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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佳契合(ABO)》第75章
第七十五章

  每年的十一月中旬,是淵江大學的期中考試周。

  正午,教學樓打響了下課鈴,年輕學子們魚貫而出,或走路,或騎車,三三兩兩結伴去食堂吃飯。沒考完的心情緊張,坐在便利店窗畔一邊扒便當一邊複習,考完了的心情輕鬆,奔向校門,在炸雞排和肉夾饃攤位前排起了長隊。

  何岸從考場出來,與同學道別,獨自抱著參考書下了樓梯。

  初冬了,氣溫寒冷,他穿著白毛衣,挎著單肩包,米色格子圍巾在肩上鬆鬆地繞了兩圈,再配上一張白淨秀氣的臉,模樣就像個十七八歲的高中生,散發著蓬勃朝氣。

  拐過一道彎,他走進溫暖的陽光裡,沿著大草坪往東門走去。

  燕寧上午有給研究生開的專業課,也不在家,只有周嫂和巴頓陪著鈴蘭。小丫頭還沒適應爸爸偶爾不在身邊的日子,半天不見,肯定又要鬧委屈了。還好今天是週五,考完了試,有整個週末可以陪伴她。

  想到這兒,何岸加快了腳步。

  他入學已經一個月了,進的是金融二班,同學們都挺好相處。剛來的時候也引起過轟動,畢竟不久前才上過娛樂圈頭條,鬧得沸沸揚揚,要說沒人認出他來,他自己也不信。

  認出他的同學大致分為兩撥,一波八卦心重些,湊過來挖點兒細枝末節,另一波事業心重些,想搭上他這一條線結識鄭飛鸞。對於前者,何岸會簡單透露幾句無關痛癢的,算是滿足一下好奇心,而對於後者,他都一一婉拒了。

  差不多一個禮拜過去,大家彼此相熟,額外的注意力也就從他身上移走了。

  平靜的生活來得比預想中更快。

  自出軌門風波後,《鏡中仙》換了演員,謝硯簽約的綜藝也換了嘉賓,但依照常理,在一場巨大的醜聞過後,負面新聞至少要流傳上幾個星期,批判也罷,譏諷也罷,總免不了帶一帶何岸的名字。而每帶一次,何岸的生活就會動盪一分。

  這一次卻有所不同。

  謝硯從大眾視野中徹底消失了,沒有負面新聞,沒有扒皮總結,更沒有哀惋歎惜,像一顆投入深井的石子,波瀾幽微,音訊全無。

  何岸知道,這是鄭飛鸞對他的保護。

  鄭飛鸞甚至還派了一位專業性極強的保鏢跟隨他,除了教室、辦公室、圖書館這些安全的地方,他走到哪兒,那位保鏢都扮作淵大學生,在方圓一百米內低調活動。

  「真有這麼危險嗎?」何岸曾問鄭飛鸞。

  「最近各懷心思的人太多,還是謹慎點好。」鄭飛鸞這樣回答。

  鄭飛鸞是對的。

  剛入學那段日子,何岸就像一個移動焦點,從五教趕往六教的幾百米路上都能聽見議論聲,還有不知哪處射來的敵視目光——現在已經好多了,沿著草坪大道走了三四分鐘,也沒誰打擾他。

  -

  何岸走著走著,後方悄悄開上來一輛車,在接近他時放慢速度,跟著開了十多米。

  他用餘光打量了幾眼。

  嗯,三叉星徽,那車牌號他都會背了。

  何岸假裝沒注意到,抱著書不動聲色地朝前走。車主耐著性子又跟了一會兒,見他沒有搭理的意思,只好往前蹭了一米,徐徐降下車窗:「同學,請問你是金融學院的嗎?」

  「是啊。」何岸忍住笑,一邊走一邊點頭。

  「剛考完期中考?」對方又問。

  「嗯。」

  「那……考得怎麼樣?」

  「還行吧,應該有個九十幾分。」

  對方笑了:「聽起來是個優等生,不知道我有沒有榮幸邀請你約會呢?」

  何岸停下了腳步,轉過身來,那車子便也隨之停下了。

  「這位先生,我覺得你有一點輕浮,心不太誠的樣子。」何岸望著車內的鄭飛鸞,故意露出了微冷的神情,「而且我還沒畢業,想專心唸書,暫時不考慮戀愛的事。」

  鄭飛鸞聳了聳肩:「像我這樣的成功人士也不考慮嗎?」

  成功人士?

  這自誇怎麼聽上去有點不要臉呢?

  何岸更想笑了,他抱著書,歪著腦袋問:「我對您不太瞭解,能具體說一說您到底有多成功嗎?」

  鄭飛鸞聞言,扶著方向盤,相當耍帥地打了個響指:「我有一家市值幾千億的公司。」

  何岸搖了搖頭,表示不滿意。

  「我還另外投資了二十二家公司。」鄭飛鸞立刻補充。

  何岸仍然不滿意。

  鄭飛鸞想了想,又提交了一份非常霸總且欠揍的答案:「我財力雄厚,無論你想要什麼,我都可以買給你。」

  「但我的生活很滿足,沒什麼想要的呀。」

  鄭飛鸞看著他靈動的、帶點兒小傲氣的眼眸,突然就忍不住笑了,把後座車窗給降了下來——只見鈴蘭坐在兒童座椅裡,扒拉著安全帶,仰著頭,甜津津地朝何岸一陣樂:「爸爸!」

  「我有個全世界最招人喜歡的女兒,可以算成功人士了吧?」

  鄭飛鸞使出了殺手鑭。

  何岸被將了一軍,只好舉旗認輸,飛快打開車門坐進去,歡喜地揉了揉鈴蘭的臉:「想爸爸了沒?」

  「想呀。」

  鈴蘭撲閃著濃密的睫毛回答。

  車子再次開動起來,緩緩駛向了淵大東門。鄭飛鸞看了眼後視鏡裡嬉鬧的父女倆,打趣道:「現在願意跟我約會了?」

  何岸有些羞惱:「每回都玩這個,你不累嗎?」

  「不累啊。」鄭飛鸞笑道,「我一直在想,如果我第一次見你是在學校裡,而不是在錦源門口,我會怎麼追求你。何岸,我們把每種可能性都試一試,要是有你喜歡的,就把它當成真的,行嗎?」

  何岸的鼻子微微發了酸。

  他低下頭,避開後視鏡反射來的目光,下意識抓了抓自己的單肩包。

  面對這樣的告白,他一時不知道該要怎麼回應。

  「那個,謝謝你幫我複習……好多東西今天都考到了,你講得比老師通透,所以……所以我答得還挺好的。」他生硬地扯開了話題。

  鄭飛鸞先是一愣,然後便明白了什麼,坦然接過話茬:「沒事,跟我還客氣什麼。這幾天你複習也累了,走,帶你去吃頓好的。」

  -

  他提前在一家享譽全城的土耳其餐館訂了位置,不過最後,這頓「期中慶功宴」還是在淵大附近的平價餐館吃的。

  餐館叫「犁地小蕃薯」,名字特接地氣。何岸常聽同學提起他家的蟹黃豆腐和絲瓜小籠湯包,據說好吃得秒殺一切網紅榜單,就拉著鄭飛鸞去了那兒。

  沒想到剛進門就碰到了一位熟人。

  至少是何岸的熟人。

  「犁地小蕃薯」的老闆是個Omega,名叫韓小黎,天生一張可愛的圓臉。看到何岸,他眉毛一皺,捏著自己的下巴轉起了腦瓜子。

  「你……你你你……」

  何岸也覺得他有幾分熟悉,兩個人相互瞪了一會兒,異口同聲道:「你是不是兩年前……」

  「淵西二院!」

  韓小黎嘴皮子利索,搶先一步說完了。

  何岸頓時笑了:「是你啊,怎麼這麼巧?」

  「我們在這兒開餐館都一年多了,你今天突然上門來,那才是巧!」

  「我剛回淵大讀書呀。」何岸說,「經常聽同學提到『小蕃薯』,一直拖著沒來,要是早點來,就能早點跟你聚上了!」

  鄭飛鸞不認識韓小黎,見他倆一碰面就熱情敘舊,關係相當熟稔的樣子,難免有些茫然。沒等他開口問話,韓小黎先上下打量了他一圈,笑逐顏開:「你是何岸的Alpha呀?」

  「是。」

  鄭飛鸞挺直腰背,彬彬有禮地點了點頭。

  合理推測,對方應該是何岸的舊友,得留下良好的第一形象才行。

  誰知韓小黎下一句話卻是:「那你可要好好保護何岸喔!他前一個Alpha特別特別特別渣,生了寶寶不來看,醫藥費也不付,讓何岸一個人躺在醫院裡受苦,背地裡還拚命使絆子,簡直是垃圾中的最強王者!你看著挺不錯的,很有、很有那什麼……精英風範,要負起責任來,別再讓何岸給人欺負去了!」

  說著用力拍了拍鄭飛鸞的肩膀,交付了莫大信任的樣子。

  鄭飛鸞:「……好。」

  原來是當年在醫院裡認識的病友。

  有點臉疼。

  說好的一頓「期中慶功宴」就這麼變成了「Omega敘舊宴」,韓小黎開了個包間,熱情似火地拉著何岸進去坐,還喚來了自己的Alpha。

  Alpha仍是五大三粗、憨厚愛笑的樣子,他已經辭了汽修店的工作,專心幫韓小黎看店,每天都有韓小黎的愛心特供大餐吃。

  他肩上扛著一個約莫兩歲大的小男孩。

  「蛋餅。」韓小黎介紹,「跟你家鈴蘭同年同月同日生。」

  「上回見他還是個眼睛都睜不開的小蘿蔔頭呢,一會兒工夫就長這麼大了,比我們鈴蘭壯實一圈兒。」何岸說。

  鈴蘭盯著蛋餅,機靈地眨了眨眼睛,那小傢伙虎頭虎腦地笑起來,爬下父親的肩,歡天喜地過來找鈴蘭玩。

  韓小黎掏出手機,湊上前給何岸又看了幾張照片:「喏,這是飯團,這是紫菜包,雙胞胎,剛滿六十天。」

  照片裡是兩個小寶寶,親暱地摟在一塊兒睡覺。

  「你……你們這有點兒快啊……」

  何岸驚訝極了。

  韓小黎撓了撓頭皮,很是害羞:「哎呀,看蛋餅太可愛了,一下子沒忍住,又蒸了個飯團,結果老天太客氣了,附送了一個紫菜包……你、你們也加油哈,爭取再種點兒繡球、丁香、羅漢果什麼的……」

  「繡球、丁香可以,羅漢果還是不要了吧。」何岸托腮笑了。

  兩個Omega吃著小菜和湯包,回憶起了當初在淵西二院的經歷。事情過去兩年了,當事人的情緒也已經淡了,可對鄭飛鸞來說,每一處細節他都是第一次聽到——

  第一次聽到何岸因為失血過多,在病床上昏迷了五天,鈴蘭也就在新生兒監護室孤零零地從聖誕躺到了元旦;第一次聽到何岸甦醒時,虛弱得幾乎坐不起來,唯有程修一個人日夜不眠地照顧著;第一次聽到他的新助理攜禮登門,「禮貌地邀請」何岸搬病房,何岸無力反抗,只能屈從。

  鄭飛鸞不忍卒聽,但他也明白,這些事實是他作為一個懺悔的加害者必須直面的。

  後來韓小黎去外頭忙活了,包間裡便只剩了他們一家三口。

  「好啦,現在是我們的時間了。」

  何岸朝他笑了笑,低頭吹涼了咬破的湯包,仔細餵給鈴蘭吃,神態自然,彷彿剛才僅僅是一場朋友之間再尋常不過的敘舊。

  鄭飛鸞感激他的寬容,點頭道:「下午我沒排工作,想陪陪你。我們帶鈴蘭去動物園玩吧,你覺得怎麼樣?」

  「好啊,不過……我想先去趟圖書館。」

  「圖書館?」鄭飛鸞有些驚訝,「不是已經考完了嗎?」

  何岸喝空了碗裡最後一口菌菇湯,放下勺子:「想借幾本書週末在家看,很快的,你在樓下停車場等我一刻鐘,我辦好借閱手續就下來。」

  「行,你慢慢來,不急。」

  鄭飛鸞拿過湯勺,又幫他舀滿一碗,輕輕推了過去。

  -

  其實,何岸要借的書並不是專業相關的。

  他拿著學生證走進圖書館,沒有去四樓的經濟學專區,而是在三樓止了步,踏進了文學與心理學專區。

  他需要解決一些內心的掙扎。

  大約在一個月前,他就留意到掛在鄭飛鸞脖子上的信息素萃取液越來越少了,而到了今天,已經只剩薄如蟬翼的一層,連指甲蓋大小的管底都鋪不滿。也許再過一周,玻璃管就會徹底空掉。

  空掉以後,鄭飛鸞要怎麼生活呢?

  答案是顯而易見也令人膽寒的,可鄭飛鸞就像沒看見似的,連一個字也不曾跟他提過。

  何岸當然知道,鄭飛鸞是把未來的決定權完全交給了他,他卻安於現狀,就這麼一日一日拖著,始終不敢往前邁出一步。

  因為他害怕。

  怕換回了原生性腺之後,今天擁有的一切美好都會變質。

  他不討厭鄭飛鸞,相反,他喜歡現在和鄭飛鸞的關係——可以俏皮地捉弄,也可以安心地依偎,不存在哪一方更高貴,哪一方更卑微,愛情比他期待的還要甜蜜鮮活。極低的契合度沒能削弱鄭飛鸞對他的愛,也沒能阻攔他對鄭飛鸞再一次產生好感。

  這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

  可換了性腺以後呢?

  他會變回從前那個臣服於愛情、連尊嚴都保不住的自己嗎?

  那時的他多麼懦弱,多麼伏低,多麼誠惶誠恐啊,把鄭飛鸞供奉在世界中心,時刻仰望著,除了鄭飛鸞的愛,靈魂中再沒有其他追求。

  何岸害怕變回那副低賤的樣子——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性。

  他曾向燕寧求助,希望這位睿智而開明的長輩能給予指引,也想過燕寧作為鄭飛鸞的生父,或許愛子心切,會敦促他做手術,推著他跳過這一步痛苦的抉擇。

  但燕寧沒有。

  燕寧說,他大約是有能力做一個說客的,可在這件事情上,本就不應該存在一個說客。要走得安穩長遠,心結還需自己打開。

  萃取液所剩不多,時間也越發緊迫。

  他必須盡快找到答案。

  何岸站在書架前,翻閱著前人探尋過的心路。他知道自己不是第一個失去方向的Omega,幾十年、幾百年來,還有數不清的Omega陷入過同樣的困局。他們在信息素、尊嚴和愛組成的迷宮裡艱辛跋涉,上下求索,被黑暗恫嚇過,被荊棘傷害過,只為了找到一個對得起內心的答案。

  有些最終走了出來,有些則沒有,甚至至死都在吶喊。

  何岸想聽一聽他們的心聲,那裡面也許有共鳴,有他素未謀面的知音。

  -

  何岸沒有注意到的是,在他踏進閱覽室的那一刻,一個坐在自習桌邊發呆的女生陡然變了臉色。她的視線緊盯著何岸不放,眼神愈漸陰沉,慢慢如淬了劇毒一般狠厲。

  在何岸專心找書的時候,她拉開筆袋,取出什麼東西握於掌心,然後站起來,一步一步慢慢靠近了何岸。

  「你也是心理系的學生嗎?我怎麼沒見過你啊。」

  她嗓音溫柔,漾開了七分笑意。

  何岸抬頭往旁邊一看,見是個扎馬尾的Beta女孩子,衣著樸素,相貌和善,就笑了笑說:「我是金融系的,過來找兩本研究兩性心理的書。」

  「對哦,你們Omega好像是比較容易困惑。」那女生若有所思地附和道,又問,「你呢,你也遇到困惑了嗎?」

  「有一點吧。」何岸點了點頭。

  那女生於是輕輕一笑,不再說什麼了。

  何岸只當這是偶然起興的閒談,幾句輒止,就繼續讀他手上這本書的目錄。

  但冷不丁的,那女孩的說話聲忽然在背後響了起來:「……可是,你又有什麼好困惑的呢?全世界沒有比你更得意的人了,不是嗎?」

  輕飄,帶笑,軟綿綿,卻無比令人毛骨悚然。

  何岸剛意識到不對,沒等轉過身,後頸突然炸開一陣劇痛,有什麼尖銳的利器徑直鑿進了血肉深處。疼痛一瞬間擊穿頭顱,冷汗頃刻淌下,連面頰也不受控制地抽搐起來。

  後頸是一個Omega最脆弱的地方。

  他根本叫不出聲,脖頸後折,目光發虛,十指死死摳著書櫃,接著整個人就轟塌了下去。

  那女生手握一根滴血的銅簪子,從高處俯視著他,輕聲道:「你知道嗎,我已經二十三天沒得到他的消息了,一點兒都沒有。他就像消失了一樣,那些見風使舵的娛記,以前爭著搶著打擾他的私生活,現在卻一個個都當他不存在……」

  「你知道他以前有多寵我們嗎?他經常來粉絲群發照片,發早安,發晚安,逢年過節還給我們送禮物。這麼好的人,就因為得罪了你,你隨口一句封殺,我們就要永遠失去他,你一定很得意吧?」

  她蹲下身,一把揪起何岸的頭髮,將簪子尖對準了他的喉嚨。

  半晌,她又低低地笑了:「你以為我會殺了你嗎?不,殺人要坐牢的,我才不幹這麼蠢的事呢,我要給你一個小懲罰。」

  她說到這兒,簪子在指間轉了一圈,抵住了何岸流血的後頸。

  「你猜,如果你的性腺毀了,沒了這100%的契合度,鄭飛鸞還會愛你嗎?還會為了你,不分青紅皂白就把惹你不開心的人全部除掉嗎?」

  她悄悄貼近了何岸,耳語道:「你就看著他移情別戀,看著他厭倦你,厭倦你生的孩子,看著他為了討好別人把你踩在腳下——把硯硯承受過的痛苦原樣經歷一遍,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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