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
午夢扁舟花底,香滿西湖煙水。
急雨打篷聲,夢初驚。
一年後。杭州。
誰人酥手撥紅燭,暗了夜,驚了夢,想起了這似水流年,恍恍竟是又一季的春。
滿目桃花,鮮紅的燦爛,一樹樹一叢叢,漫漫燒成一片,與這天地間染上紅塵豔色,滾滾向前方蜿蜒。
紀素軒想起那年山頭遍佈的花林,月泉清澤的水流,黃昏落下的餘輝,皎皎月光中風的輕柔。
抱在懷裡的人有著那麽真實的觸感,纖細修長的手牢牢附著他的肩背,指尖的力度一束束清晰入心。
只是酒醒後,不過也是空一場。
惆悵著,道是“從此無心愛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樓”,已是這般憶到乾枯未能休。
一年前,凱旋回了京。
在人人都歌頌著當朝輔國大將軍的豐功偉業時,紀素軒卻拒了聖旨的一席榮耀。
軒轅炙看著他一頭白髮無語相對,失去的痛苦他也懂,看著依舊沈睡不醒的皇甫悠,他放任了紀素軒決然的離去。
一道摺子,退出這片曾經蕩漾著英雄氣概的沙場仕途,他不過只是個失去摯愛的男子,落寞著,在人海茫茫中不停輾轉尋覓。
走前,紀素軒去見了安平。
貴為當朝公主與輔國將軍夫人,她的一生榮華當是無憂。
只是,這次她再也留不住她最愛的男人。頹然著抓住門柱,她眼睜睜看著他離去,也許,這將是這輩子最後一次看著他的背影。只是,她始終不懂,為什麽這個她愛了那麽多年的男子,留給她的永遠都是那個離去的背影呢?
孩子稚嫩的手被她抓得生疼,看著淚流滿面的娘親滿臉不安,糯糯的聲音也跟著一起嗚咽。
紀素軒回過頭,看了眼自己的孩子,註定要欠了這孩子一份父愛。
他想起晴蓮說過的話,
[ 你不該問的,她始終是你的結髮妻,更何況她是當朝公主,也是你孩子的娘親。]
就是有太多的牽絆讓他束縛著忘卻了晴蓮忍耐下的委屈,總以為從此後好好的保護就是給他最好的愛。
可是,終究是錯了。
他才會失去。
人生的取捨總是這樣,不停的虧欠,卻已不能回頭。
一年的時間,他從關外跑到關中,又從中原一路尋到江南。
也去過臨安,這個他與晴蓮初識的地方。
只是事過境遷,就連那個曾是街頭巷尾人人皆知的妾室成群的桐少桐雨秋,都已經散盡妾而獨守一妻,過著安穩平緩的生活,絲毫不見當年的放浪及瀟灑。
於是,他又奔著塵絕這個線索來到了杭州。
踏進玉蕭苑的時候紀素軒忐忑著,怕是又一次失望,怕真的上天入地都已無門。
他紀素軒也不過一界凡人,也會害怕,怕心裡的那個人,早在一年前就已從這世間消逝。
那麽,這一年來的堅持又算什麽呢?
和所有小倌館一樣,玉蕭苑用著大色塊的豔紅裝飾著廳堂前殿。
大紅燈籠高懸於庭門兩側,廳堂閣梯正對的,是個不大不小的檯子,兩邊各有一聳入簷頂的漆紅柱子,分別貼著兩句詩詞:金風玉露一相逢 便勝卻人間無數。
紀素軒順著一地的猩紅色毛毯走入廳堂,喧鬧的聲音不絕於耳,而從這片吵雜中穿透出歌聲卻是清脆動情得讓人沈醉。
人如花飛雲如短歌
誰曾愛我
時而風光時而坎坷
誰僯惜一個我
鏡花歲月沒法斷絕
我心媲美是明月
情如孤舟愁如深秋
塵如初春雪
對酒當歌人生幾何
花雖美
也在期待你留下結果
紅如天色藍如滄海
如何記載
時而光彩時而悲哀
如何等一刹愛
鏡花歲月沒法斷絕
我心媲美是明月
情如孤舟愁如深秋
寒如初春雪
一曲《惜花》貫耳,幽幽如泣如訴。
紀素軒怔然著神情急目穿過一桌桌嫖客朝那臺上望去。
一個十六歲的小倌兒,清秀的眉目,濕潤的眼裡有挑人騷動的嬌媚,好看的瓜子臉上卻靦腆著微笑,不知是酒醉了容顏還是這情欲沾染下而綻放的熱度,那小倌兒臉紅紅的,更襯得如玉的肌膚水晶透嫩。
一眼而已,紀素軒仿佛回到了第一次看到晴蓮時的樣子。
雖說只有七分的相象,卻已讓他無可自拔的呆滯在原處,再也邁不開半步。
思念如海水顛覆著所有的理智,看不清也聽不清,他的眼裡只有臺上的那個唱著歌撫著琴的小倌兒,他的晴蓮,卻也不是那個他要找的晴蓮。
再回過神裡,紀素軒才發覺那個小倌兒已經下了台站在他身邊,周圍一群人哄鬧,此起彼伏著有罵咧有羡慕有打趣。
原來,今夜是這個小倌兒的開苞夜。方才紀素軒已彪得他頭夜,只是他自己渾然未知而已。
“這位公子,我們秋月可是頭一次,您可要好生擔待著些,若他有服侍不周處還請爺多憐惜”說話的正是玉蕭苑的老闆,塵絕。
被帶進了兩樓廂房,喚作秋月的小倌兒若水柔媚的身子已移坐在紀素軒身上。
塵絕關了門,囑了聲“ 春宵刻值千金”,就帶著人離開了。
紀素軒眼見那扇紅彤彤的房門被緊緊關上,門上還雕刻著一朵朵盛開的蓮,宛若他曾送給晴蓮的那枚蓮花玉,栩栩生動。
軟香入懷,本該是豔福,可紀素軒卻悲由心升,皺緊的雙眉絞成了個死結,拉開了那小倌站起了身。
“爺,怎麽了?”被甩開的小倌兒也是驚詫而起,不知自己是怎麽得罪了客人,慌張了起來。
“ 我買你,只是不想看你被人糟蹋。若當年。。。”
話落,紀素軒已走到了門口,看著那門上的蓮花雕木停頓下腳步。
一想到晴蓮過往也是這樣被人叫賣著所謂的頭夜,就是一陣痛。
不僅會想,若當年能早些遇著情蓮,若當年能早些明白自己的感情,若當年能拋開一切給他承諾。。。
太多的假設是感情無法承擔的無奈與淒然,他不敢再想,也不能再想,卻還是忍不住潸然淚下。
打開門,一腳才跨出門檻,紀素軒卻見門口正站著一個人笑吟吟地望著他。
“怎麽出來了?不是剛抱得美人歸麽?可別浪費了白花花的銀子”
說話的人很醜,醜得讓紀素軒心臟砰砰亂跳,只能目瞪口呆地僵在原處,連還跨在房內的一腳都忘了收回。
“呦,什麽時候改吃素了,我怎麽不知道?”
那人一手橫抱胸前,一手屈上捏著自己的下巴琢磨著又道“難道是嫌棄秋月不夠漂亮麽?好歹他也有我當年的風範啊”
“晴蓮?”紀素軒小心翼翼地開口,生怕一個大聲眼前的人又飛走了似的。
“那麽醜的臉,不會有第二個人了”
晴蓮瞥了眼房內,也不看愣在那的紀素軒,朝著身後不知怎麽又去而複返的塵絕道“ 阿塵,紀爺估計喜歡有經驗夠風騷的,趕緊給換個人吧,不然要說咱玉蕭苑待客不周了,滿足不了客人需求了”
“我要你!”
紀素軒一把扯過還在嘮叨個不停的晴蓮,憋了半天,從牙縫來又蹦出幾個字來 “我終於找到你了”
晴蓮收斂起适才顧作鎮定無謂的表情,深吸了口氣,聞著紀素軒身上熟悉的味道忽然感覺到一股很久未有的安心,就像是遠離了家鄉的遊子再次踏上故土的那種親切與平靜。
塵絕冷眼旁觀,嘴角略微著的上揚,道“ 紀爺,我們蓮兒不是小倌,不能接客”
“誰說他是小倌了,他是我的人!”紀素軒不悅道。
“哦?”塵絕眼角觸到晴蓮還蒙在紀素軒肩頭的身影,又道“他的臉已經毀了,紀爺何必直著?我們苑裡漂亮的小倌兒多了去了,隨便您挑”
“我只要他”
“您有妻有子,要他做什麽”
“我說了我只要他”
紀素軒的吼聲震開,到是連塵絕都給嚇到了
“晴蓮,這回你可是都親耳聽到的,該放心了吧?!”
塵絕意味深長得看著此刻仰著頭正望著紀素軒的晴蓮,稍一帶過就全然了於心。
一揚手,招來了房裡的秋月,拉起那孩子的手道“走吧,這廂房可要讓給別人了”
進了房,關了門。
晴蓮拿起一邊三角鼎架上銅盆裡的錦繡絲帕朝臉上抹去.
一塊塊粘皮與色塊和著水的濕潤掉了下來,看得紀素軒又是一愣.
“你的臉?”
“你不知道做這一行的最忌諱的就是這副皮囊了麽,自然是有法子駐顏養生調理傷疤,只是阿塵說我這傷太深太久,怕是全好不了了,你瞧這,還有一道道淡痕呢”
晴蓮對著銅鏡指著自己臉上一道道淡粉色的疤痕說道。
“蓮兒”
“恩?”
晴蓮回過頭,卻見紀素軒已經從後貼身把他圈進懷裡,腦袋正擱在他頸間磨蹭。
一絲紅線就在此時吸引了晴蓮的視線,纏繞著墜於胸口處,閃閃光澤,剔透而瑩亮。
那是晴蓮離開將軍府時落在承澤苑沒有帶走的東西,一朵小小的蓮花。
蓮玉。
盛開在滾滾紅塵中,妖治著它獨有的美麗。
那是洗盡鉛華後塵緣所渡的一場聚散離合。
任你翻雲覆雨這濤濤三千丈紅塵亂世,也終究敵不過情人溫柔的一聲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千古未變,萬世永恆,也就只是一刹那。
(全文完)
滾滾紅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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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不經意的你
和少年不經事的我
紅塵中的情緣
只因那生命匆匆不語的膠著
想是人世間的錯
或前世流傳的因果
終生的所有
也不惜換取刹那陰陽的交流
來易來去難去
數十載的人世遊
分易分聚難聚
愛與恨的千古愁
本應屬於你的心
它依然護緊我胸口
為只為那塵世轉變的面孔後的翻雲覆雨手
來易來去難去
數十載的人世遊
分易分聚難聚
愛與恨的千古愁
於是不願走的你
要告別已不見的我
至今世間仍有隱約的耳語
跟隨我倆的傳說
來易來去難去
數十載的人世遊
分易分聚難聚
愛與恨的千古愁
於是不願走的你
要告別已不見的我
至今世間仍有隱約的耳語
跟隨我倆的傳說
滾滾紅塵裡有隱約的耳語
跟隨我倆的傳說
.°★.°∴°☆..°∴°.☆°★°∴°
附:
1.
篇首詩詞出自南宋詩人楊萬里《昭君怨》
午夢扁舟花底,香滿西湖煙水。
急雨打篷聲,夢初驚。
卻是池荷跳雨,散了真珠還聚。
聚作水銀窩,泛清波。
2.
從此無心愛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樓
出自唐*李益《寫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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娜娜:
《滾滾紅塵》終於正式完結鳥。
是he是he是he .... 我沒坑人吧~~~~哈哈 做了回親媽,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