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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佳契合(ABO)》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他們回到客棧的時候,程修和戴逍還沒回來。

  中庭雨聲潺潺,濕紅厲亂,六百六從河裡叼來了一尾小錦鯉,養在廊沿水窪中,正聚精會神地探著小爪子撥弄它。

  見到鈴蘭,它興奮地喵了一聲,屁顛顛尾隨三人進了客廳,尾巴豎得筆直。

  鄭飛鸞收起雨傘擺在牆邊,地上須臾便積了一攤水。那傘其實不大,他一路逆風替何岸擋雨,自己的肩膀、胳膊與後背淋濕了大半,襯衣近乎透明地貼在身上,堅實的肌肉形狀清晰可見,連腕上的緞帶也在濕漉漉往下滴水。

  何岸怕他著涼,跑去儲物間拿了條剛烘乾的熱浴巾來,不由分說就往他懷裡塞:「快擦一擦。」

  「好。」

  鄭飛鸞心花怒放,抖開浴巾往肩上一裹,渾身都暖烘烘的。

  可惜浴巾的熱度頂不了太久,沒幾分鐘就變得又涼又潮。何岸幫鈴蘭脫了鞋襪,放她在地毯上四處亂爬,回頭一瞧鄭飛鸞狼狽的樣子,忙道:「你還是回去換身衣服吧,頭髮最好也吹一吹,現在這樣很容易感冒的。」

  「小雨而已,沒事。」

  鄭飛鸞自恃體格硬朗,想給Omega留下一個健壯的好印象,沒想到何岸說:「那……沒事的話,我就不給你煮姜茶了?」

  「我去去就來。」

  鄭飛鸞一秒改口,不等何岸反應,火速回房換衣服去了。

  -

  何岸笑了笑,撐著沙發站起身,過去推開了緊閉的窗戶。新鮮空氣吹進來,他深吸一口,體內的不適感才被壓了下去。

  性腺越發敏感了。

  之前還能與鄭飛鸞共處半個下午相安無事,自從那次劇烈吐過,性腺彷彿甦醒過來,知道契合度極高的Alpha就在附近,每天都異常活躍。哪怕與鄭飛鸞相隔甚遠,也時不時會分泌一些信息素,想告訴那個曾經標記過它的Alpha:我在這兒。

  何岸忍受著兩種信息素的交鋒,簡直回到了剛懷上鈴蘭的那會兒。

  一天暈三回,飯都吃不下。

  在他身後,鈴蘭吭哧吭哧爬了一圈,見六百六跳進貓床,也跟著爬了進去。一妞一貓拱成團,小辮子抵著尖耳朵。鈴蘭還挺乖,知道睡覺要蓋被子,於是扯下沙發上的一床小毛毯,把自己和六百六一塊兒蓋住了。

  何岸回過頭,就看到毛毯底下此起彼伏,一會兒凸起一座小山丘,嘻嘻哈哈鬧得正歡騰。

  他本來還想抱鈴蘭回床上去睡,這會兒也就順其自然了,留他倆在客廳,顧自走進小廚房,拿出紅糖、生薑和龍眼肉,洗淨茶壺,開始燒水煮姜茶。這倒不是完全為了鄭飛鸞,待會兒程修和戴逍冒雨回來,應當也要喝一杯的。

  切薑片的時候,何岸從敞開的窗戶望出去,對面二樓正是鄭飛鸞的房間。

  他刀尖一停,出了神。

  三個多月……不,四個月了,若非頸後的性腺作祟,他幾乎快要覺得,鄭飛鸞在青果客棧的日子是安寧恬淡的:少了酒吧這個痼疾,多了西點屋這場及時雨,小差錯被逐一修正,入住率節節攀高,就連他一直以來最擔心的事也沒發生。

  他怕鄭飛鸞尋偶症發作,每晚睡前都會反鎖房門,還在床頭裝了報警鈴——畢竟只要尋偶症未癒,鄭飛鸞再是嚴以律己,也只能做一個白晝紳士。

  意外的是,在那些漫長的時日裡,他的房門一次也沒被砸響過。

  這本該是一個好徵兆,預示著鄭飛鸞的尋偶症多少出現了一些轉機,何岸卻不敢這麼樂觀,因為每天為鄭飛鸞收拾房間的時候,他都能在床單和被褥上聞到殘留的性信息素。

  鄭飛鸞在夜晚動過情慾。

  而且,是每一晚。

  起初氣味還不濃烈,開窗通風再打掃,勉強是能撐住的。約莫兩個月以後,性信息素的濃度越來越可怕,何岸一碰到被子,胃液就爭搶著往上衝,僅僅是聞到,他就能從那狂熱的氣味中感受到鄭飛鸞焚身的慾望。

  鄭飛鸞想要他。

  想抱他、吻他、狠狠進入他體內,目露狼光,做盡骯髒事。

  可白天見了面,鄭飛鸞完全又是另一種形象,衣冠齊楚,氣息乾淨,性信息素收斂得一滴不剩,逢人便友善微笑,與夜晚判然不同,彷彿遺留在深夜的一切痕跡只是錯覺。

  何岸茫然了。

  他不知道該相信白天還是夜晚。他只知道,那個天一亮就判若兩人的Alpha並沒有消失,還和從前一樣盤踞在側,讓他的生活充滿了不安全感。

  為了遠離鄭飛鸞,他把打掃房間的工作交給了程修。

  三月的某一天,他旁敲側擊,問程修有沒有在鄭飛鸞房裡聞到什麼氣味。程修一頭霧水,困惑地搖頭說沒有。他心裡錯愕,懷疑是自己過度緊張,誤會了鄭飛鸞。

  那天午夜,他去鄭飛鸞門前探了探情況。

  客棧的每一間房都刷過信息素屏蔽漆,只要關上門,即使房裡有Omega發情也不會打擾隔壁。可是隔著一扇窗、一堵牆,何岸依然聞到了濃烈的Alpha信息素。

  比起從前有過之而無不及。

  他手腳發軟,靠著牆壁滑坐在了走廊上,只覺脖頸刺痛,冷汗漫濕後背,虛弱的原生性腺拚命掙扎著。他甚至覺得再多停留幾秒,旁邊那扇門就會打開,鄭飛鸞會怒張著一雙熬紅的眼把他拖進去,不顧一切地強暴他。

  那天何岸吞了七八粒藥,紊亂的信息素才平靜下來,鏡中的面容依舊冰涼慘白。

  所以……

  鄭飛鸞,哪一個才是真正的你呢?

  如果兩個都是,那麼哪一個佔據了更多的理智?你真的能恪守諾言,不再傷害我嗎?

  -

  一壺新沸的姜茶,紅棗甜糯,生薑辛辣,光聞熱氣就能祛幾分寒。

  何岸端著茶盤回到客廳,把杯子一隻隻排在茶几上,準備坐下分茶,鄭飛鸞剛好也換完衣服回來。他穿了一件灰毛衣,正是何岸前些天送的那件,頭髮吹乾了,整個人神采奕奕地往沙發上一坐,主動伸手幫何岸倒茶。

  「你……連緞帶也換了?」

  何岸盯著他的手腕,不解地蹙起了眉頭。

  剛才明明還是洇濕的灰緞子,現在已經成了一條嶄新的海軍藍。

  鄭飛鸞手臂一頓,神色有些不自然:「……那條濕了。」

  「濕了就摘掉啊,又不是什麼不能離身的東西,你還換一條。」何岸忍不住笑起來,忽然眼波一轉,敏銳地捕捉到了那一絲不自然,「還是說,真的不能離身?」

  「沒有。」鄭飛鸞把手往回收了收,「喜歡而已。」

  他不怎麼想聊緞帶的話題,何岸看出來了,便及時終止,不再打破砂鍋問到底,自己捧著熱茶挪到了靠窗的沙發角落,又曲起雙腿,鋪了條毛線毯子在膝上,低下頭,舒坦地呷了一口茶。

  鄭飛鸞見他躲開,也不宜繼續糾纏,只得留在了沙發另一端。

  窗外雨聲沙沙,吵鬧又安靜,潮濕的空氣中瀰漫開了夏日的青草香。鈴蘭在睡夢裡咕噥一聲,腦袋一歪,枕在了六百六的肚皮上。

  何岸慢吞吞喝了半盞茶,指尖輕而亂地敲打著杯壁,心裡交戰了半天,開口問道:「你最近……那個,有沒有發作過啊?」

  鄭飛鸞:「什麼?」

  何岸:「尋……尋偶症。」

  空氣一下子陷入了沉默,鄭飛鸞在那兒僵停了足足五秒鐘,才回答:「沒有。」

  「那……是已經痊癒了嗎?」何岸問。

  「大概吧。」鄭飛鸞含糊其辭,「怎麼了,害怕?」

  「嗯。」

  何岸誠實地點了點頭。

  他當然怕。

  鄭飛鸞知道自己尋偶時是怎樣虐待何岸的,自然也理解他為什麼心有餘悸,就安慰他道:「別怕,我都在這兒住了四個月了,要是病還沒好,早該來找你了不是?而且……」

  他望著何岸,微笑著歎了口氣:「就算真的還沒好,我也會控制住自己,不來打擾你。」

  「相信我。」

  可是,失去意識的時候,你要怎麼才能……

  何岸心中仍有疑問,但望著鄭飛鸞那雙深沉的眼眸,他一個字也問不出來了,只好點點頭,把臉埋進了氤氳的熱氣中。

  又一個短暫的話題結束了,寥寥數句,很快止於沉默,如同無緣的陌生人,總談不到一塊兒去。

  兩人相顧無言,飲完一杯茶,再添一杯茶。

  何岸獨自抱膝而坐,無聊地左右搖晃茶杯,望著一條條漾開的水紋發呆,忽然聽到鄭飛鸞問:「你當初為什麼沒在淵大讀下去?」

  「……」

  何岸一愣,神情有點懵怔:你怎麼知道的?

  但他沒有多問。

  依鄭飛鸞的人脈,查他的背景只怕易如反掌,說不定,連他內心那些小小的仰慕都查得一清二楚了。

  「家裡當時欠了很多債,要我幫忙還。」他咬著杯沿,嗓音浸在熱氣中,聽起來悶悶的。

  「還完了嗎?還要不要幫忙?」鄭飛鸞關切地問。

  何岸苦楚地笑了一下:「其實也沒欠多少。哥哥跟當地一個富商結婚了,攀上姻親,就替我們把債還了。」

  「那你呢?債還清了,也沒回去上學?」

  何岸的臉色微微發了白,許久,他才艱難地搖了搖頭:「沒有。家裡本來就不支持我唸書,出過事以後,就更不讓念了。」

  鄭飛鸞問:「為什麼?」

  何岸說:「家裡是做外貿生意的,在內陸,一個不大的城市,排不上什麼名號,但還算有錢。我上頭有個Alpha姐姐,爸媽一直希望我和哥哥能早點找個商人嫁了,給姐姐鋪人脈。我不願意,一點也不願意。我從小唸書就不比姐姐差,為什麼就不能自己去讀商科呢?」

  他咬了咬牙:「家業沒有我的份,我認,但要我拿一輩子去給姐姐鋪人脈,我不認。」

  鄭飛鸞第一次聽聞何岸晦暗的家庭關係,感到意外又痛心。他走過去,半跪在何岸身旁,伸手摸了摸他的頭髮。

  「然後呢?」

  「然後,我到淵大來唸書,家裡只給了學費,沒給生活費,想讓我知難而退,我就自己打工賺錢,一路念到了大三。大三那年家裡出了事,我只能辦休學,把所有錢都寄回去還債,結果弄到最後,還是靠哥哥嫁人才解決的。爸媽覺得Omega唸書根本沒用,連學費也不肯給了。」

  說到這兒,何岸僵停了很久,眼底泛起了潮濕的水汽。

  「其實學校對我挺好的,看我成績不錯,說學籍可以先保留,等以後攢夠了錢再回去念。我就打了好幾份工,想快點把錢攢夠,但是攢到一半的時候,我……我就有了鈴蘭。」

  何岸慢慢低下頭,把腦袋埋進了交疊的胳膊裡:「那點錢,拿來念了書,就不夠養她的了。我捨不得她,只好不念了。」

  他的尾音斷在哽咽裡,過了很久很久,鄭飛鸞才再一次聽到了他微弱而顫抖的嗓音:「鄭飛鸞,我把她養大了,我把她養大了……就算自己這麼沒用,也還是很努力地把她養大了……我說過我可以的,你看,我沒有食言……」

  「是,你沒有食言。」

  鄭飛鸞握住他的手,疼惜地吻了上去:「等她長大了,也許會後悔做我的女兒,但一定不會後悔做你的女兒。有這麼疼她的爸爸,她會很驕傲的。」

  他的Omega,一直以來活得比誰都辛苦,比誰都委屈,守著一個怎麼努力都依舊遙遠的夢,從來沒有人心疼他。

  鄭飛鸞想抱一抱他,告訴他,總有一天,你會回到大學校園裡,會有一個愛你的Alpha每天送你上課,接你下課,牽著你的手走在林蔭道上。學費和房租不會再成為你的負擔,你唯一要做的,就是當一個最單純的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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