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梁崇在一場慈善酒會上接到了孔深豐的來電。
距離昨晚孔深豐在機場等康以馨時跟梁崇確認,一有決定就會告知梁崇的那個電話,已經過去二十多個小時了。
梁崇強迫自己不去多想,面對寧亦惟時儘量自然,該來的總會來,急也沒用。
慈善酒會辦在一家新開酒店的頂層,本安排在明晚,為了讓副主席梁崇順利出席才改了期。因為明天是寧亦惟生日,梁崇全天沒空。慈善拍賣結束後,酒會已進入尾聲,衣著光鮮的男女端著酒杯,各自成群,三三兩兩聚在不同的地方閒談。
梁崇看了看時間準備離場,走向門口時,被一位許久不見的長輩叫住了。他便又拿了杯酒,和長輩去一旁的露臺上敘了敍舊。
長輩對梁起潮的身體狀況很關心,梁崇答了幾句,站在不遠處的秘書突然動了動,向他走近了兩步。梁崇抬眼,見她拿著手機,小幅度指了指螢幕,示意梁崇,他在等的電話打過來了。
梁崇不好意思地對長輩說了句“抱歉我有個很緊急的電話”,長輩表示理解,他便匆匆接過手機,往露臺角落走過去。
“你小姨不太好,”孔深豐說,“剛睡著。”
梁崇心裏一沉,他不清楚孔深豐是怎麼和他小姨溝通的,也還不知溝通結果,只感覺孔深豐的聲音疲倦至極沙啞無力,大概擔心吵醒康以馨,因此壓得很低。
孔深豐頓了頓,再道:“也還沒談出什麼結果,我沒辦法跟她交流,怕你等急了,先告訴你一聲。”
“您先陪小姨吧,”梁崇說,“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隨時找我。”
“我知道。”
孔深豐的話音剛落,梁崇聽見他那頭傳來一陣模模糊糊的屬於康以馨的囈語聲,接著,又有孔深豐安撫康以馨的輕哄聲。
梁崇耐心等了一小會兒,電話那頭靜了下來,孔深豐又拿起電話,問梁崇:“小寧怎麼樣?”
“他不錯,現在在我家。”梁崇看著遠方幾座交疊的立交橋上穿梭的車流,喝了一口香檳。
“怎麼在你家?”孔深豐立刻問。
梁崇在孔深豐話語中嗅到一絲藏不住的警惕,便有些好笑地說:“他爸媽出門多,從小到大都常住在我家,您別想歪了。”
“哦。”孔深豐訥訥道。
兩方又靜了片刻,梁崇告訴孔深豐:“他明天生日,您如果願意,可以給他發祝福短信。”
“哦,哦,好,”孔深豐先感激地連連答應,忽又頓住了,過了幾秒,猶豫地對梁崇說,“小梁,其實寧亦惟的生日是今天,今天淩晨四點左右。”
梁崇愣了一下,想了想,似乎確是如此。
“他出生的時候不像現在,有什麼陪護,什麼爸爸剪臍帶,”孔深豐像陷入了回憶裏,兀自說,“那天我就在病房外坐著等,你小姨進產房十二個小時,我身邊一起等的爸爸們都得到喜訊走了,也有路過認識的醫生勸我回去休息,但你小姨在裏面受苦,我怎麼睡得著。後來淩晨四點十分,助產士走出來告訴我,我太太生了個男孩,六斤,身長52公分。我想這小子個頭不大,倒很會折騰他媽。”
“算了,”孔深豐說,“先不說了,我也睡一睡,昨晚到現在沒合眼。”
梁崇下意識低頭看看表,已經十點半了。不知道寧亦惟在幹什麼。
掛下了電話,梁崇帶著秘書下了樓。
時間晚了,回家路上暢通無阻,車行過街角,梁崇瞥見一家還開著的甜品店,便讓司機停車,在路邊稍等他一下,下了車走進店裏。
秘書大約是不知道他要幹什麼,也跟進來,一臉欲言又止地陪他在甜品店的蛋糕櫃前徘徊了好幾分鐘,不敢說話。梁崇也沒說她什麼,專心致志琢磨了一番寧亦惟的喜好,最終挑了個最大的,因為實在不擅長挑蛋糕,如果買大的貴的,總歸有個好彩頭。
回了車裏,梁崇把蛋糕放在腿邊的座椅上,耳邊總不期然響起孔深豐絮絮叨叨說的那些話。
“男孩,六斤,身長52公分。”
寧亦惟的出生身高體重。
梁崇慢慢地想。
若寧亦惟是他表弟,寧亦惟剛出生幾天,梁崇就會被爸媽帶著過去看他。
他們一年可能見不上幾面,而且一見面,寧亦惟就會讓他煩透頂,因為寧亦惟話很多。
比如外婆生日,寧亦惟可能要帶本書,開餐前看書,搖頭晃腦地說大家聽不懂的東西,和孔深豐唱雙簧。
以梁崇小姨寵小孩的程度,寧亦惟恐怕要什麼都會有,肯定不至於像過去那樣,因為沒人照顧就跟著養母跑來雇主家,跟梁崇說“我媽不讓我跟你說話”。
或許每天都有車接車送,沒機會拜託他去美國時替自己帶書,沒法在碼頭碰到他跟人打架,沒機會捏著梁崇手心,給他消毒,貼創可貼,矮矮小小一個,爬上倉庫架子,偷拿進貨單據進行篡改。
寧亦惟和梁崇的關係又會怎麼樣,很好還是普通。
想不想在梁崇家放一些備用衣服,隨時準備留宿,把他家當做自己家呢。
還稀罕拿梁崇的卡跑圖書館借書嗎,會在梁崇家客廳看紀錄片看睡著嗎,還會不情不願嘟噥著人權和弱勢群體保護話題,卻還是被梁崇使喚來使喚去嗎。
或者還留不留在D大上學,金工作業準備自己留著還是送給誰,會給梁崇送鑽石嗎,記得梁崇生日嗎,對梁崇說話會是什麼語氣,會不會比現在更喜歡撒嬌,更不能吃苦,還是根本不會變,寧亦惟會管梁崇叫什麼。
叫孔深豐“爸爸”,叫康以馨“媽媽”,叫梁起潮“姨夫”,叫康敏敏“大姨”,叫梁崇“表哥”。
梁崇什麼時候會覺得小表弟很煩,什麼時候擁有寧亦惟送他的第一件禮物,什麼時候起覺得他可愛,在幾歲會知道自己喜歡寧亦惟,覺得無法離開,幾歲接吻,幾歲做愛,苦戀糾纏還是順理成章。
在哪一刻,寧亦惟給梁崇打電話,跟他說“哥我下課了,你來接我”的時候,梁崇會遠在天邊都感到必須立刻趕回去接寧亦惟放學。
好像也沒什麼好想的,因為一切都不會發生了。
似乎是須臾之間,梁崇的家到了。
司機停了車,替梁崇拉開車門,一陣涼風輕灌進來,把想過的可能都吹空吹跑了。
梁崇提了蛋糕,走向電梯時,腳步有些晃,猜想自己是晚上沒控制好量,喝得有點多。
電梯門一開,只有玄關的感應燈亮著。
梁崇往裏走了幾步,沒看見寧亦惟的身影,上樓到寧亦惟房間看了看,也不在,再想了想,給寧亦惟打了電話。
幾秒種後,音樂聲從不遠處的一個空房間裏穿出來,梁崇循著音樂聲走過去推開門,燈光從裏頭散出來。
寧亦惟穿著他那套米色格子軟棉布睡衣,乖乖坐在地毯上,一手拿著手機,呆呆看著門口,腿邊攤著好幾堆分門別類的樂高零件,面前放著搭了一半的半成品。
“你回家啦。”寧亦惟說,然後打了個哈欠,動動脖子。
“在幹什麼?”梁崇問他。
“搭帝國戰艦,”寧亦惟的睡衣袖子捋起來,露著細白的手臂,另一手抓著一個小零件,炫耀一般給梁崇介紹他的寶貝,“2010限量款,五位數絕版,我送自己的生日禮物,本來想讓子睿來跟我一起搭,結果他被他哥叫走了。我一個人搭太慢了,讓我想起一道小學數學題——這是什麼?”
寧亦惟本來想講一下題幹,考考梁崇,看見梁崇把手裏一個白色大紙袋放在地板上,注意力又轉移了。
“吃的,”梁崇說著,坐到寧亦惟身邊,拿起寧亦惟的帝國戰艦船底看了看,又放了回去,問,“搭多久了?”
“從七點二十到現在,”寧亦惟說罷,皺著鼻子聞了聞,認真看了梁崇一眼,“你喝了好多酒。”
“一點點。”梁崇並不承認。
寧亦惟想跟梁崇爭辯,被梁崇一低頭堵住了嘴。
梁崇嘴裏酒味倒不濃,有一股乾乾淨淨的薄荷味,但酒精度大約是高的,而且肯定高得嚇人,寧亦惟稀裏糊塗跟梁崇接完吻,手裏樂高零件都掉在地上了。
“今天還搭嗎?”梁崇抓著寧亦惟的手腕,問他。
“明天吧。”寧亦惟小聲地說。
“嗯。”梁崇讓寧亦惟坐他腿上,把紙袋子裏盒子拿出來。
寧亦惟照做了,再取掉盒子上紮著的綢帶,打開蓋子,裏面放了一個很大但不怎麼好看的奶油蛋糕。
蛋糕主體是白色,裱著一些巧克力色的花,中間放了很多時令水果,配色乏善可陳,插了塊寫著happy birthday的藍色塑膠牌子。
“圖個吉利,”梁崇用很冷靜的聲音說迷信的話,“所以買了個大的。”
“謝謝,”寧亦惟說,“其實明天再送也可以,蛋糕是不需要跟祝福一起掐點送到的。”
“我樂意。”梁崇說。
梁崇這個人總是很自說自話,雖然是不讓人討厭的那種自說自話,寧亦惟在心裏偷偷說梁崇壞話。
梁崇並不知情地低頭看看表,對寧亦惟說:“零點了,生日快樂。”
寧亦惟也看到了手錶指針,分明是二十三點五十九分,不過寧亦惟沒有反駁,因為梁崇還沒說完。
梁崇看著寧亦惟停了幾秒鐘,用了一種介於自然與不自然之間的語氣,讓寧亦惟先懷疑梁崇在心裏這麼叫過他,仔細一想又好像不太可能。
他叫寧亦惟:“寶貝。”
然後他們接了一個很長、很濕的吻。很濕很長,像十九年三百六十四天一千四百三十九分鐘一樣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