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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籍》第137章
仙籍 第137章 一世長安

  蘇籍雖然離開神都,卻沒有遠遁萬里之外,而是去了離神都數百里的長安。一

  世長安!長

  安是赤漢神朝的故都,正因如此,在大晉神朝建立後,長安徹底被廢置,千年以後,長安早已不見昔年萬國來朝的繁華。古

  人云「一年成集,二年成邑,三年成都」。長

  安以前是都,現在是集,千年成集,古今獨此一家。長

  安集外有渭水,昔日清澈,自從五年前那場地震後,高岸為谷,深谷為陵,導致渭水變得渾濁,所以現在長安集的人用水艱難,原本就不多的人,現在更少了。就

  連護佑一方的土地廟,都香火寥落。蘇

  籍路過這裡,見到這處疾苦,便下意識留在這裡。他

  同此世的貴族不同,並非視人命如螻蟻,因此就連下賤的車伕,都能在他這裡被等而視之。

  世人尊重蘇子思,亦有這個原因在。於

  此世,他是不同的,所以也格格不入。

  長安集下有十二個村落,蘇籍落腳的地方叫做孤老村。

  如同其名,這個村裡只剩下孤兒和老人。

  村裡唯一一間完整的磚瓦房是村長家,其他的房子都很破爛,僅能遮風擋雨。因為村裡已經沒有成年勞動力,所以只能搭建簡易的木棚,在沒有下雨的天氣裡勉強可以居住,若是遇到小雨,便只有進入原本破爛的危房,如果是暴雨,那就都躲在村長的屋子裡。這

  些事都是村長告訴蘇籍的。

  至於村長原本是軍人,但大晉神朝有一政令,凡年滿五十者,皆要遣返回鄉,並視其平生積累的戰功,分出一定額度的免稅官田,當然僅免稅到軍人這一代。

  這政令聽起來還不錯,其實有一個弊病,那就是遣返時,大晉是不發放路費的。而且十五二十從軍的軍人,如何能再耕田,故而大晉許多被遣返的老卒,最後反倒是落草為寇,為盛世埋下隱患。

  孤老村的村長是為數不多回歸鄉里的老卒,因為從軍出征多年,故而見識要比一般人多。

  不過蘇籍和他交談,發現他見識不是一般的高,竟能說出西域的奇事,談吐也無一般軍人的粗俗。

  蘇籍心想村長怕是來歷頗有些門道。

  加上村長,村裡的老人共有五位,其中一位是鐵匠,卻是駝子,也不是到是天生的,還是後天的,一位是說書人,現在已經口齒不清,因此講故事連孩子們都不愛聽。還有一位婆婆據說以前差點被選上繡娘,因為是長安人士,招忌諱,所以沒被選上,且這婆婆現在已經瞎了,許久沒有做過繡工。最後一位老人更教人意外,他不是諸夏人,而是來自域外,高鼻樑,深邃的眼眶,眼睛是海藍色,雖然年紀很大,但五官線條仍是硬朗,他是西方神殿的神甫。大

  晉對西方神殿的教義並不感冒,而且道門和佛門壟斷宗教信仰,西方神殿也只能在一些繁華地帶,傳播些許教義,但不怎麼成氣候,只不過神殿勢力到底龐大,因此還有些隱於地下的實力,當年大神官能入大晉,便源於此。

  而肯來到孤老村這樣地方傳教的神甫,怕是整個大晉就此一例。蘇

  籍在孤老村經過的第一天清晨,便是在孩子們跟隨老神甫吟誦的聖歌聲中度過的。

  他看得出孩子們不信神殿的教義,只是覺得聖歌的調子好聽。村裡共有三十名不足十歲的幼童,四十二名不足十五的童子。這

  些孩子都是村長這幾年陸陸續續撿回來的,說起來都要怪五年前那場大地震,導致許多百姓流離失所。類

  似這些孩子身世的人還有許多,只不過許多怕是都沒能活到現在。

  事實上此世的平民都過得極苦,即使沒有災年,幼兒的存活率也是很低的,有些地方甚至五個幼兒,只能有一個長到成年。

  蘇籍以前是略有聽聞,現在是親眼看到這些底層百姓的疾苦。他

  心裡多少有些酸澀。

  可是散盡明月山莊的財貨,也救不了天下百姓。何

  況今世之民,至少還是民,在神夏之時,不過是奴隸。

  有時候最不把人當人的,反倒不是猛獸,而是人。自

  有仁義道德以來,便有三六九等的劃分。

  蘇籍知道這些問題,卻沒有辦法解決,在他前生那樣的盛世,也沒有真正解決這些。

  童子們的聲音乾淨而純粹,蘇籍的羞慚才漸漸減少許多。

  他決心做一點小事,於是去找村長。

  村長高興道:「蘇公子願意留在這裡教孩子們讀書?」

  蘇籍道:「是的。」

  村長道:「大概能呆多久?」蘇

  籍道:「不好說,不過我會讓所有孩子都能識字。」

  只有學會識字,才能學到那些可以改變命運的知識。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蘇籍很明白這個道理。於

  是孩子們每天又多了一件事,跟隨老神甫唱完聖歌後,便要跟隨新來的蘇公子識字。蘇

  籍先教每個孩子做一個沙盤,然後用樹枝在沙盤裡筆劃。教

  小孩子識字,實際上是極為需要耐心的。

  因為一個字不單是字,更是文明的傳承。

  識字不只是會寫就叫識字了。

  蘇籍教的很慢,他儘量要孩子們明白每一個字的含義。不

  過他教學的時間亦不算多,因為每天孩子們還要去採集野果,以及去捉魚蝦,如此才能填飽肚子。

  老人們到底已經老了。村

  長顯然笑容比以往多,甚至捨得抽他珍藏的旱菸,雖然味道辛辣嗆人,但這是他的最愛,平日裡哪個孩子要是敢偷他的煙絲,他便要用煙桿抽他屁股。不

  知不覺,蘇籍已經來孤老村十天,每天有許多重複,卻因為孩子們成長,又有一點新意。日

  子平淡如繞著孤老村的溪水,卻非是毫無波瀾。第

  一次波瀾是因為稅吏。

  村長雖然有免稅的官田,但村裡的田地也不完全是免稅田,所以村裡還是要交稅。但

  孤老村這些老弱,哪裡還能將村裡的田地都耕完。可

  稅吏並不關心這些,他們只關心稅有沒有收上來。何

  況長安集荒涼敗落,雖然昔年繁華,而今也只是窮山惡水,所以稅吏們更凶狠,其實算起來,長安集的村民,都算是他們的鄉親。

  越是如此,他們越狠,如此才顯得他們和這些賤民是不一樣的。

  鞭子狠狠抽在五個老人身上,登時皮開肉綻。

  稅吏們的眼神沒有憐憫,眼神隨著鞭子落下,更加凶惡。

  蘇籍出去登山,回來的晚了一些,所以到時,鞭子已經落下好一些。可是無論是神甫,還是瞎子婆婆,都一聲不吭,至於鐵匠和村長,自是吃得苦,還有說書人,他早已口齒不清,於是想叫,都叫不清楚,乾脆閉口。五

  根鞭子在蘇籍回來時,無聲斷裂,稅吏的虎口都裂開,鮮血淋漓。他

  們都看向蘇籍。

  因為場中只有蘇籍是突然出現的,故而鞭子斷裂自然跟蘇籍有關。為

  首的稅吏很畏懼,卻又露出凶神惡煞的神態。

  最後卻突然神色大變,變得無比和藹,帶著手下的稅吏灰溜溜離開。

  因為蘇籍腳下的地面居然畫出一個符號,複雜古樸。那

  是清微的教徽。

  即使近年來大禪寺在北方快速擴張,但清微的影響力到底在千年以來深入人心。清微教眾有千百萬,而有資格使用教徽的清微子弟不過數百,比縣令還少。無

  論如何,這樣的貴人,都不是小小稅吏能惹的。

  甚至稅吏都不敢回去提這件事,畢竟要是惹惱貴人,他們這些人的命,也不過是螞蟻而已,貴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他們全家。蘇

  籍也不知道為何要搬出清微的大旗,興許是為了忘卻的紀念,更或者是覺得這樣處理比較簡單。老

  人們默默讓村長處理傷口,戰場上活下來的老卒,對於這些皮外傷的處理早已駕輕就熟,甚至村長很快拿出搗好的藥汁,顯然這種事也不是第一次了。

  只是因為蘇籍,可能這種事,很久都不會再出現。

  出乎蘇籍意料,老人們居然沒有詢問蘇籍。興

  許是因為年齡增長而來的智慧,教他們學會謹慎,更知道如果一個人不主動說的事,就不要有追問。

  萬言不如一默。孩

  子們那日受到驚嚇,很快又忘記,人最無憂無慮的時候,應當是童年。那時候人間的疾苦,對他們而言,並不算苦,反倒是新鮮。待

  到成年後,知曉那是苦,才真的苦。

  蘇籍瞧著這一切,心裡更愧疚。原

  來他無憂無慮活了好多年,前世如此,今生有許多年也如此,因為有老頭子的庇護啊。

  少年不識愁滋味,愛上層樓。愛上層樓。為賦新詞強說愁。而今識盡愁滋味,欲說還休。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不

  知不覺,夏天快要過完,離秋天有些近了。孩

  子們認識了許多字。學

  字這種事,一開始會很慢,到後面便會很快。因

  為漸漸明白了字的結構以及其中的理。

  每一種文字,都有貫通始終的理,是這個理,架構了文明的基礎。

  這是人理,而非天理。

  天理是春夏秋冬,是日月星辰,是二十四節氣,是許多隨處可見的自然事物……

  孩子們並不知道,隨著他們識字越多,他們敬愛的先生離去的日子也越來越近。而蘇籍其實也非是一直呆在孤老村,他每隔一段時間會悄悄回神都給花七渡以陽氣,但不過問關於神都的事。花

  七也沒有問蘇籍一直躲在何處。

  世間唯有他們兩人是相看不厭的。

  在立秋那天,蘇籍遇到在孤老村的第二次波瀾,要比第二次要大。村

  裡來了一群年輕人,確切的說是一群少年俠客和俠女。

  他們聽說附近有殘劍老人的傳承,於是找來了。這

  些俠客和俠女都出身名門,因此武學的傳承對他們而言不算珍貴,只是其中探險得來的刺激,卻不足為外人道。

  其實這方面,他們和村裡的幼童沒兩樣。

  因為村裡的孩子,也會去山洞裡冒險,哪怕最後只是得到一塊石頭,亦可以驚喜好久。

  人生獲得的愉悅,有時候不在於物質,而在難易和付出。

  這是人有別於動物的地方。

  因為是俠客和俠女,所以不像稅吏那樣凶惡。騰

  出了幾間破屋子,每日送些魚蝦和果子,便能得一兩銀子。

  蘇籍默默觀察了他們好一段時間,才放心下來。

  這些俠客和俠女共有六人,三男三女。

  與其說是來尋寶,倒不如說是談情說愛,順便湊合一對。因

  為有兩對男女是一對的,剩下的一男一女顯然還沒在一起。

  另外兩女生的也不錯,性子活潑,更大部分的明媚少女沒多少區別,但最後的少女,卻不一樣,即使是笑,也給人冷的感覺,像冰山難以接近。蘇

  籍當然知道,這樣的女孩對少年男子的吸引力遠比明媚活潑的姑娘要大。人

  性本來如此。

  越是難以親近,越是想要征服。

  追冰山的少年俠客,生得倒也倜儻,看起來家世在一行人中算是最好的,因為其他兩對男女多少有捧著他的意思。他

  姓秦。蘇籍想起,長安附近有座秦嶺,那是天險,秦嶺的秦便是以秦家為名的。秦家是古老的世家,地方的豪族,甚至是土皇帝。廟

  堂江湖都有他們的身影,甚至和明月山莊都有生意往來。蘇

  籍記得這些,是因為秦家的家主很懂禮節,沒有許多世家大族的驕橫。秦家家主有句話是做生意便是交朋友,生意可以做不成,但不能傷和氣。

  他這樣的人在世家大族很少見,所以他朋友很多,秦家的生意也越做越大。至

  於冰山,姓蘇。

  蘇籍心想,真巧,跟自己一個姓。

  蘇籍現在雖然是原貌,但在孤老村經歷風吹日曬,且沒有刻意保養,反倒是任由自己變得滄桑憔悴,所以這群少年男女固然出身不錯,卻沒有認出他是名震天下的蘇子思。

  其實他們也不會注意到蘇籍。畢

  竟誰會想到蘇子思會在窮鄉僻野當一個教書先生?

  教的還是一群無父無母的孤兒。他

  們的注意力大都放在如何尋找殘劍老人的傳承上。

  或者說憑此讓秦公子獲得冰山姑娘的歡心。

  因為冰山對殘劍老人的傳承很上心,為此多次詢問五個老人。

  尤其是村長,答覆了她很多遍。他

  們已經走訪過整個長安集,孤老村正是當初殘劍老人最後出現的地方。

  因此殘劍老人的遺物,最可能出現在附近。好

  幾日都沒線索,冰山都有些愁,秦公子更愁,這代表他和冰山一直沒進展。蘇

  籍倒是怡然自得。他

  現在除了教孩子們識字,最大的興趣是釣魚。

  釣魚最大的樂趣不是釣了多少魚,而是享受那種寧靜自在。只

  是蘇籍釣魚時,不知為何,那冰山也來了,她倒是不和蘇籍說話,更離得不遠不近,就托著腮發呆。

  若是旁人,怕是很想搭訕。

  畢竟冰山是冰山,更是美女。

  冰山正是二八芳華,托腮露出的半截胳膊在陽光下晃得人眼花花的。秦

  公子守在更遠的地方,只是痴痴望著。他

  畢竟還是少年,在這個年紀怕是覺得能看著心愛的人,便是莫大的幸福。

  蘇籍覺得有趣又好笑,最後又惆悵,他好似沒有過這樣的經歷啊。然

  後秦公子突然哎喲一聲。

  原來不知何時一隻猴子居然抓了一枚野果,砸中秦公子的額頭。照

  說,秦公子武功也還行,至少在同齡人裡,算是出色。畢竟秦家家主對於秦家子弟的教育很嚴厲,而秦公子很可能就是秦家家主的兒子或者孫子。

  所以他被猴子用野果砸中,瞧來未免有些不可思議。

  蘇籍卻似笑非笑。

  同時冰山噗呲一笑,似是覺得這挺好笑的。

  不愛笑的人,笑起來不一定好看,但好看的人笑起來,一定很好看。

  秦公子更是一呆,然後又被猴子砸了一果子。這

  次是漿果,所以秦公子一臉的紅色果醬,冰山笑得前俯後仰。

  秦公子這才意識到自己在心上人面前出了大醜。他

  饒是涵養好,此時也恨極了猴子。

  於是一躍而起,用未出鞘的劍去打猴子。他

  劍法高明,使出來法度嚴謹。猴

  子登時被打得呱呱叫。可

  是猴子速度很快,繞著樹枝躲了一圈,居然折下一根樹枝,斜斜往秦公子一刺。秦公子本不當回事,可是猛地發現,猴子這一次看似毫無章法,卻將他的秦家劍法破解了。秦

  公子驚訝不已,忙退了一步,反手一挑。

  這也是秦家劍法的精妙劍招。猴

  子看到後,也不避開,用樹枝接了一招,居然又將秦公子的劍法化解。

  他一時間額頭冒出冷汗,這哪裡是一隻猴子,分明是長得像猴子的劍術名家。猴子的劍招一開始不出奇,越到後來,便有無邊落木蕭蕭下的架勢。

  秦公子漸漸難以抵擋,猛地一抖,劍鞘脫飛,將猴子的樹枝撞得一偏。

  於是劍刃鋒芒畢露,寒氣大盛。他

  被猴子打著急了,此刻也顧不得對方是一隻猴子。

  出手便是全力。

  那森寒的劍光,只要擦中猴子一點,立時都能教它皮開肉綻。

  可是猴子抖了個劍花,那樹枝居然貼著秦公子的劍刃。

  秦公子頓時覺得自己的力氣一下子好似被海綿吸走了一般,根本使不上力。他秦家劍法高明,自有防備對手卸力的竅門。可

  是對猴子,根本不見效。

  那猴子似乎覺得有趣,樹枝左挑右繞,竟把秦公子當提線木偶一樣。

  秦公子此刻哪裡還有報復的心思,只想擺脫猴子的控制。

  此時冰山驚喜道:「少游,別放走它。」

  原來冰山起初只是瞧個樂子,後面越瞧越不對勁,這猴子分明就是一個劍術名家,可猴子能從哪裡學得一身高明的劍術,自然是跟人學的,又在此處出現,最大的可能便是它知道殘劍老人的傳承在哪裡。

  唯有蘇籍暗自發笑。他

  當然知道冰山是誤會了。這

  猴子哪裡是會殘劍老人的劍法,它是跟蘇籍學的。

  原來蘇籍在羅浮後山便經常喂猴子。來

  到此處後,正好遇到這隻猴子,看它靈氣逼人,便喂了幾次,所以這猴子一天到晚在蘇籍附近溜躂,偶然瞧見蘇籍自創的劍法。說

  起來這猴子也了不得,應當是受了不少天精地華,不但過目不忘,而且身手矯捷,神力驚人,看蘇籍劍法幾次,居然就得了神髓,將它一身銅皮鐵骨和驚人的神力同劍術結合,竟短短時間成了一代劍術名家。

  這也是蘇籍起初都想不到的。猴

  子也是學成劍術後第一次同人比鬥,但它也不知活了幾百歲,在山林裡同豺狼虎豹都鬥了許多次,作戰經驗豐富,故而雖然是比劍,到底沒有因為初試劍術就吃虧。甚

  至蘇籍都看得出,猴子有意拿秦公子給他喂招。秦

  公子聽到佳人的話,心頭暗暗叫苦,他現在哪有拿下猴子的力氣,這猴子不把他捅死,都算他運氣好了。他

  現在只覺得身體越來越使不上勁,猴子的樹枝竟蕩出越來越驚人的力氣,弄得渾身難受,眼睛都開始冒金星,身子越來越沉。

  許是猴子不耐煩,將樹枝刺出,居然是一劍化作兩劍,一劍沉穩,一劍飛脫,教人難以防備,不知虛實。這

  是蘇籍劍法裡少有的殺招,又叫做「天清地寧」。

  實是融匯陰陽的一招劍法。

  冰山求取殘劍老人的劍法,其中最厲害的劍招,都怕是要遜色這一招「天清地寧」。猴

  子這一劍卻沒刺穿秦公子的身體。

  關鍵時刻冰山攔阻了一下,猴子的劍招稍稍偏差。

  最後樹枝居然刺進樹幹裡。猴

  子怪叫一聲,爬上另一株大樹。秦

  公子得了喘息。看

  到冰山眼神示意,只要咬牙硬上,同冰山一起去追猴子。

  恰好此時另外兩對少男少女聽到動靜,六人彼此呼應,漸漸在河邊的小樹林將猴子圍住。那

  猴子左衝右突,突圍不出去,最後便往河邊跑,六人趕緊追趕,只是河面寬闊,卻不好守。猴

  子往蘇籍這邊來。

  「教書先生,請攔一下他。」秦公子看到猴子突出重圍,馬上要從蘇籍這邊過河,忙請求蘇籍。他

  心裡只要這個教書先生能攔一下就行了,至於蘇籍會不會因此受傷或者丟掉性命,渾然不在這世家子弟考慮中。這

  是他心下自然的反應。

  畢竟秦家再如何講究風度,可是平民在他們眼裡,也是不當人的。蘇

  籍沒有理它,那猴子一個撲通,鑽進水裡,然後冒出頭對著眾人做了一個鬼臉,再扎個猛子,也不知竄到了哪裡去。其

  中一個少俠生氣道:「教書的,沒聽到剛才讓你幫忙攔一下嗎?」若

  是以往,秦公子倒是不願追究蘇籍什麼,可是剛被猴子弄得極為狼狽,他是少年人,心頭火氣壓不住,便沒有攔阻自己的朋友。倒

  是冰山開口道:「劍南,不要怪人家。他不過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剛才怎麼能幫上忙。」見

  冰山這麼說,其他人倒是不好繼續追究,只有最先發話那少俠狠狠瞪了蘇籍一眼。蘇

  籍神色毫無波瀾,這些小孩子於他而言根本無足輕重,甚至他們背後的大人,莫說是現在的自己,便是以前的自己,都不可能威脅到他。若

  是真惹惱他,打殺了事便是,真要有言語上的爭吵,卻是不耐。

  秦公子又道:「紅藥,這猴子就在附近,咱們要不分兩組,一組去搜,一組在附近守著,總能將它逮住。」

  冰山遲疑道:「一定要將它活捉才行。」

  起初對蘇籍有氣那少俠嘀咕道:「秦家的劍法也不差,你何必苦苦要學殘劍老人的劍法。」秦

  公子正色道:「咱們這次不只是為了找到殘劍老人的劍法,更是一種磨礪,吃苦就是咱們這次出來的意義。」冰

  山卻不領情道:「我又不是秦家人。」

  秦公子只好苦笑一聲。

  到得傍晚,六人中除去冰山外,都有些垂頭喪氣,忙活了大半天,卻是一點收穫都沒有。晚

  上各自用過晚膳,蘇籍還在溪邊。

  「教書先生,你怎麼不回去吃飯?」卻是冰山走來。蘇

  籍笑道:「我不餓。」冰

  山拿出一塊肉乾,說道:「吃一點吧,之前我同伴衝撞了你,還請你別生氣。」

  她可能性子如此,雖然說著關懷的話,仍是冷冷的。

  蘇籍接過肉乾,並不吃,而是道:「你雖然看著冷漠,卻比你那幾位朋友熱心得多,是個好人。」

  冰山莞爾道:「還是第一次聽別人說我是好人。」

  蘇籍道:「也就你是好人。」

  冰山正色道:「你可不要對他們這樣說,他們真會殺人的。」

  蘇籍笑笑,說道:「你叫蘇紅藥?」冰

  山道:「怎麼?」

  紅藥是名花,根可以入藥。

  取這個名字的姑娘,並不在少數。蘇

  籍心想興許是巧合。蘇

  籍道:「只是想起了一些往事。」

  冰山道:「教書先生不是本地人?」蘇

  籍道:「越州人,我也姓蘇。」

  冰山驚訝道:「我外婆也是越州人。」

  她這時換了一口越州話。蘇

  籍道:「是嗎,你外婆住哪?」

  冰山道:「不知道。」蘇

  籍道:「哦。」

  冰山好奇道:「越州是不是有很多好看的風景。」

  蘇籍道:「有,采菱人語隔秋煙,波靜如橫練,你見到後,怕是一輩子都不想離開。」冰

  山道:「真想去看看。」

  蘇籍道:「你不能去嗎?」

  冰山搖頭,說道:「我武功未成,不能去那裡。」

  蘇籍道:「你是不是有什麼一定要武功很好才能去做的事?」

  冰山欲言又止,最後幽幽一嘆道:「反正你跟我素不相識,不知為何我見你總有點親近,那我就告訴你吧。我有一個大仇人,我非殺他不可。」

  蘇籍道:「看來你那仇人武功一定很高。」冰

  山道:「豈止很高,天底下能殺他的怕是沒幾個了。還好我那大仇人走了背運,否則我一輩子都殺不了他。我練好武功也不是為了堂堂正正擊敗他,而是要等他最倒霉時候出手,這樣才有那麼一點機會成功報仇。」

  蘇籍道:「聽起來你那仇人真是可怕,他是誰?」冰

  山搖頭道:「我不能說,說了就是害你。而且那人名滿天下,說不準你還以為他是好人。」蘇

  籍又道:「現在我覺得你這姑娘還挺實誠和善良的,你沒必要裝出一副冷若冰山的樣子。」

  冰山道:「從小我師父就不許我笑,她說我該冷酷一點,這樣將來報仇時,才不會心軟。其實我很喜歡花,但師父不許我養,她說養花會讓人喪失銳氣。我見得最多的是各種猛獸,而且從小我師父都帶我去看犯人斬首,說是要鍛鍊我的膽量。所以我一直不太會笑,大約是經歷跟常人太不同了。」蘇

  籍道:「你師父是誰?」

  冰山沉默。蘇

  籍笑道:「這也不能說嗎?」冰

  山道:「不是,只是說了你也未必知道。」蘇

  籍道:「那你的同伴都知道?」「

  我們都知道。」秦公子走近他們身旁。

  看著冰山和蘇籍說話,秦公子有些吃味,他又對紅藥道:「他不過是普通人,跟我們不在一個世界的,你跟他說這些,他也不懂。」

  冰山點頭,又對蘇籍道:「你選的釣魚地方不錯,但不會做餌料,你可以嘗試一下做些魚愛吃的餌料,這樣釣魚會容易許多。」

  蘇籍道:「記住了。」冰

  山和秦公子離開。蘇

  籍若有所思,他在想冰山難道真是她的後人?

  可她既然活著,為何不去羅浮山找他呢?

  當初沈興國明明去查過,她早就死了,按理說不該有後人。

  他剛才還忘了問冰山是不是跟她外祖母姓。其

  實不是忘了,只是心裡對揭開陳年舊事總有些怯怯吧。「

  念橋邊紅藥,年年知為誰生。」蘇籍看著波心蕩,無聲冷月,不禁低聲呢喃。第

  二日,天光大白,蘇籍不知不覺在溪邊獨坐一夜。

  「小蘇,喝口熱粥吧。」

  粥是瞎子婆婆端來的。蘇

  籍喝了這碗熱粥,對婆婆道:「謝謝。」瞎

  子婆婆道:「你有心事吧,坐了這一夜,也差不多了,孩子們還等著你去教他們識字。」

  蘇籍點頭,說道:「只是想起一些陳年舊事,倒不是有多難過。」他

  自嘲笑了下,又道:「像我這種人,本來就沒心沒肺。」

  瞎子婆婆道:「你這樣說,才證明你有心肝,這年頭有心肝的人少啊。」蘇

  籍笑道:「婆婆,你好似經歷也很豐富。」

  瞎子婆婆道:「哪有什麼經歷,不過遇到了一些不開心的事,到現在都弄得我很少開心,但你來了,婆婆是真心高興。」

  蘇籍道:「為什麼?」瞎

  子婆婆道:「瞧著小娃兒們能識字,我心裡暖和,我和村長都很感激你,雖然知道你只是短暫停留在這裡,遲早要走。」蘇

  籍道:「婆婆希望我走嗎?」

  瞎子婆婆道:「不是希望,而是這裡留不住你,你也不屬於這裡。」蘇

  籍道:「其實這裡真的很好,很寧靜,我很喜歡。」他

  沒說自己是不是定要走,只是說了此刻的心情。

  然後蘇籍去教小孩子們識字。

  看到孩子們澄澈的眼神,蘇籍覺得心裡一暖。

  他現在有些像是回到前生某個時間段,那也是在窮鄉僻野,對著一群小孩子,教他們讀書習字。可

  惜自己沒有那樣高尚無私,最終只呆了兩個月,便離開。

  今世彷彿也是這樣的結局。念

  頭一瞬即逝,蘇籍道:「今天教大家一首詩。」孩

  子們已經學了好多字,但還沒有學過詩,對於詩詞,他們聽說書人說過,雖然說書人口齒不清,但孩子們記憶裡,詩詞是神聖的,而今他們要真正接觸到詩了。

  幼小的心靈充滿著期盼,同時不自覺比往常坐得更直。

  其實如果秦公子他們要是見到這些幼童上學的樣子,定會有些吃驚。因

  為這些他們眼中的野孩子,跪坐在簡陋的木棚時,竟有一絲世家子弟才有的架勢。

  那是貴族們口中的禮,實則是從自然之道歸納總結出來的跪坐姿勢。行

  如風,站如松,坐如鐘!

  蘇籍平日裡便是這樣的,而且這方面的儀態,即使千年的世家,都找不出比他做得更好的。

  因此蘇子思總讓人覺得貴氣,覺得高不可攀,覺得在雲中,在天上。

  孩子們見到先生這樣,自然也照著學。得

  其形,自然也有了一絲絲神韻。不

  過秦公子他們卻從蘇籍身上覺察不到這一點。

  因為蘇籍經過孤老村的平淡,漸漸趨於返璞歸真,任何他身上的異常處,在旁人眼裡,都變得理所當然,不會多想。故

  而蘇籍在他們眼中,一開始被認定為普通人,便一直會這樣認為,直到事實告訴他們不是這樣的,才會改變。若

  是五大劍派那種核心弟子,受到長輩們的耳提面命,便會對蘇籍這種狀態有更多的瞭解。

  返璞歸真,歸於平凡,那正是超凡入聖的開端。如

  同文學的大宗匠,有些傳世文章,通篇都是簡易的文字,初讀不覺如何出奇,可道理已經到了心中。又

  如劍道的大宗師,大巧不工。

  蘇籍也知道這些,卻不能多想,多想變落了下乘。「

  鵝鵝鵝,曲項向天歌;白毛浮綠水,紅掌撥清波。」大

  清早便去尋找猴子的冰山回來,她有些沮喪,不過卻聽到了孩子們念詩的聲音。這首五言古詩她從沒聽過,但真的是一首好詩。

  木棚完全沒法遮擋住裡面的場景,她看到了蘇籍以及孩子們。孩

  子們念詩很陶醉,大約是他們平生第一次接觸到聲律的美妙。詩詞的美,本是人類文明璀璨的結晶。冰

  山竟有些羨慕這些孩子。她

  這麼大的時候沒有上過學,因為她生來就很聰明,師父說她沒必要和庸人呆在一起,那會影響到她。所

  以她的冷,也有童年並沒有小夥伴的緣故。

  「你很羨慕他們?」不

  知何時蘇籍走到她身邊。

  冰山道:「蘇先生,我打擾你教學了。」蘇

  籍道:「今天該教的已經教了。」

  冰山道:「這首啟蒙詩真好,是你做的嗎?」蘇

  籍道:「你沒聽過這首詩。」冰

  山搖頭道:「沒有。」

  蘇籍道:「這是蘇子思做的,很有名。因為作詩時,他才七歲。」文

  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

  既然做慣了文抄公,蘇籍自也不會去糾正。

  那樣很麻煩。冰

  山神色一冷,說道:「蘇先生果然很喜歡那人的東西。」蘇

  籍聽出她言語不但變得冰冷,還有咬牙切齒的恨意,這種恨意已經入骨。一下子把有些親近的兩人生分起來。「

  難道她的仇家是我?為什麼?」蘇籍心裡有疑問。蘇

  藉口中卻道:「天下的讀書人,多少都讀過他的著作。」

  冰山臉上的冷色稍有緩解,她想到蘇籍說的確實如此。可她不知道,自己憎恨的蘇子思就在她面前。

  冰山道:「對不起,我失態了。」

  蘇籍道:「不必。」

  冰山扭頭離開。

  蘇籍有些遺憾,若不提到自己,他還能問一下冰山外婆的事。如

  果是旁的人,蘇籍哪還用得著旁敲側擊。他

  不是壞人,卻不迂腐。

  可她到底可能是小妹的外孫女。小

  妹雖然不是他的親妹妹,但也是妹妹。只是他一直以為,小妹已經在四十多年前便去世了。如今看來,或許還有別的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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