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柳萍川知道她是諷刺自己剽竊了她的詩作, 卻渾不在意地笑起來,只是那笑意不甚真誠, 毫不知恥道:「有姐姐的珠玉在前,妹妹怎麼敢懈怠, 一會你且看著, 保管你大吃一驚!」
瓊娘看著她熟悉的表情——前世裡,她與尚雲天被捉姦在床時, 也是這般不通廉恥的惡毒微笑。
而那時,瓊娘面對柳萍川的無恥,只能無可奈何的憤恨。
這一次,聽聞了她話裡的意有所指,瓊娘反而放下心來。
好極了, 就怕這位好妹妹不肯效仿珠玉呢!現在瓊娘已經可以十足的肯定, 這位柳小姐一定會故伎重施, 復演她前世的輝煌。
柳萍川說完了這話,懶得再跟一個王府下人多言,只舉步迴轉到了大殿中去。
看柳萍川進來, 堯氏心有不滿,輕聲道:「方才哪裡去了,竟然這麼久,錯過了方才雍陽公主的才藝。」
柳萍川嘴上低聲下向母親賠不是, 可心裡卻不以為意。那雍陽公主別看現在受了聖上的寵愛, 可過不了經年, 便要失寵受冷落。一個快要過了氣候的公主, 有什麼可捧場拍馬的?
看著上場的貴女們揮毫潑墨畫的點點寒梅,柳萍川心內愈加有底氣。待得她上場時,只見她長裙搖曳,身段柔美地走到了大殿中堂。
一旁的宮人將新展開的宣紙鋪平,等候柳萍川揮毫潑墨。
只見柳萍川伸手在畫紙上畫出幾隻蒼勁的枝節。有那與柳夢堂相熟的世家公子不禁開口讚歎:「落筆的幾下,便看出功底紮實,料峭枝節,雅士風骨。」
柳萍川心內得意,在那梅枝上點綴了幾點寒梅花蕾後,便不肯再無花,然後接過一旁侍女遞來的水杯,含上一口清水,突然將水噴到了畫紙上,那水珠浸染,順著之前花蕾的紋理渲染開來,竟然成了朵朵怒發的寒梅,朵朵花開,墨痕淡染,逼真得很!
當柳萍川噴灑完了那一口水,大殿裡一時安靜極了。柳萍川一邊用巾帕按嘴,一邊用眼角掃視四周,發現這些貴胄權臣們皆是瞪大了眼睛盯著自己,似乎訝然極了的樣子。
柳萍川心知得讓他們反應一會,收回了目光,落落大方地向在上首位方才來殿中觀畫的皇帝施禮,便起身回到了座位上。
只是落座時,她才發現母親的神色似乎不對,整個麵皮繃得跟上了漿子似的。
柳萍川拿眼瞟了一下身後,似乎有幾個妙齡女子在後面低低笑成了一團。
「什麼柳家才女?這等眼色都沒有,真是笑死人了!」
「可不是,就算真的撞了技藝,也該避嫌才是,這不是東施效顰嗎?」
「聽說是柳家新換回來的,之前應該是在小戶人家裡養著的,終究是少了大家氣質!」
柳萍川剛開始聽得一頭霧水,待得再細聽下去時,臉色微變——怎麼回事?大家不應該是這個反應啊?
這噴水之畫,她當年曾經讓柳將瓊給她展示過,連那幾支梅花枝的畫法都是瓊孃的親傳。
當年引來滿堂喝彩的傳聞難道有誤?
就在這時,端坐在高位的聖上開口道:「難得柳家的小姐,跟朕的女兒想到了一處,雖則是同一畫法,然而各有千秋,柳大人家學淵源,當得一賞。」
待聖上賞賜之物呈到柳萍川面前時,柳萍川發現這次的賞賜並不是上一世瓊娘得到的苦寒大師的文房四寶,而是宮中慣常賞人的特製金元寶。這宮中特製的金元寶固然是珍惜之物,只是但凡是勳貴之家,三塊五塊還是拿得出來的,卻是遠遠不能與苦寒大師的文房四寶相比。
柳萍川心裡咯噔一下,忙細想是哪裡出了差錯,才導致與上世結果不同。
這時雍陽公主的畫作被選為今日的榜首被展示出來,柳萍川凝眉細看,發現這雍陽公主用的竟然也是噴水畫法,但是雍陽公主的梅花濃淡疏密不同,看上去似乎亂畫一氣,而且著墨甚多,過於濃郁。但是潑灑了水珠後,梅花輾轉於水珠之下,由密轉疏,離樹枝愈遠,梅花眼色愈淡,便似被落雪打下,卻又不甘離去一般。一股流水無情,落梅有意的濃濃傷春悲秋之感潑面而來。便是外行人也能看出這畫法和意境比自己高了不知幾籌。
這一刻,柳萍川恍然大悟,那臉騰地發起了紅,然而便變成了青白色。
那雍陽公主展示了噴水畫在前,自己居然又故技重施,真真是人說的東施效顰之嫌。難怪方才聖上雖然笑著誇讚自己解了圍困,可雍陽公主的生母熹貴妃卻一臉鄙夷之色……此時的自己,在眾人眼裡,簡直是個不懂眼色的蠢物!就連那幾個剛剛誇讚自己的貴公子們也紛紛息了聲音。
柳萍川在羞憤之餘,不禁想到,這究竟是哪裡出了岔子?為何那雍陽公主偏偏也會這等噴水畫作的絕技?
大殿內風起雲湧時,瓊娘一直坐在殿下的長椅上吃著麥芽糖配紅棗茶。待得一包糖吃淨了,正看見堯氏領著女兒早早起身告辭,似乎身子不夠爽利,陳年的頭痛病犯了。
依著瓊孃的前世經驗來看,待得回了柳府,就該才女柳萍川被罵得頭痛了。一向好面子的堯氏這次竟然將臉丟在了萬歲爺那兒,回去後豈能善罷甘休?
不過同樣不爽利的,居然還有琅王,他食過了幾杯酒後,便不耐宴會的嘈雜,見過了萬歲爺後,趁著幾位好友去與那些個世家千金的家眷寒暄之際,便踱出了大殿。
「走!」
朝著瓊娘扔下一個字後,他便徑直走開了。
瓊娘連忙拍拍手上的糖渣,跟在琅王身後走出了殿口。
原以為他是要帶自己見那位快要隱退的老御廚。沒想到他卻一路領著自己從宮中的一處小門走了出去,那引路的老宮人似乎也知道他要去哪裡,還貼心地為他送上了一籃子新採摘的淡紅菊花。
大沅朝的皇宮東牆外,乃是一處私宅,庭院深幽,曲徑徘徊,而庭院中間的閣樓地基高墊。
琅王先領她來到了院中的溪旁道:「此處與城中大河相同,既然是乞巧節,你也及笄,便在此處放花燈祈福吧。」
說著讓身後的侍衛提來一隻木盒子,開啟一看,竟是一盞絹花的精緻蓮花燈。
既然是好意,瓊娘自然是回絕不得,只伸手接過了那花燈,又提筆在花瓣上寫下祈福的詩句。只是此時,她也懶得寫些無病矯情的哀怨詩句,只規規矩矩寫了四個大字「歲歲平安」,便順著溪流放了出去。
待得琅王上了閣樓,跟在他身後的瓊娘才發現此處竟然能與宮中的觀月閣遙遙相對。也不知是不是有意而為之。
琅王在高閣上立了一會,將那籃子菊花投撒在高閣的四周。他不說話。瓊娘只能也立在他的身後不語,奈何方才看戲過癮,一時吃多了麥芽糖,嗓子有些齁到了,忍不住輕輕咳嗽了幾聲。
楚邪微微轉頭,盯著瓊娘看,伸手去摸她的額頭是否發燙。瓊娘哪裡會讓他碰到,自然是連忙閃躲。
可是琅王只一伸手,便捏住了她的那截膩滑脖頸。
瓊娘立眉冷聲道:「你放手!」
她拼命扭躲,卻被他高大的身軀一壓,被迫靠在了閣樓的牆壁之上。瓊王低下頭,嗅問到了小娘櫻脣上的麥芽糖香,不禁有些心猿意馬,只斂著彎長的睫毛,薄脣一點點地逼近那點子帶香的櫻脣。
方才他雖然在殿上,可是眼角的微光卻瞟了幾次豆綠的身影。她倒是怡然自得,跟著一群下人坐到一處也不見侷促。
可是看得久了,琅王倒是有些不自在了。這麼個嬌弱的人兒,本來就是該是嬌養著的,自己因為一時之氣,卻把她送到了下人堆裡。今晨聽管家說起她與丫鬟的爭執後,楚邪第一個反應便是——本就沾染了市井之氣,在下人房裡呆得久了,豈不是學得更壞?
瓊娘哪裡想到晴天化日朗朗乾坤,這瓊王便起了歹念似的,當下低聲道:「難得今日乞巧盛會,滿殿的佳麗,難道王爺你不想覓得良妻?跑到這裡逗弄我作甚?」
瓊王看著她緋霞漫天的模樣,挑著濃眉道:「若是沒有抱錯的曲折,按理說你也應在大殿上,由著柳家夫婦為你覓得良婿,怎麼樣?方才可有中意之人?」
瓊娘生怕被他親到,只能挺挺地靠著牆壁道:「奴家不過商戶之女,大約以後爹孃會給我挑個老實本分的後生嫁了,那滿堂的良俊與我何干?」
琅王聽得冷了眉眼,不禁諷道:「雲英未嫁的姑娘,卻算計起自己日後的婚嫁,可真是恨嫁心切……要不,我給你個側妃的名分,你入了我的屋子可好?」
瓊娘哪裡料到他張嘴就哄著姑娘進自己的屋子做小。當真是與街市裡的張旺一流同類!
想到前世裡那崔萍兒跟了他的可悲下場,此時又被他逼迫在角落裡,不由得出言諷道:「好什麼好?又生養不出孩子,生生的都灌了絕子的湯藥!沒的傻了,才入王爺你的房!」
琅王只當她在下人房裡聽到的侍妾入府的規矩,偏偏看她義憤填膺的樣子,似乎怕極了生養不出孩兒的模樣,一向冷慣了的臉不禁一柔,貼著她的耳垂低聲道:「那……我讓你生個夠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