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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佳契合(ABO)》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鑰匙?」

  何岸拿起那枚鑰匙,捏在指間仔細打量了一圈:乾淨,嶄新,金屬色澤熠熠生輝,底下的青蘋果鑰匙扣也不像有問題的樣子。

  他雲裡霧裡:「這……有什麼不對嗎?」

  「有一點。」鄭飛鸞含蓄道,「可以告訴我,為什麼要在鑰匙扣上印房間號嗎?」

  何岸回憶了一會兒,回答說:「因為鑰匙都長得差不多,容易放錯格子。之前我們弄混了好幾次,就找地方定制了一批鑰匙扣把房間號印上去了。而且,客人偶爾也會忘了自己住哪間的。」

  「那麼,如果客人把鑰匙弄丟了呢?」鄭飛鸞微笑著問。

  「呃……」何岸一噎。

  他沒能理解鄭飛鸞的意思,有些呆萌地說:「弄丟的話,還有備用鑰匙的。」

  鄭飛鸞不禁莞爾。

  他往前傾了傾身體,從何岸指間夾出了那枚鑰匙。

  淡綠色的青蘋果,葉與梗打成八字結,設計獨特,表面還鍍了一層光潔的膜,映著透進落地窗的陽光,看上去非常可愛。

  鄭飛鸞晃了晃手中的鑰匙扣,道:「青蘋果是你們的Logo,是和『青果客棧』四個字一起畫在匾額上的。作為裝飾物,它的確很漂亮,可一旦鑰匙遺失,它就會立刻變成一個明顯的指示,讓撿到鑰匙的人更容易找到失主的房間,增加失竊風險。」

  「嗯……」何岸用筆支著下巴,若有所思,「就像房卡上不能印房間號一樣,對嗎?」

  「對。」鄭飛鸞朝他溫和地點了點頭,「嚴格來說,這算不上什麼大毛病,發生的概率也不高,但安全隱患總是越少越好的。」

  「我明白了。」

  何岸低下頭,工工整整地在筆記本上寫了一行字。鄭飛鸞垂眼看去,只見他寫的是:一,客棧Logo不宜用作鑰匙扣,以免客人遺失鑰匙時增加額外的失竊風險。

  一句書面且簡短的總結。

  寫完這句,何岸另起一行,寫了個二,又寫了個逗號,然後抬起頭來:「其他的呢,還有什麼要注意的嗎?」

  看著他的樣子,鄭飛鸞產生了那麼一瞬的恍惚——

  一個剛考進大學的Omega,求知慾正旺盛,每天早早趕到階梯教室,坐第一排離老師最近的位置,聽課聚精會神,筆記詳細端正。偏偏家裡養了個剛滿週歲的小寶寶,沒人幫忙照顧,只好帶來一塊兒聽課。半途寶寶鬧騰了,何岸就漲紅了一張臉,羞恥又忙亂地抱她起來哄。

  鄭飛鸞想像著那幅惹人疼愛的畫面,分明是幾句挑刺的話,說出來也春風化雨般溫和。

  「其他問題……咳,倒也不算很多。」他以咳嗽矯飾內心,「我的淋浴間沒鋪防滑墊,洗澡的時候地上濕,容易打滑;平常想用熱水,要等超過十五秒水溫才有變化,說明熱水器的質量不夠好;走廊上沒裝夜燈,庭院的照明佈局有些不合理,天黑以後回來,只能靠手摸才能找到鑰匙孔;茶几上放了很多外賣單,但大部分都是半年以前的版本。我替你做了查證,一共二十五家餐館,其中有十一家修改了菜單,有三家修改了訂餐電話,還有一家店面易主,已經不開餐館了。」

  「這、這麼多嗎?」

  何岸沒想到他張口就說了一大串,一時反應不及,筆尖僵停在紙頁上方,一個字也沒記下來,半晌央求道:「你能不能再說一遍?」

  鄭飛鸞便放慢語速,把剛才的話重複了一遍。

  這回何岸揀了幾個關鍵詞,寫得極快,筆尖連續劃過紙頁,沙沙作響。陽光傾斜著照在長吧檯上,將筆記本分作明暗兩界。

  窗外一隻蝴蝶撲翅飛來,影子落在了何岸的筆尖上。

  他寫字的時候,鄭飛鸞就在吧檯後清洗剛才用過的濾杯與咖啡壺,等他停了筆,才繼續道:「酒店業有一條定律:100-1=0,聽說過嗎?」

  何岸搖了搖頭:「沒有。」

  「意思是,你提供的服務,如果每一項都讓客人滿意,得滿分。有一項讓客人不滿意,抱歉,不是九十九,而是零分。你付出的所有努力,都可能因為一個不經意的瑕疵化為烏有。」

  「但、但這不現實啊……」何岸困惑起來,「客人那麼多,需求那麼瑣碎,就算是久盛也做不到一點瑕疵都沒有吧?」

  「做不到。」鄭飛鸞大方承認,「品質這種東西,高要求起來是沒有上限的,越趨近完美,需要支付的價碼就越誇張。即便久盛這樣資本雄厚的公司,也不會在每個細節上都無差別砸錢——我畢竟是商人,講的是利潤最大化。所以,相對合理的一種選擇是:你花出去的每一分錢,都應該用在當下最能提升客戶滿意度的地方。」

  何岸眼睛一亮,舉起筆搶答:「邊際效益!」

  頭頂打卷的髮梢還跟著顫了顫。

  「可以這麼理解。」

  鄭飛鸞被他全情投入的模樣逗笑了,只想立刻給他打個滿分。鈴蘭在旁邊詫異地瞪圓了眼睛,連偷偷扒拉蛋糕的小動作都停住了。

  鄭飛鸞進一步道:「具體來說,但凡客人貼身的東西,或者使用頻率很高的東西,都應該花盡量多的心思去處理,比如淋浴、熱水器、夜燈、外賣單……因為這上面的每一筆投入,都是可以立竿見影換來滿意度的。

  「至於其他東西,比如擺設和裝飾品,便宜一點並不會降低體驗。尤其落曇鎮這樣的地方,很多客人就是奔著原生態來的。你們院子裡那把手工編的破籐椅,一看就不值幾個錢,但我注意到,幾乎所有的客人都很喜歡它,加上戴逍做的鞦韆搖籃,我敢說,你們的院子遠比鎮上那幾家『網紅客棧』有意思得多。」

  「那為什麼客人不來?」何岸想不明白了。

  鄭飛鸞笑了笑,從圍裙兜裡掏出手機,解鎖後輕輕按了幾下,調轉方向,擺到了何岸面前:「因為你們的宣傳分不及格。」

  屏幕上是落曇鎮西隅的地圖。

  在雅聞一條街中段,開業三個月的紅莓西點屋有名字,開業九個月的譚氏古法印染坊也有名字,而開業將近兩年的青果客棧卻只有空蕩蕩的一塊矩形,還被旁邊鵲橋客棧和魚之樂客棧的名字蓋住了一半。

  「唔……」何岸低下頭,咬了咬自己的筆尖。

  好吧,離及格似乎是有點兒距離。

  他的心思鄭飛鸞瞭然於胸,挑了挑眉頭問道:「是不是覺得在宣傳上花錢屬於歪門邪道?酒香不怕巷子深,只要把客棧做好了,往OTA平台上一掛,自然會有客人來的?」

  「嗯,有一點兒。」

  何岸小聲應答,腦袋埋得低低的。

  鄭飛鸞笑了起來:「你記住,宣傳也是『做客棧』的一部分。零宣傳不是謙虛,是你『沒做好』,名實相副的宣傳才是正道。」

  何岸點點頭,又往筆記本上添了幾行。

  鄭飛鸞心裡還盤桓著一個由來已久的看法,礙於身份問題一直沒敢說,這會兒手指輕敲吧檯,考慮了一陣子,終於開了口:「其實,青果客棧還有一個比較大的麻煩,就是戴逍。」

  「戴逍?」

  何岸猛停了筆。

  鄭飛鸞生怕他誤會,立刻解釋道:「我不是針對他這個人。我是指,戴逍的性別並不適合當客棧老闆。」

  「為什麼?」

  「因為Alpha天生壓迫性太強,而客棧是一個消遣放鬆的地方。像戴逍那樣剃個寸頭還成天把紋身露在外面的,起碼要嚇走一成客人。你讓他套件長袖,生意都能好轉不少。」

  「但是,你也是Alpha啊?而且……」何岸豎起手指,指著西點屋慢悠悠轉了一圈,「這兒也是消遣放鬆的地方吧?」

  鄭飛鸞:「……」

  「你的信息素還是九級,比戴逍嚇人多了。」

  伶牙俐齒的,一點也不給老師面子。

  鄭飛鸞被自己的話綁上了火刑架,尷尬地杵在那兒烤了一會兒,臨到快烤焦了,也沒想出來該怎麼拆何岸的招。

  倒是何岸,唇角噙著輕快的笑,筆尖在紙上跳動,將關於戴逍、紋身和長袖的內容都記了下來。

  -

  這個晴冷的下午,他們一站一坐,在吧檯邊聊了很長時間。

  偶爾有客人來到店裡,指名想喝鄭飛鸞做的咖啡,機敏的收銀小妹就會主動擋下來,將單子派給另一位咖啡師去做,以免打擾了老闆的私人時光。

  兩個人聊著聊著,話題不再限於經營客棧的小細節,時常發散開去。

  如果往深了走,鄭飛鸞就給何岸講解一些經濟學知識,往廣了走,就講幾個發生在久盛的案例,真實而有趣。他懂得多,言談沉穩,又足夠耐心,何岸聽得興味盎然,手掌大的筆記本連翻了四五頁。

  自從離開淵大,何岸就再也沒有體會過以極高的效率在短時間內獲取大量知識的感覺了。比起一個人在書海裡大浪淘沙,有前人領路無疑要舒服得多。

  而且,教他的人還是鄭飛鸞。

  何岸沉浸其中,那些滋生於情愛的痛苦記憶都在交談中悄然隱去。彷彿他依然是淵大的普通學生,而鄭飛鸞也依然是多年以前,坐在學校報告廳舞台上的那位Alpha先生——要大清早捧著學生證去排隊,焦急地踮著腳尖數前方密密麻麻的人頭,排半天才能領到一張票,才能擠在無處下腳的過道裡親眼看他一眼的Alpha先生。

  何岸從沒告訴過任何人,那是他短暫的大學生涯裡最開心的一天。

  現在,他似乎巧合地達成了當年的夙願:與鄭飛鸞近距離地面對面坐著,他把學業上的疑惑問出口,鄭飛鸞便循循善誘地給予解答。

  不談情,不說愛,只討論那些最理性客觀的內容。

  因為即使是在少年懷春的夢裡,他也不敢奢求能得到鄭飛鸞的愛。他只敢想到這一步,然後如履薄冰地走近,忐忑地停在紅線以外。

  -

  鄭飛鸞和他恰恰相反,完全醉翁之意不在酒,每一句正兒八經的話背後都在盤算能加多少分,每一個人模人樣的表情都在給未來的談情說愛之路鋪磚。看到何岸眼中多了幾分耀眼的生機,他就覺得過不了多久,自己就能把人抱回家了。

  可是逐漸的,何岸臉上顯出了倦意,反應遠不如最初那麼雀躍了。

  有時候正寫著字,握筆的手指會驀地一緊,僵上那麼兩三秒鐘,眉頭也跟著皺起來。笑容像被霧氣遮了,明明唇角有弧度,眉頭卻總是舒展不開。

  大概是聊久了,所以累了吧,畢竟一堂課滿打滿算也才四十分鐘。

  鄭飛鸞想。

  -

  吧檯上映著淡淡的暖紅餘暉,咖啡杯見了底,淺碟裡只剩下了一層糕點屑。鈴蘭乖乖巧巧坐在高腳椅上,先舔了舔手指,再舔了舔嘴唇,假裝自己什麼都沒偷吃。

  「我……我該回去了。」何岸合上筆記本,裝進了衣兜。

  「好,我送你們。」

  鄭飛鸞沒有挽留何岸,今天獨處的時長已經創下了記錄,事情要一步一步循序漸進地來,不能急,也不能逼。

  何岸點點頭,彎腰去抱鈴蘭。

  第一下或許是姿勢不對,居然半途脫了手,沒抱起來。他微微一愣,又試了一次,這回幸好沒出岔子,順利把二十多斤的小丫頭抱了起來。

  鄭飛鸞繞出吧檯,親自將他們送到了紅莓西點屋門口。

  「再見。」何岸朝他溫柔地笑了笑。

  「再見。」鄭飛鸞說。

  他站在門口,目送著父女倆走過小石橋,跨進青果客棧的大門,這才轉身返回店裡。但他不知道的是,剛離開他的視線,何岸臉上的笑容就消失了。

  代之以緊咬的牙關,泛白的唇色,還有愈漸痛楚的神情。

  何岸清楚地感覺到自己的體力正在迅速流失,他跌跌撞撞回到臥室,趕在發抖的胳膊徹底失去力氣之前把鈴蘭送到了床上。

  渾身都虛得厲害,背後浮出了一層潮濕的冷汗。他閉著眼,一手撐住床沿,一手摀住胸口,努力想要緩和那種燒心的感覺——半封閉的西點屋裡,隨著時間推移,Alpha信息素在空氣中積少成多,終於兇惡地包圍了他。

  鄭飛鸞不是故意的,他知道,可難受也是真的。

  那暈眩的感覺彷彿注入了血管,被失速的心臟泵向身體各處,快速擴散,變得越發洶湧。

  他終於挨不下去了,奪門衝進衛生間,雙腿一軟,重重跪倒在馬桶前,慘白著臉色把剛才咽進胃裡的咖啡與糕點全吐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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