒錯,尊卑不分。傅卿你說,孤該看戚一斐順眼嗎?”

  這話在傅大人耳裏聽來,不過六字,戚家怕是要完。

  聞罪好似在問人,又好像在喃喃自語:“若讓他沒了吉星的庇佑,沒了家人的護持,沒了權勢的倚仗……”

  傅大人“嘭”的一聲,直接五體投地的磕了下去,鮮血四濺,毫不含糊。寬袍大袖可以擋住他惶恐失態的臉,卻擋不住那如風中殘燭的觳觫。他不怕死,但是卻很怕戚一斐死,不講道理。

  “你跪下做甚?”轉眼間,攝政王已然笑開,卻如寒冬臘月的太陽,看上去金光融融,實則沒有半點暖意,反透著一股子鑽到骨頭縫裏的冷,“孤不過與你玩笑兩句,怎麼就當真了?”

  傅大人素有早慧之名,三歲識文斷字,十三歲精通人心,出禮入刑,長袖善舞。卻始終沒能看透他盡心輔佐的攝政王,那顆喜怒無常的心。

  “罷了,傅卿早些休息,打擾了。”

  攝政王就這樣擺駕回了宮,來的莫名,走的奇妙。

  ***

  第二日一早,天剛濛濛亮,傅大人就穿著朱色的朝服,準備出門了。他在自家大門口,不期而遇上了一張“我有話說”的討好臉。

  “不,”傅大人直接擋住了好友的淡色唇瓣,希望對方能省點心,“你不想說。”

  “我想,我真的想!”戚一斐突破重圍,瘋狂作死,“昨晚那到底是誰啊?你朋友?介紹給我認識一下唄!”

  “你認識他做什麼?”傅大人心中警鈴大作,“他已經成婚了!”

  戚一斐錯愕的怔在原地,茫然開口:“他成婚了,關我什麼事?”

  傅大人已經抓住機會,從戚一斐的手上“逃生”,艱難的翻身上馬,一鞭子抽下,就竄出去了好遠。煙塵滾滾,避之不及,在路上還嚴肅的考慮起夜宿客棧的可行性。

  朝堂之上,文臣武將。

  今天討論的還是前兩日的舊事,沒什麼營養,很多大臣都心不在焉,彷彿暴風雨前的寧靜。

  待退朝之後,備受看好的傅大人,就再一次被攝政王留了下來。他在重華殿跪等,引來不少人傳閒話——別看某些青年才俊好像深受隆恩,實則背地裏還不是連門都進不了。

  錦衣衛的指揮使此時倒是正在門裏,叩首回稟,為的還是戚老爺子那一樁陳年舊案。這事說來有點複雜,發生在戚望京還沒有出仕的幼年,一村上下幾百口,一夜之間悉數暴斃,儼然是遭了最簡單粗暴的滅口。

  “臣自請離京。”去當年的事發點找找線索。

  聞罪無可無不可的准了。他難得在政務之餘,想找親信說點其他:“周卿,往日裏可會與人平輩相交?”

  “會是會……”周指揮使有點懵。他只懂辦事斷案,不懂人情世故。這方面,不應該問跪在外面的傅大人更合適嗎?

  “都是怎麼交流的?”聞罪過去的經歷委實坎坷又特殊,在很長一段時間裏,人人都避他如蛇蠍,他只能自己跟自己說話。長大了,他才學會了如何發號施令,學會了如何舌戰群儒,卻始終沒能學會如何當一個正常人。

  等高大的周指揮使,磕磕絆絆和攝政王交流完了交友心得,已是日頭高照,他頂著一後背的冷汗出了殿,叫起了傅大人。

  “殿下要見你。”

  “可還是因昨晚之事?”傅裏上前借著交情打探。

  “我們是殿下的一把利刃,只管砍,不管問!”周指揮使留下這樣一句意味不明的話後,就匆匆離開了。他不是太監,卻一直深受聞罪倚重,不是沒有道理的。

  傅裏心懷忐忑的進門,正看到攝政王在似笑非笑的等著他:

  “聽說,孤一不小心,就被你強行成了個婚?”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傅大人有話說:怎麼辦,我的主上總想殺了我的好友!

  聞罪也有話說:……你的閱讀理解能力是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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