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入冬前最後一場秋雨
到了傍晚時,天色轉黑,很快下起大雨。
蘇籍在朝陽觀大殿外的屋簷下,雨水從面前如簾子一樣隔開他和外面的天地。
若是以往他會抱著閒適的心態欣賞這場雨,此時都化作沉默。
窮則獨善其身,但他更是窮人出身,是否人老了更容易回憶。身不老,心已老,人在京城。
不在羅浮。
…
…
董家酒樓沒有倒閉,仍舊正常開著。趙子行沒有來找董家酒樓的麻煩,當然董家酒樓也換了一個掌櫃。
夏宇正在最東邊的廂房裡,但外面的嘈雜聲還是能傳進裡面。
他並不喜歡來這種地方,哪怕董家酒樓在京城很有名,天津橋更近在咫尺。他面前擺了一桌好酒好菜,從中午開始,這一桌酒菜每隔一刻鐘都要換一次。
他在等人。
顯然他要等的人一直都沒有來,所以他得一直等下去。
他可以等那人,但那人不會等酒菜。
酒錢菜錢當然不會放在夏宇的眼裡,只是這麼多年來,他第一次對一個人抱有如此大的耐心。
他甚至都不知道那個人長什麼樣子,僅知道對方的名字——「上官伯仲」。
為了約到上官伯仲,他足足花了十萬兩銀子給天涯海閣。
如果今天上官伯仲不來,天涯海閣也不會退還他一兩銀子。
十萬兩銀子能做什麼呢?
即使在京城糧價飛漲的現在,也能買一萬石糧食,足以在短短時間從災民中拉出數千可以為他賣命的成年男子。
但現在這些錢只是為了讓他有機會見上官伯仲一面。
上官伯仲不是一個人,而是兩個人。
一個叫上官伯,另一個叫上官仲。在殺手界裡,他們很有名,還有一句話廣為流傳——「千載誰堪伯仲間」。
意思是這一千年以來的殺手,沒有人誰能排在他們兄弟之間。
這兄弟倆都是真正無法無天的狠人,即使六扇門,都沒有辦法將他們捉拿歸案。
此刻,在酒樓的大廳裡,一個拿著包袱的小老頭正向人賠禮道歉。
他滿臉褶子,臉都快皺成菊花,仍舊陪著笑。
如果說他七十歲,可能還沒到,如果說他六十歲,那一定說少了。沒有練過武功的普通人,七十歲已經是古稀年齡。
小老頭怎麼看都不像是會武功,被一名刀疤臉的大漢訓斥著。
因為他不下心碰到了刀疤臉。
天正下著大雨,有錢沒錢的人都進董家酒樓躲雨。
這裡的人三教九流,平時裡沒有誰敢貿然欺負一個人。
不過刀疤臉喝了燒刀子,而且小老頭一個勁的賠禮道歉,顯然不是什麼厲害角色。
刀疤臉想在同桌的人面前長臉,罵的越來勁了。
但小老頭始終不敢反駁,只是一個勁的賠小心。
「叭。」
響亮的巴掌聲落在小老頭臉上。
他捂著臉,抬著頭靜靜地看著刀疤臉。
「怎麼,爺賞你一巴掌,你還不高興?」刀疤臉顯然平時沒學過欺人太甚這個詞,當然他也很少有欺負人的機會。
他臉上雖然有刀疤,卻不是逞兇鬥狠時留下的,而是自己劃的。他覺得這樣能顯得自己很凶狠。
「我碰你一下,已經向你賠禮道歉過,如果你覺得不滿意,可以碰我一下,但不能打我一巴掌。當然你碰我一下後,還得向我賠禮道歉。」
他突然間改變了小心翼翼的姿態,而是平靜地向疤臉大漢述說自己的要求。
疤臉大漢冷笑道:「你還來勁了,信不信爺削死你。」
他按住腰間的刀,這口刀是他身上最值錢的傢伙。
同桌的人不想把事情鬧得太大,於是開口勸他。
疤臉大漢心想,這老頭最好灰溜溜的滾走。
但小老頭沒有如他所願,而是揮起手。
疤臉大漢看小老頭居然還敢還擊,酒勁上湧,拔出刀往小老頭手臂砍去。小老頭的手臂仍是緩慢地抬起,刀刃砍在他幹枯的手臂上。
大堂裡一陣驚呼。
疤臉大漢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因為他的刀直接給小老頭的手臂咯斷了。
小老頭的手沒有停下,落在疤臉大漢臉上。
然後又是一陣驚呼,隨著是滿堂靜寂。
因為疤臉大漢的頭直接給小老頭扇飛。
小老頭忽然間又身子一閃,速度快如閃電,將疤臉大漢的頭抓回來,按回他的脖子上。
疤臉大漢神色僵硬,只是把嘴巴僵著,艱難地開口道:「放過我。」
小老頭道:「你還沒道歉,或者碰我一下。」
「對……不……起。」
人頭滑落,鮮血如瀑。
片刻之後,人群裡有人大喊道:「有人殺人啦。」
廳堂裡出現小小的騷亂。
小老頭平平靜靜道:「不是有人,殺人者上官伯仲。」
廂房裡的夏宇一驚,終於來了。
「明明是你殺的,幹嘛牽扯上我。」
地面下傳來暗沉瘖啞的聲音。
「咱們是兄弟嘛,有難同當。」
「可你為什麼要在上面享福,卻非要我在下面。」
「我是兄長,當然該在上面。」
地下的人只是跟小老頭吵吵嚷嚷,卻並不露面。有人往外面跑出去,突然間一頭栽落下去,然後地面上冒出一堆爛骨頭。
這樣的事來過幾回後,整個酒樓變得噤若寒蟬。
以往酒樓的三教九流人物最不屑官府,此刻竟盼著官府的人來,他們都很恐懼,生怕自己下一刻就沒了性命。
前車之鑑下,又不敢亂動。
夏宇出來,之前跟疤臉大漢一桌的人忙上前參見。
在京城黑道上混的,沒有人不認識夏家三少爺。
「三爺好。」
夏宇輕哼一聲,環顧眾人。
最後目光落在小老頭身上,他不是傻子,看得出整個大堂的人都不敢靠近小老頭,這人自然是上官伯仲之一了。
「嘿,小子。」
夏宇感覺肩膀被拍了一下,回身看過去,只看到一個地洞。
以及鼻尖滿是臭味。
小老頭道:「是你找老夫。」
夏宇點點頭。
小老頭道:「我餓了。」
夏宇道:「已經為前輩備下酒菜。」
到了廂房,夏宇神色一變,酒罈子空了歪倒在地面上,一桌菜也被吃得乾乾淨淨,杯盤狼藉,可見許多嚼碎的骨頭渣子。
夏宇忙道:「我馬上叫人再上一桌。」
小老頭道:「不用了,這也算是我吃的。「
夏宇小心翼翼道:「那位是?」
「我是上官伯,偷吃的小賊佬是上官仲。」
「呸呸呸,什麼小賊佬,你在上面風光,就不許我吃點好的。」
「哼。」
小老頭渾不介意狼藉的廂房,隨意地坐下,問夏宇道:「什麼事?」
夏宇道:「殺一個人。」
「誰?」
「沈道子,這是他的資料。」夏宇遞過一封信紙。
小老頭看也不看,說道:「定金二十萬兩。」
夏宇道:「我馬上去準備。」
「不必了,你答應下來就成,我們會自己去取。」
「什麼我們,明明就只有我去取,老東西,不要臉。」地底又傳出聲音。
夏宇不露聲色道:「只怕兩位不好去取,而且容易鬧出誤會。」
「你不信我們?」
「不敢。」
小老頭拿出一炷香,說道:「香沒燃盡,咱們就五五分。」
「憑什麼。」
小老頭對著香吹了一口氣,立時燃掉三分之一。
那人氣呼呼地哼了一聲,但沒有回應。
夏宇聽到地底傳出轟轟雷響,很快消失。
直到香只剩下寸許不到,轟轟雷響再度出現,廂房的地面冒出一個又一個箱子,箱蓋打開,都是雪花紋銀。
夏宇仔細一看,這都是他庫裡的銀子。
二十萬兩對他而言也是一筆不菲的數目,加上交給天涯海閣的十萬兩,這次還沒對蘇籍動手,他已經花出三十萬兩雪花銀了。
不過這傢伙居然這麼快就把他的銀子盜走,實在駭人聽聞。
他驚訝之餘,心裡冷笑,這次那傢伙在劫難逃。
箱子又滾落進地穴,小老頭抱著包袱起身道:「明天晚上會把他的人頭給你,至於尾款,你還要再付八十萬兩。」
「你還得準備五萬兩,若是少了錢,就從你身上拿東西抵債。」地底的聲音道。
夏宇不由心頭一寒。
小老頭已經背著包袱離開。
夏宇出了廂房,有京兆府衙的仵作在給疤臉大漢驗屍。
「有什麼結果?」
仵作一抬頭看到是夏宇,忙道:「三公子。」
他沉吟片刻道:「凶手怕是有龍象之力。」
「好!」
夏宇走到大門口,雨下如注,沒有絲毫要停歇的架勢。
他低語道:「這雨也下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