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說完這話時, 尚雲天目不轉睛地看著瓊孃的臉。
這時的瓊娘, 滑嫩的臉上還略帶著少女的嬌憨氣,烏亮的長髮半盤著散在頸後,就算不施粉黛,也光彩照人,叫人移不開眼。
尚雲天的眼熱切地看著她, 心裡一縮一縮的疼——上蒼給他重生的機會, 便是叫他修補自己上一世用情不專的錯,讓他再一次的擁有瓊娘嗎?
尚雲天看著瓊娘, 瓊娘看著他放在地桌上的那兩盒豆黃糕, 只覺得這糕跟人一般叫人如鯁在喉。
前世裡,因為擔心婆婆吃得不順,那一盒子的糕都叫她勉強嚥了下去。
這次倒是應該大方一些做人。她索性將盒子開啟, 將其中一塊遞給了尚雲天。
尚雲天向來不怎麼愛吃這些零嘴之物, 不過瓊娘遞過來, 自然是連忙伸手接過, 可是第一剛嚥下, 他的臉色便微微一變。
無論前世今生,瓊娘都是在吃喝一道上鑽研頗深之人,這麼粗糙的糕餅,她怎麼可能真的愛吃?
想明白了這一點,尚雲天的表情便微微一窘。
瓊娘看著他起初吃得甚急, 以至於噎得臉色血紅, 便不再去看他, 只捏著他寫來的那張信紙道:「公子應是公務纏身,為何有閒暇來到此處?」
尚雲天此時倒也過了窘迫,只是將那兩盒糕餅收了起來道:「你我以前,真是錯了許多。我對娘子你疼愛不夠,這一世,我會盡改的。」
那一句「娘子」真真是燙了人的耳朵,瓊娘聽不下去,立刻開口道:「請公子自重,你未娶,我未嫁,何來‘娘子’二字?說得多了,會叫人疑心你得了失心瘋。」
尚雲天不再有上次的失魂落魄,見瓊娘抵觸,從善如流立刻改口道:「你現在轉不過彎,我自不會強迫你。可是請你相信我,這一世,我會疼你愛你……等我準備好一切,便會來迎娶你,到時候,我們一家也必定會團圓在一起……」
「夠了……」瓊娘實在是聽不下了,她只指了那紙條問,「你寫的這個是什麼意思?」
尚雲天啟脣笑了笑:「就是這個意思,不過瓊娘若是關心這位柳家大哥,我自會想法子讓他躲避災禍。」
瓊娘聽得清楚,這尚雲天便是在隱隱的威脅著她。他那未盡的言下之意便是,若是他想要哪個倒黴,自然也是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了。
她冷笑道:「與公子話不投機,以後還是不要再見,我如今是太后的義女,請尚公子做事前斟酌一二,不是隻有你一個會謀算害人的!」
尚雲天只無奈的一笑:「瓊娘,你誤會了,我怎麼可能會害你?」
瓊娘那一刻,心裡想得卻是井水入骨的冰冷……
尚雲天也是有自知之明,原本想著送豆黃糕,是想喚起瓊娘對二人往昔甜蜜的追憶,沒想到弄巧成拙,差點噎死在這竹閣裡,當下他起身,瞟了那明顯寫了琅王府字頭的素箋一眼,說道:「既然你事忙,我就不多叨擾了。下次再來,定送可你心意的之物。」
瓊娘沒有說話,只目送他出了竹閣。她太瞭解尚雲天的為人,他向來是小事記心,與人睚眥必報。歷朝歷代能成為一朝重臣的,有幾個是心慈手軟的主兒?
若不是心內有太多的怨,她其實不想在言語上得罪他太多。
就如同和離的夫妻,各自別離,各過各的,她其實真是不願跟這些前世的人事糾纏太多。
想到這,她捏起了那張信紙,看著那觸目驚心的一行字,心裡想的是,不管這行字真假與否,待大哥要參軍時,她必定竭力阻止。
打定了主意,心也自安穩了些,她從一旁的書架裡掏出了另一本賬簿,這本賬簿,是她前幾日去西山船廠時,定製兩艘大貨船,分批付賬的往來記錄。
仔細算細算,距離直通南北的京源大運河順利開鑿已經不到一年的時間了。雖然這運河的開鑿,是聖上當初為了方便下江南江東一帶巡遊所挖鑿,但是待得這運河開啟時,南北的往來貨運將會大變。
就比方現在食齋裡所有的一味南蠻才有的調料,價格為一斗五兩。但是有了水運,不但時間大為縮短,價格也可以稍微的降下來。
前世裡,她經營這店鋪時,因為上貨的緣故,與那些個漕運之人多有交道,自然清楚這裡面的門道。
不出三年,水運將大有賺頭!若是在南北兩地在多開幾家貨鋪,不賣散客,準備走貨量給兩地星羅密佈的客商,那麼貨船行走南北,貨倉都是載滿了貨物,往來不斷,便是躺在家中,也能日進斗金!
瓊娘既然生出了遠離京城之心,就不能不為自己的下一步作打算。
她想要將一家子遷往原西之地。
那裡風調雨順,乃魚米之鄉,遠離戰亂,是個養人的地方。而且緊靠著未來要開鑿的運河沿線,還能兼顧著漕運散貨的生意。
到時候京城的食齋,還有皇帝賞賜的田地,選僱個保靠的掌櫃來經營料理,每隔半年來原西報賬。
所謂狡兔三窟,有這三樣進賬的營生,她便可高枕無憂,過著自己想要的優哉日子。
所以,這幾日,她不太管食齋的事情,便一直琢磨著選派可靠之人,隨著她一起去原西選買宅院,再順便看看在未來的運河沿線開設店鋪之事。
可是那王爺胡攪蠻纏,又非要鬧著自己去府中幫忙,這乃是他新任上第一次宴請,少不得要勻出空子來去細細料理。
開完單子的第二日,她叫上琅王府的外院管事婆子,隨著她一起去選買所需的材料。
以後她去了原西定居,這王爺可不能事事都依仗著她了,在迎娶正式的王妃前,少不得大小宴會,將這些教給他的管事,也免得只靠著楚管家一人鬧得手忙腳亂。
那外院管事也是個會說話懂眼色的,只一路賠笑:「有了韶容公主張羅排布,一團的亂麻也算是有了頭緒……難怪著王爺對……這般上心,如今王爺的府裡清冷得很,連個侍妾通房都沒有,便只等著個知冷知熱的人來跟王爺過日子呢!」
瓊娘只當聽不懂那管事婆子所指為何,按著單子選買完畢,便叫哥哥店鋪的夥計到時將物件送到琅王府。
一路走得累了,恰好下起了一陣微雨,瓊娘便領著管事婆子去街市上的茶樓裡避雨歇歇腳。
京城多是閒人,茶樓也不同於其他的地方,不光是經營茶水,還可在此小憩午休。
這些個茶間通常是不大的雅間裡設有藤搖椅,窗戶上竹簾半放,只投了星點陽光進來,樓下有樂師彈奏古琴雅音,品著茶吃著點心,待得吃足了,人也倦怠了,便伴著茶香在竹椅上小憩片刻,很是養神。
起碼前世裡,瓊娘在家中與婆婆相處疲累時,經常藉口去店鋪理賬,來這樣的茶樓裡喘歇片刻。
而現在,她覺得小憩一會也是不錯,便開了個雅間窗戶臨院,可以靜聽雨打芭蕉、飛雨跳珠。她點完了茶水和點心,又叫管事婆子和喜鵲也歇一歇,在外面的散座上點她們愛吃的去。
然後便是一個人在雅閣幽香裡,半靠在躺椅上閤眼假寐了起來。
就在這時,似乎是臨近的雅間裡傳來兩個女子的言語。
「你說這後日的兩場宴該如何趕赴?琅王府的在城中,太子的設在了京郊別館,就算騎著的盧名駒,跑斷了腸子,這一天裡也只能趕赴一家的宴,可如何是好?」
瓊娘微微睜開了眼,屏息靜聽那邊的對話。
另一位夫人開口道:「能怎麼辦?你說是得罪一個異姓王,還是得罪國之儲君啊?這根本是不讓人選啊,也只能下了琅王的臉面,賠上份禮,來個禮到人不到了。」
這話說到這,那兩位夫人便轉了話題,只悄悄說起了其他的。
可是瓊孃的心裡確是一沉。
京城裡貴人聚集,交際眾多,但是府中的管事都是耳聽六路眼看八方。自己府中要辦事情,都要看看有沒有跟貴人們的宴席撞上。也免得到時開場無人來的尷尬。
按理說太子辦宴,這時間是哪一天,滿京城都應該早早知道,楚管家這等老人精兒不會犯這樣的糊塗,眼看著自己的主子丟醜沒了臉面啊?
琅王主理三郡兵馬,可是到時無人到場,這隱隱便是要昭告天下,這個江東王不過是擺個樣子——他在京城立不起來!
想到這,瓊娘急急起身,帶著喜鵲和管事婆子下了樓後,對琅王府派來跟著她們的侍衛道:「去軍司處問問,琅王今日何時回府,若是方便,可否快些回來。」
那侍衛領命,急急奔赴軍司處去尋琅王帶話。
而瓊娘則一路回到了琅王府,叫來了楚管家問詢此事。
楚管家聽得一直眼兒,連忙叫了四五個善交際的小廝去軍司各個將領的府宅去大廳訊息。
不一會派出去的小廝回報,這日子的確是撞上了,可太子辦宴的帖子是昨日才發下的,按理說不應該這麼趕著臨時發帖才是。
瓊娘不知為何,突然想起了昨日尚雲天瞟了自己寫的素箋一眼,因為怕忘了日子,瓊娘在那寫了琅王府開宴的時間與時辰……
按理說,太子不應該跟琅王在辦宴的小事上這般計較才是——除非是有人給太子進讒言,故意搬弄是非!
若真是這樣,尚雲天是什麼意思?因為她為琅王操辦宴席,便要下絆子攪鬧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