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內自省
見過范仲宣後,蘇籍沒有回朝陽觀或者公主府,他先到南北鎮撫司。香山和龍門山依舊遙遙相對,伊河中流,只是比過去昏黃許多。
蘇籍回首,從天街的起點往北面看去,這個整個神都的中軸經歷過那樣的地震後,各大建築群依舊安穩如故,沒有絲毫變化。
過了一會,他走進南北鎮撫司。
經過數日的休息,魏凌雲早該神采奕奕,此刻她卻面露凝重,看著一大堆卷宗。
見到蘇籍來,她道:「最近神都裡有童謠和讖語出現,你有沒有聽過。」
「天災人禍後出現這些不是很正常嗎?」
「陛下覺得鬧心。」
「難怪你這裡卷宗有很多,是不是詔獄抓進去不少人了。」
「嗯,這本來也不該是我們的事,只是誰叫我們現在在外面就是天子鷹犬,三法司根本不想幹這個髒活,全推到我們這裡。」
「抓就抓吧,難道里面還有什麼讓你覺得棘手的人?」
「魏青雲被抓進去了。」
「誰?」
「我弟弟。」
「是誰幹的?」
「趙子行。」
蘇籍笑笑,說道:「趙子行會抓你弟弟,這太奇怪了。而且他的職務是監察本司,你弟弟又不是我們的人。」
魏凌雲道:「他畢竟是我弟弟,趙子行要抓他倒也不是沒道理可講,只是他突然來這出,教我好生納悶。」
蘇籍道:「趙子行有沒有說他失蹤後發生的事。」
「我問過他,但他已經單獨向陛下匯報,並得了允許,無須告訴旁人。」
「這麼說咱們不能從他嘴裡掏出有用的消息,江武彬是不是他也成了謎團。不過他回稟陛下後,居然沒有被陛下懷疑,我倒是明白了緣由。」
「你說。」
「我問過范仲宣,他認識嚴莊,此人在許多年前幫助過陛下,而且陛下也多次封賞他,只是他固辭不受。可見他和陛下有一段很深的淵源。」
「如此說來,江武彬是趙子行的可能性又大增了。」
「但我們沒有證據,更不知道他失蹤後發生了什麼。」
「你說那日那個假的趙子行——白七講的事是不是真的?」
「興許是真的,之前山莊侍女提過另一位清客十三先生弄不好便是那劫詔獄的白衣女子。」
「這事越來越複雜了。」
「我瞧我們現在也管不了這些事,不若做好眼前。先想想辦法救你弟弟。」
「這傢伙成天亂來,關進去反省一段時間也好。」
「你父親那裡怎麼辦?」
「他自己沒管教好魏青雲,憑什麼賴我。」
蘇籍知道她說的是氣話,道:「你看他要是關在詔獄裡久了,趙國公會如何想?怕會是以為你們魏國公府故意推脫親事。」
「你怎麼知道?」
「那天我都聽到了。」
「你是不是什麼返老還童的老怪物,看著年紀和我差不多,功力卻高出我一大截。」
蘇籍暗笑:「我可不是老怪物,論年齡你得叫我爺爺。」
他一本正經道:「那你叫一聲叔叔來聽聽。」
「你現在越來越放肆了,信不信我向陛下奏請徹底查清你的來歷。」
「要挾人,可不是魏大統領的作風。」
「那你是承認你的身份有鬼?」
「我可沒說,而且某人不是說過不問?」
「那是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我是小女子。」
「額,你無恥的樣子……」
「怎麼?」
「挺好看的。」
魏凌雲笑靨如花,說道:「這麼會哄人,難怪公主一顆心都在你身上了。」
蘇籍道:「不要胡說,我們是朋友。」
「地震時,你第一個抱起青提,她縱是鐵石的心都該為你化了,何況公主本來挺欣賞你的。其實你可以試試,雖然公主已經嫁過人,可她畢竟是公主。而且天家嫁女,倒是不怎麼看身份,畢竟沒有誰能和公主門當戶對。」
「這樣的玩笑還是少開為妙,公主喜歡我,未必是那種男女之情,或許就如喜歡一件物品一樣。」
「你居然能這樣想。」
「知足不辱,知止不殆。」
「現在我明白為何范仲宣都和你聊得來,你有才學,有格局,武功又好,教人不喜歡你都難,只是你有一點還是不好。」
「沒上進心?」
「你待人真誠,喜歡就是喜歡,哪怕是販夫走卒,你也不肯輕視,但你的內心在想什麼,沒有人知道。你的心有兩道門,一道門不關,一道門不開。」
蘇籍沉默好一會,說道:「難怪你是魏凌雲。」
「哈哈,但我也喜歡你,跟你聊天真的很舒服。如果你什麼時候能和蘇子思一樣自在灑脫就更好了。」
蘇籍笑笑,蘇子思現在也不灑脫啊。
「你笑什麼。」
蘇籍不語,說道:「我去看看你弟弟魏凌雲吧。」
他當然不會說自己就是蘇子思。
是外人眼中的玉樹,恣意灑脫的蘇子思!
他確實沒有以前那樣灑脫了。
可那時候他有老頭子。
現在回想起來,他的自由自在,根本是建立在老頭子的庇護下。
出得魏凌雲辦事的地方,外面響起雷聲。
冬雷震震。
這是十分罕見的情況。
蘇籍神色一黯。
他想到在嚴冬前,這樣一場大雨,可能會帶來瘟疫,接下來一段時間,不知道有多少流離失所的百姓會生病甚至死亡。
「我為這個世界做的事是不是太少了。」
他沒有范仲宣那樣救世濟民的志向,沒有悲天憫人的聖人心懷,可是想到世間疾苦,仍是沒法放寬心。他畢竟活在世間,他畢竟也是個人。
誰無惻隱之心呢?
清微教作為世間第一大教,可不是只心安理得接受世人的香火供奉,歷代清微教主都為天下人做了不少好事。
老頭子生前一直不肯宣佈他為教主的繼承人,是否也因為他沒有太多的仁者之心。
只是他確實沒法那樣高尚。
蘇籍內自省後,淋了一會大雨,魏凌雲在辦公的廳堂裡一直看著他。
她覺得蘇籍有點奇怪,卻知道此時不適合打擾他。
每個人都有難以言喻的苦楚,如陳年苦酒藏著就好了,何必揭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