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寧亦惟有時覺得部分人類的個人主觀時間也具有熱脹冷縮效應,因為他很明顯地感覺到,入秋以後的每日體感時長,正在隨著氣溫的下降縮短。
梁崇對他的理論不屑一顧,說寧亦惟只是“畏寒導致的行動遲緩”和“睡多了”。
出乎寧亦惟意料的是,周子睿竟然認同梁崇的看法,並極力勸告寧亦惟多吃飯。
周子睿似乎十分確信,只要寧亦惟吃多一點,就會發現體感時間又長回夏天的了。當然,寧亦惟對此持保留意見,並強行拉著周子睿一起做了個比較唯心的寧亦惟速算速度參考實驗。
寧亦惟的大四,除了正常的上課與論文,還有一樣新的變化,他開始學車了。
在父母的催促和冬日車內暖氣的吸引下,寧亦惟順利通過了駕照理論考試後和科目二,開始準備科目三。
收購結束後,梁崇空閒了一些,週末偶爾有一整段的休息時間,便會抓寧亦惟出去郊外練車。
寧亦惟膽子很小,肢體協調也不算很好,且跟梁崇練車,跟在駕校完全不同,梁崇會一個勁讓寧亦惟超車變道,使寧亦惟精神高度緊張。
每次寧亦惟在梁崇的指導下練完車,都會嚇得腿軟,停在路邊休息很久,渾身無力,換位置都要梁崇抱下來。
幾次過後,寧亦惟開始想盡各種方法耍賴,逃避練車。
臨近期中,孔深豐回國兩周,檢查完國內課題組的開展情況,又去臨省的高校做了兩場學術報告,寧亦惟只在中心匆匆見了他幾面,沒怎麼說上話。
再次和孔傯起衝突的這天,梁崇強行跟耍賴不練車已達三次的寧亦惟定下,下午三點在物理實驗教學中心門口見。
寧亦惟看時間差不多了,便先去中心的二樓休息室裏找周子睿,跟周子睿一起翻譯文獻。
剛坐下幾分鐘,寧亦惟接到了他媽的電話。
“惟惟,”陸佳琴說,“你在哪兒呢。”
她聽上去很高興,告訴寧亦惟:“老爸和老媽在你學校,剛和你們二食堂的負責人談好供應的事,你老爸還要負責人聊幾句,媽媽想來看看你。”
寧亦惟走出去,告訴了陸佳琴他的詳細位置,邊指導陸佳琴拐彎直走,邊下樓。
周子睿聽說寧亦惟媽媽來了,也陪寧亦惟下了樓。
第二食堂離實驗中心不遠,陸佳琴拐過了兩個彎,就走入實驗中心門口的小徑,看見了拿著手機站在大門口的寧亦惟,以及寧亦惟身邊那個敦實的小胖子。
“媽,”寧亦惟走過去,跟他媽招手,“快來,這就是我做課題的地方,這是我最好的朋友,周子睿。”
“阿,阿姨您好。”周子睿稍顯羞怯地跟寧亦惟媽媽問了好。
寧亦惟帶著她媽在實驗中心一樓的沙發坐了坐,聊了會兒天。正說到晚上回家吃飯,忽然有人在寧亦惟身後,用寧亦惟最煩的那種拖拖拉拉的語氣叫他:“寧亦惟。”
寧亦惟轉過身看,又是孔傯。
陸佳琴對孔傯和寧亦惟之間的不愉快毫不知情,她臉上帶著笑,和孔傯打招呼,說:“這是惟惟的同學啊?”
孔傯的眼裏充滿了不屑,他沒回應陸佳琴的話,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扯了扯嘴角,說:“來送餐的外賣員?”
陸佳琴臉色變了變,局促地看了寧亦惟一眼,不明白為什麼寧亦惟的同學說話這麼難聽。
“你,你才外賣員!”周子睿“噌”地站了起來,大聲對孔傯說。
“你還敢來中心給孔教授丟臉,”寧亦惟生平最恨的就是有人拿他父母說事,他按著周子睿,冷冷地看著孔傯,“上次文獻解析的槍手尾款給人家結完沒有,還不趕緊讓他教教你傅裏葉逆變換。”
若孔傯只是嘲諷寧亦惟本人,寧亦惟還能跟上次在食堂裏那樣忍一忍,現在陸佳琴好聲好氣跟孔傯打招呼,卻無端被攻擊,寧亦惟氣得頭暈。
要不是他一點也不會打架,他早就沖上去了。
孔傯也被寧亦惟戳中了痛處,和寧亦惟互瞪了幾秒,忽而又塌下了肩膀,沖寧亦惟微微笑了笑:“這麼骨肉情深,我隨口說一句都不行?不是只是養母嗎?”
他一說完,陸佳琴和寧亦惟的臉頓時便白了。周子睿也愣住了。
孔傯見寧亦惟的表情,便知道自己的消息是準確的,想繼續揭寧亦惟的傷疤:“我聽人說,你的農村養母不孕不育——”
他話都沒說完,寧亦惟就沖了上來。
孔傯反應不及,眼前一花,聽到從自己的臉上傳來的怪異悶響,緊接著顴骨和眼眶處一陣劇痛。他腿一軟,身體不由自主地向左邊倒去,膝蓋剛碰到地,寧亦惟又一拳朝他太陽穴打過來。
但寧亦惟打人毫無章法,孔傯又練過大半年拳擊,他敏捷地伸手抓住了寧亦惟的拳頭,把寧亦惟推開了,又喘著氣扶茶几站起來,指著寧亦惟,罵了一句難聽至極的髒話。
下午近三點,恰是保安換班的時間,沒有人從樓上下來,大廳裏連個能拉架的都沒有。
周子睿克服了小時候被校園霸淩的心理障礙,想擋在孔傯面前,被孔傯狠推一把,往後晃了晃。
“子睿,我沒事,你不用管,”寧亦惟盯著孔傯,一字一句地說,“你跟我媽道歉。”
“我不道歉你能怎麼樣?”孔傯鬆開了按著茶几的手,捋著袖子朝寧亦惟走過來。
“惟惟,算了吧。我們走吧。”陸佳琴在一旁小心翼翼地勸寧亦惟,她怕事情鬧大了對寧亦惟會有不好的影響,再說她也不是頭一回被人這麼說。
“不行,”寧亦惟認真地跟他媽說,“他要向你道歉。”
孔傯智商不高,恢復能力卻不錯,只歇了半分鐘就完全緩過來了,他跨了一大步,伸手想抓寧亦惟的領口,被寧亦惟躲開了。
寧亦惟比孔傯瘦小一圈,孔傯向寧亦惟逼近。寧亦惟警惕地後退著,退了幾步,背挨上了牆,沒路可以退了。
孔傯把寧亦惟逼到了大廳的角落,看著寧亦惟的嘲諷又漠然的眼神,只覺得寧亦惟這幅瞧不起他的樣子欠揍到了骨子裏。他新仇舊恨一併湧上來,陰森森揚起手臂。
這時,孔傯餘光看見有人從大門口走進來,下意識地掃了一眼,手登時頓住了——來人竟然是梁崇。
梁崇注意到他們對峙的狀態,腳步停了停,眉頭皺了起來。
孔傯大吃一驚,也顧不上寧亦惟了,站直了叫梁崇:“哥,你怎麼來了。”
“我爸今天不在,”孔傯又緊張地說,“你來找誰?我帶你上去。”
梁崇沒搭理孔傯,直直朝他們走過來,等走近了,孔傯才發現他表哥的臉色難看得像要殺人。梁崇走到寧亦惟和孔傯中間才停了,三人在角落裏有些擁擠,孔傯只好讓了一步。
“哥……”孔傯有種很微妙的感覺,他覺得梁崇在生氣,但孔傯想不明白,梁崇為什麼會生氣。
“孔傯,”梁崇和孔傯站得近,孔傯要微微抬頭才能看到梁崇的表情,而梁崇面無表情,他靜靜地俯視著孔傯,輕聲問他,“你在幹什麼。”
孔傯從未見過梁崇這種樣子,他張張嘴,還沒說話,寧亦惟倒先開口了:“孔傯先挑釁我,我打了他一頓。”
梁崇瞥瞥寧亦惟,寧亦惟又改口:“一下。”
孔傯看著梁崇伸出手,抓住了寧亦惟的手腕,輕柔地將寧亦惟的手拉到眼前,低頭仔細地看寧亦惟手背。
寧亦惟打孔傯那下是真的用力,孔傯的右臉現在還麻著,寧亦惟的手背也因為反作用力紅了一大片,中指的骨節好像還有擦傷,滲了一點點血。
孔傯的太陽穴突突地跳,他的右邊嘴角好像都扯不動了,但這些都次要,他更受不了梁崇握寧亦惟手的樣子,在他看來,寧亦惟跟梁崇挨著簡直是對梁崇的侮辱,他得把寧亦惟拉走。
他抬手想扯寧亦惟胳膊:“哥,你怎麼認識這種——”
幾乎是刹那間,梁崇便擋開了孔傯的手。
他把寧亦惟攏到身後,給了孔傯一個很短暫、毫無感情,卻駭人得讓孔傯毛骨悚然的眼神。
“孔傯,”梁崇垂眼俯視孔傯,說,“你再碰寧亦惟一下,你試試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