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放棄努力的十九天:
戚一斐是萬萬沒想到,自己本以為細的和銀針似的金手指,竟然還有這等見鬼的高端功能。
生死簿上,還是看不見張珍的生卒年月,卻可以當做一個翻譯媒介,像彈幕似的,一句句如實轉達著張珍的“鬼言鬼語”,俗稱鬼話。
戚一斐本因忽聞好友噩耗,而跌落谷底的心情,在看見張珍還活蹦亂跳的那一刻,就不上不下的卡主了。
一切為四後的張小公子,並不是物理上那種,把自己切成了鮮血淋漓的四段肉,而是像某英國童話裏沒鼻子的超醜大魔王那樣,切出了四個身高都要略矮一些的自己,湊夠一桌馬吊,成為了彼此最熟悉的陌生鬼。
這位皮皮鬼真的很快樂,等和劉大人玩夠了,才想起來馬路邊還站著他的好朋友。
張珍趕忙團吧團吧,又把自己重新拼成了一個,恢復了本來身高。然後,這才貼地飛到了戚一斐的眼前。
他還暗搓搓的讓自己飛高了些,等看上去比戚一斐高了,就特別開心!
戚一斐只能看見張珍的嘴動,並不能聽到他說什麼。只有通過生死簿,才能夠瞭解到這位張小公子的內心世界。
【嘿嘿,我比你高了,快叫哥!】
戚一斐都想翻個白眼送給他的張姓友人了,會飛了不起哦。
但會飛就是了不起啊,至少張珍興致正高,最後乾脆飛起來,半躺在了空中,還信手給自己不知道從哪里摘了一串綠提子,一邊吃,一邊繼續和好友絮叨。
【哥死的時候真的一點都不疼。阿斐,別難過,畢竟你哭起來醜爆了。】
戚一斐本來還有點難過的,現在徹底沒了。
攝政王見戚一斐始終沒有說話,只怔怔站在那裏,沒辦法估量戚一斐到底是怎麼樣一個心情,但按照常理推斷,戚一斐肯定是很難過的。他挑眉,開始為難劉鎮撫使:“嗯?”
“屬下、下說錯了,”劉大人手心開始冒汗,只能實話實話,“張公子走的不太安詳,血糊淋剌的,但,但閉眼挺順利,一點沒為難我等。”
此言一出,全場寂靜。
所有錦衣衛都在想,見過不會說話的,沒見過這麼不會說話的,北鎮撫使,一路走好!
張珍也忙不迭的飛了回去,想要用手捂住劉大人的嘴,一邊捂,還一邊瘋狂搖頭:【哇,你是不是想變成鬼和我作伴?有你這麼彙報的嗎?求求你了,快閉嘴吧,你真的不適合說話!】
戚一斐終於再也忍不住,笑了出來。怎麼會有這樣的人啊,死了變成鬼,都是個開心鬼,沒心沒肺的。
其他錦衣衛都低著頭,被戚一斐這沒由來的一聲低笑,給嚇著了。只能暗自揣測:‘……郡王爺這怕不是傷心過度,瘋球了。’
完了,完了,他們罪過大了!
只有攝政王聞罪能感覺到,戚一斐是真笑,雖然他也有點困惑于戚一斐怎麼還能笑的出來。但,只要能讓戚一斐開心,那這事就還有回轉餘地。
撿回了一條命的劉大人,全然不知自己在鬼門關走了一遭,背後還趴了個大懶鬼。只盡職盡責,引路帶戚一斐和聞罪等人,進了詔獄後面的廳堂。那裏已經臨時搭建成了一個小靈堂,盡可能給了張珍死後足夠的尊重,只為讓戚一斐能痛快一點。
路上,劉大人為求表現,把早就準備好的現場情況說了出來:“昨夜,屬下辦公到很晚,正巧沒走……”
【停!你竟然是這樣的劉老實,都會睜眼說瞎話了!】張珍打小就是個愛接話茬的刺頭。
遙想當年,張珍與戚一斐同在宮中念書,經常跟個捧哏的似的,一句一句的接大儒的話,“是嘛?”、“怎麼啦?”、“誰說不是呢”。罰站打手心都沒用,大儒只能上門告狀,結果張珍他娘護犢子,根本不覺得自家老兒子有什麼問題,只說這是一心向學的表現。氣的大儒吹鬍子瞪眼,等來了張吉這個當爹的去管教妻兒,誰承想,張吉比他夫人還護短。
【劉老實啊劉老實,這話明明是你屬下和你復述的,你怎麼能說是自己看見的呢?怪不得都說老實人騙人最可怕,要不是本公子在現場,我也要被你騙了呀。】
劉大人的謊話,就這樣被張珍同學無情的戳穿了。
戚一斐:“……”連陰森的長廊,都再沒有辦法嚇到他了。
“張公子進來後,就和尋常犯人很不一樣,沒哭也沒鬧,也不會因為隔壁的鬼哭狼吼而害怕,顯得異常鎮定,通身的灑脫氣度,一看就是高門大戶裏出來的。”劉大人絞盡腦汁的在彙報的過程裏,不忘插播對張珍的誇獎。
張珍笑的嘴都快要咧到耳朵根子後面去了。
【原來我看上去這麼厲害的嗎?】
【慚愧慚愧,我也就一般般的棒啦。】
【快,繼續誇,不要停】
“到了夜裏,張小公子忽然對獄卒說,想吃頓好的。”
詔獄不是館子,不可能存在什麼點餐的情況,犯人一天只能吃兩頓,美名其曰這是依照古法處置。古代確實是一日兩食,但大啟早就改了飲食習慣,變成一日三餐了呀。
“獄卒知道這不合規矩,但念及張公子初來乍到不習慣,一時心軟,就答應了。”
這自然是戚家銀錢的魅力,那獄卒是個講信用的,拿錢辦事,盡己所能的給張珍張羅了好酒好肉。
“現在回想起來,張公子大概當時便已存了死志,這是準備在死前吃頓好的。”
吃完之後,張珍就整理了一下衣襟,直至全身沒有一處不妥帖了,這才趁著獄卒不小心睡著後,毅然決然的慷慨赴死。整個過程十分俐落,完全不像他這種錦衣玉食的公子哥,能夠用出來的手段。換言之,這事張珍不知道已經準備了多久,才會有這樣的效果。
“屬下便斗膽猜測,張小公子,也許、也許早就不想活了。”
一行人終於來到了靈堂前。
張珍坐到了自己的棺材沿上,晃著雙腿,點頭:【是極,是極,我都研究好久了,雖真正上手只有這一次,但還是蠻成功的嘛。哼哼,本公子就是這麼厲害,說不定下輩子可以投胎當個名垂青史、劍掃天下的大俠!】
張大俠還在那邊自吹自擂的做白日夢呢,戚一斐已經聽不下去了,直言道:“怎麼會早就不想活了呢?”
劉希實以為戚一斐在問他,只能硬著頭皮猜:“也許是情傷?”
張小公子前半年訂了一門親,是工部尚書家的二小姐。這二小姐前腳答應的好好的,還給張珍送了自己的刺繡當信物,後腳就投了河。若不是有皇子奪嫡這樣的重頭戲,張珍和二小姐的故事,怎麼也能在京城甚囂塵上一段日子。
【你不要污蔑我清白好不好?小心我晚上入夢嚇死你啊!】張珍不幹了,呲牙咧嘴的就飛回了劉大人身上,用根本不痛的手,敲打劉大人的腦殼。
打完了,又覺得自己過分了,畢竟劉希實並不瞭解他,怎麼猜測都不為過。
張珍趕忙給劉大人賠禮道歉,方式很別致,抬手,摸了摸對方的大腦門:【好啦,好啦,呼嚕呼嚕毛,嚇不著。我逗你玩呢。我哪兒那麼大本事入夢啊?又不是厲鬼。別擔心,不會嚇到你的啊。】
戚一斐一開始還有點擔心,張珍一個鬼,會不會寂寞。如今確定了,真正的話嘮是,哪怕給他根柱子,他也能自己和自己聊的風生水起。
從如今的情況來看,問誰都是沒用的,錦衣衛再厲害,也不可能瞭解張珍的腦回路,戚一斐決定還是親自問問本人。
“各位大人都請下去吧,我想單獨和他聊聊。”戚一斐道。
和誰聊?當然是張珍啊!
一口棺材就擺在廳堂的正中央,沒有蓋棺釘釘,只在遺體上蓋了一層白布。
眾人可不知道哪怕張珍死了,做鬼都還那麼活潑的,在這麼一個陰氣重的地方,聽到戚一斐這麼幽幽的一句,哪怕往日裏當慣了黑臉,如今也被嚇的不輕。
劉大人更是直接就給戚一斐跪了,無論如何都要多嘴提醒:“雖然張公子下手俐落,並沒有對自己造成太大創傷,但遺體恐還是有些嚇人的,還請郡王殿下不要……”
張珍還趴在劉大人肩上,氣呼呼再一次捶起了對方的榆木腦袋。
生死簿上搭配的彈幕是:【你說誰嚇人呢?本公子天生麗質、潘安轉世,你才嚇人呢,你全家都嚇人!】
戚一斐很努力才沒有再次笑出聲,只是道:“無妨,你揭吧。”
然後……
戚一斐就明白了為什麼劉希實會說,雖沒有恐怖的傷口,但遺體還是有些嚇人了。因為張珍死後,臉上的表情竟然是笑著的。就,特別努力,努力到了詭異的那種笑。怎麼看,怎麼想像是聊齋志異的開頭。
但張珍本人心裏卻完全沒點數,還在那兒叉腰,得意洋洋,嘰裏咕嚕:【看吧,我死的可開心啦,一點都不用為我難過的。】
戚一斐突然就有點明白,這貨的遺體為啥能笑的這麼詭異了。
內心可以說是很複雜了。
想哭又想笑,沒辦法評價。就像是與張珍第一次見面時,他給戚一斐的感覺。當時戚一斐還小心翼翼的堤防著,覺得他們的長輩不對付,他倆必然也要你死我活的。結果,張珍直接沖上來,就抱著他不撒手了,一個勁兒的喊著:“這個弟弟,好生好看。”
嗯,張珍此人,深度顏控,就喜歡和好看的人交朋友。
當年的戚一斐也和現在一樣,滿臉茫然的站在原地,哭笑不得,也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好像說什麼都不合適。
旁的錦衣衛沒轍,只能後退幾步,緩緩離開,把靈堂留給了戚一斐和張珍。
聞罪沒有走,因為他覺得戚一斐會害怕。
戚一斐自然不可能留下七皇子啊,只能硬著頭皮說:“我想一個人靜一會兒。”
聞罪確定了一下,戚一斐是真想一個人後,便沒有勉強,又安慰了一下戚一斐幾句,就準備轉身離開了。
結果,聞罪還沒有邁過門檻,張珍的鬼影就呼啦啦的,像是沒了信號一般,邊緣模糊的越來越大。
戚一斐心下一驚,趕忙幾步追上聞罪,抬手抓住了他的袖角。
張珍的影像這才重新穩定了下來。
攝政王心想著,我就知道,你得留下我。面上還要假裝體貼:“怎麼了?可是想起來還有什麼事情要我去做?”
“就,”戚一斐都覺得自己的臉疼的慌,“你能留下來嗎?”
聞罪微微勾唇,沒有半句怨言,只輕輕一句,帶著寵溺:“好。”
作者有話要說: 聞罪:他連害怕的樣子都這麼可愛!
戚一斐抓狂:這特麼可怎麼和張珍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