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3章 一碧傾城
見過?
的確見過。
見愁看著他,沒有說話。
當年謝府還沒倒的時候,見愁送東西到謝家去,卻被謝母看中留下來在石亭裏抄佛經,這一位大人正好穿著官服,從石亭不遠處的小徑上走過。
一個照面,不過就是那個時候。
見愁能記得這一位,完全因為他是一名官員,並且有獨特的眼神。
甚至,就這一會兒,見愁已經想起了他的名字。
朝中最年輕的權柄酷吏,廷尉張湯。
只是,放到張湯的身上,見愁相信,他只是覺得自己看起來眼熟罷了。
當年的見愁又算是什麼呢?
氣運,真是很奇妙的東西。
念頭說來紛繁複雜,可實際上,也不過就是那麼短短的一瞬。
見愁落在對方身上的目光沒有移開,淡淡道:“廷尉大人記性不錯,不過那又怎樣?”
那一瞬間,張湯瞳孔劇縮!
一種極致的危險,蔓延開來。
不過,是在心裏。
他的確是只記得自己見過見愁,卻不知道到底是在哪里,是什麼場合,更不知道見愁到底是什麼名字。然而對方卻能輕而易舉的說出他的身份來!
這種不對等,讓習慣於掌握大局的張湯心裏很不舒服。
他下意識就要再開口問一句什麼,可沒想到,葉翩翩袖底的風,終於吹到了——
呼啦。
一陣大風,張湯毫無反抗之力,像是被一面牆拍中了一樣,一下被這一陣風從蓮葉上拍下,霎時間像是穿過了虛空一樣,消失在了原地!
沒了。
見愁的對面,空空如也。
“敗者出局。”
葉翩翩含著笑意的聲音,從旁邊傳了過來。
她微微直起了身子,像是個小姑娘一樣,做出一副純真的姿態,將兩手一拍,便有“啪”地清脆一聲響:“好了,最後一個囉嗦的傢伙也被清走了,恭喜你們四位留下,現在——就來進入真正的一碧傾城好了!”
虛空裏,應該還站著其他三個人,但是見愁根本看不到。
她只能注視著葉翩翩,看著她的目光朝著四面掃去。
然而,葉翩翩的一個動作,轉瞬便將她全部的注意力都吸引了回去——
水蛇一樣的腰肢扭動起來,雪白的長腿在翠色的裙擺之間掩映,簡直像是青山白雪一樣,清麗之間帶著一種孤高的豔色。
長髮落下,如同瀑布一樣,隨著她緩緩起身,被風吹起。
素手抬起,五指纖纖。
然而,在這五指緊繃的瞬間,一種可怕的氣息,倏忽籠罩而下!
“一碧,傾城!”
聲音,從葉翩翩的唇齒之間發出,彈出了舌尖。
輕緩,輕柔,又彷彿是來自亙古之前的歎息!
一碧傾城!
葉翩翩的手臂,緩緩抬起,蓮葉之下,是這廣闊無邊的無盡湖泊,平靜的水面,波瀾陡生,竟然有無邊的浪濤,隨著她緩緩抬起的手指被喚醒!
湖水在漲!
暴漲!
浪濤轟然而起,轉瞬撕破了所有的平靜!
葉翩翩這一抬手,竟然像是將整座湖的湖水都拔了起來一樣!
湖面上的蓮葉,頓時都要被水給淹沒。
站在蓮葉上的見愁等人,更是霎時之間感覺到了一種不穩。
一碧傾城,到底是什麼?
沒有人知道。
眼睛變得無比明亮,頭髮亂舞,葉翩翩站在蓮葉上,恍如這上面盛開的一朵青蓮!
眼見著湖水已經在霎時間漫起來,她毫不猶豫,直接朝著前面一拂!
像是狂風吹卷著巨浪,像是海岸忽然阻擋了浪濤的前進,葉翩翩面前,竟然立刻升起了一種巨浪,朝著正在蓮葉上站立不穩的幾個人撞去!
這一切發生得極快,見愁反應雖快,卻也只來得及升到半空之中。
然而,巨浪太高!
一個浪頭直接朝著還在面前的見愁撲了過來!
兇猛的巨浪,一下將懸浮著毫無支點的見愁打了下來!
轟!
湖水直接將見愁淹沒,浸在了無邊的浪潮裏。
“嗚嗚嗚!”
一陣驚慌失措的叫聲。
見愁已經被這蘊含著巨大力量的一個浪頭打翻,竟然覺得渾身無力,只能隨著這瘋狂的巨浪朝著某個方向而去,如今一聽見這聲音,她立時一怔。
小貂?
自她進入花褪殘紅之後,小貂就一直很安靜,如果不是特別注意,見愁甚至感覺不到它的存在。也是因為她之前在闖關,並且陷入幻境,之後又在修煉之中……
似乎,從某個節點開始,它就沒什麼聲音了。
如今忽然聽見這已經有些熟悉的叫聲,見愁立刻擔心了起來。
她竭力地朝著四面望去,終於在起起伏伏的浪潮之中看見了小貂小小的影子!
原本柔軟的皮毛,都被湖水打濕。
小東西驚慌失措地拍打著水面,往往剛剛冒出頭來,就被剛過來的一個浪頭按下去,吃了滿嘴的水,喉嚨裏發出“嗚嗚嗚”的叫聲,彷彿極為艱辛。
見愁連忙朝著它靠過去,笨重的鬼斧早在這個時候被她收了起來,一把將小貂撈了過來,抱在懷裏。
小貂瑟瑟發抖,在她懷裏抬起頭來,近乎驚懼地望了一眼湛藍得發綠的天空,眼珠子骨碌碌地。然後,便看向了見愁的背後,立刻叫了一聲:“嘰!”
這是示警!
沒有任何徵兆地,見愁甚至也感覺不出任何異常,一道兇猛的巨浪,竟然就已經出現在了她的背後!
“轟!”
見愁抽身就要躲開的那一瞬間,浪頭已經砸了下來!
像是當頭一棍!
同樣剛剛穩住身型冒出頭不久的見愁,便被這一道巨浪砸了下去,再次被巨浪席捲著朝前而去。
巨大的湖面上,浪濤遠去。
整個湖面,彷彿都變成了一條巨大的河流,綻開了一朵又一朵的浪花,將這幾個入場者,送去了遠處。
葉翩翩腳下的那一片綠色的蓮葉,卻沒有被這巨浪掀翻,更沒有被暴漲的湖水給淹沒,彷彿像是一葉小舟,載著她,漂浮在這水面上。
四名一碧傾城的入場者已經消失在了眼前,消失在了那一瞬如洪流一般巨大的潮水中。
葉翩翩眯著眼,微微一笑:“機緣機緣,只看機緣了……”
能留下的,無一不都是幸運者。
沒留下的,卻也並非都是不幸者。
此刻,十九洲西海邊某處島礁。
懷裏抱著金色長矛的錢缺,對著天空,露出了一個難以言喻的表情。
殺紅小界之中的一切都消失了,自己被顧青眉打敗了……
“昆吾的修士,竟然強到這個地步嗎……”
呢喃之聲,從錢缺的嘴裏發出。
嘩啦啦。
浪花拍擊著礁石。
錢缺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抱著的金色長矛,那一瞬間冷哼了一聲:“哼,死婆娘就知道他娘的欺負人!昆吾?昆吾有什麼了不起!在你算盤爺爺的超凡偽裝之下,你懂個屁!還不是被老子蒙在鼓裏!”
孟西洲?
老子才不是什麼孟西洲呢!
一想起顧青眉竟然真的被自己蒙蔽了,錢缺頓時就大笑了起來。
“哈哈哈哈……”
倡狂的笑聲混雜著波浪,蕩漾在整片大海上。
附近路過的修士,都詫異地望了過去。
然而,錢缺半點不收斂。
他長著嘴巴,抱著長矛,揚天大笑,前仰後合,難以抑制。
顧青眉那囂張小娘皮的樣子,至今還刻在他腦子裏,根本磨滅不去。
就是不知道真正的孟西洲到底有沒有出局,若是出局了,自然一切好說;若是沒有出局,入場的顧青眉若是發現,真正的孟西洲竟然還在那裏,到底會是什麼表情?
“哈哈哈哈……”
又是一陣笑聲。
一想到自己玩弄的乃是高高在上的昆吾修士,錢缺就有一種前所未有的刺激感覺。
爽!
真他娘爽!
可是……
也痛!
好痛好痛……
“哈——”
錢缺的笑聲,戛然而止。
金色長矛扎眼得很,那尖尖的模樣,簡直像是一矛頭紮到了錢缺心裏頭。
他的飛劍,他的靈石,他耗費的無數無數的精力……
一趟殺紅小界之行,不僅沒有得到任何的收穫,還被打了個半死,甚至更結下了昆吾這樣大仇……要是日後被顧青眉知道自己乃是偽裝的,估摸著有他苦日子過了。
錢缺頓時頹然起來,心痛地捂著自己的胸口,開始嚴肅地思考起一個問題來:一矛頭戳死自己,會不會就不這麼心塞了?
人間孤島,大夏,大獄。
神秘消失了十來天的張湯,終於又原模原樣地坐在了大獄的長案後面。
陰冷的大獄,今天出奇地沒有一聲哀叫,也沒有一聲慘嚎。
一名獄卒邁著醉漢一樣慵懶的腳步,朝著這邊走來。
今天廷尉大人也不在,皇上都念叨好多天了,整個大夏官場簡直像是炸了一樣,竟然還有官員能憑空失蹤,真是見了鬼。
有人說是張湯作惡太多,終於被惡鬼們抓走了;也有人說,張湯懲惡揚善,一日得道,直接飛升而去了;當然更多的猜測是張湯犯了事兒,畏罪潛逃,一下消失得無影無蹤……
獄卒這幾日的耳朵就沒清閒過。
廷尉大人不在的日子裏,牢裏關著的犯人們,也終於迎來了自己入獄以來最清閒最幸福的生活。
就像是此刻,沒有燒滾的油鍋,沒有燒紅的烙鐵,也沒有繃緊的鐵鞭,更沒有磨亮的薄刃……
整個大獄之中,簡直安靜得像是靈堂。
無端端地,獄卒還覺得有些毛骨悚然。
他腰上撇著樸刀,慢吞吞地走了過去,還打了個呵欠,慢慢地從那長案之前經過,準備巡邏一遍大牢。
然而,就在他走出去三步之後……
是不是有哪里不對勁?
獄卒一下覺得脖子後頭有些發涼。
他轉過頭來一看,頓時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大大大大、大人!”
沉思之中的張湯,終於慢慢地抬起了頭來,看了獄卒一眼,倒也沒什麼表情。
自己在殺紅小界的這一段時間裏,朝中必定起了不少的波瀾,要處理肯定還有許多棘手的地方,就在剛剛這一段的時間裏,他已經想了很多。
然而,腦海之中揮之不去的,還是那個提著巨大斧頭的女人。
一個自己見過,卻想不起在哪里見過的女人。
到底是哪里……
張湯一面想著,一面看向獄卒,隨口道:“起來吧,去把近日的卷宗給本官找來……”
“大大大大大人,你你你你你你什、什麼時候回、回來的……”
獄卒嚇得腿軟,根本爬不起來。
張湯的眼風有一點點的奇怪,又帶著冷冽。
眉頭微皺,一個懷疑忽然上來。
只是……
有些不確定。
獄卒的反應並未被他看在眼底,手指點在長案表面,輕輕扣了扣,“咚咚”,張湯忽然改口道:“不,你去把謝氏一門的卷宗找來!”
謝氏一門?
獄卒都要哭了。
“大人啊,這都什麼時候了,大家都要找瘋了,您還想著辦案哪!”
殺紅小界。
水聲漸漸變得潺潺起來。
“嘩啦!”
一片平鋪在水面上的蓮葉,忽然翻了上去。
“呼!”
水面上一下濺起浪花,見愁整個人終於從水面下鑽了出來,整個人身上都是水,她手裏拎著早可憐巴巴的小貂的脖子,直接一個旋身就跳上了蓮葉。
這動作看似極重,可落下來的時候,,卻輕得好像鴻羽一樣。
“啪啪……”
只有見愁身上的水珠,從她從身上、從發梢甩落,像是水銀一樣,從蓮葉的表面滾落。
“呼。”
總算是鬆了一口氣,見愁看了身側一眼,石盤依舊懸浮在身邊,但是上面原本有的幾根光線都已經變化了——
幾根光線原本是八個方位,現在卻完全打亂了格局,一共就只有四個方向,而自己原本在正東,現在卻換到了正南。四根光線代表了四個人,除了見愁之外,其他人的光線還是紅光!
在看清楚石盤上格局的一瞬間,見愁嘴角狠狠地抽了一下。
這殺盤……
有時候也挺坑的啊。
從自己綠色光線的位置變動,見愁可以準確地推斷出,原本的格局已經被打亂了,也就是說原本的認知也被推翻了。
按著葉翩翩所言,敗者出局之後,石盤傳音之能便會開啟。
但是直到現在,也沒有一個人說話,顯然大家都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
一次戰鬥,一次勝負,相當於把原來的格局洗掉。
他們相互之間不知道到底誰留下,誰出局。
可見愁例外。
因為她一直是這殺盤之上唯一的綠光!
她無法確定到底誰出局了,誰沒出局,但是別人卻一定可以知道,自己沒有出局。
這感覺,簡直如同芒刺在背。
只是,事到如今,似乎也沒有什麼更好的辦法了。
見愁索性懶得去看,掌心裏傳來濕漉漉的觸感,“嗚嗚嗚”,像是要斷氣了的虛弱叫聲響起,一低頭,見愁就看見了小貂吐著舌頭一副快要陣亡的模樣。
一時之間覺得好笑,她蹲下來,將小貂放在了這一片蓮葉上。
小貂渾身柔軟的皮毛,在被浸濕之後就黏貼在了一起,原本毛茸茸的一直小貂,竟然頓時變成了幹幹瘦瘦的一隻,像是被人剃了毛一樣。
此刻,它哆哆嗦嗦,哆哆嗦嗦,腿軟地趴在了蓮葉上,還用爪子摸了摸自己的胸口,簡直一副驚魂未定的模樣。
嘖嘖,瞧著慫樣,有這麼怕嗎?
見愁伸出手去,慢慢地摸著小貂的頭。
“嗚嗚嗚……”
出氣多進氣少,真是嚇死貂了,好大的水啊!
小貂驚魂未定地抬起自己的爪子,抹了一把臉,將臉上的水擦去。
見愁看著這動作,簡直覺得這小貂是成了精,這動作分明像是狂擦冷汗啊!
小貂彷彿感覺到了見愁的驚訝,直接轉頭一個白眼甩了過來。
見愁頓時更為愕然。
若不是現在不能說話,她簡直想拎起這小東西問個究竟:你到底是不是成精了?
可惜,不能。
蓮葉邊有水流劃過。
見愁慢慢地轉過眼,四下裏環視了一圈,卻忽然在心裏“咦”了一聲。
方才湖上掀起的那一片巨浪,也不知道將她帶到了什麼地方。
放眼望去,水面茫茫,有一些破碎的蓮葉和水草,漂浮在水面上,水底有遊魚的影子。只是,這一片水面有岸,長長的綠色的岸。
腳下的水,竟然在流動,浩浩向前!
這,竟然是一條大河!
見愁能看見,兩側的綠色堤岸雖然變化不大,卻的確有微小的變化,證明她正在順著這一條大河而下。
大河……
這殺紅小界之中,竟然也有大河。
見愁著實詫異了一把。
修界奇異之事不可勝數,可這一次的經歷,卻著實讓見愁大開了一把眼界。
茫然立于大河中心漂浮的蓮葉上,見愁被水打濕的衣袍,被江風打得獵獵飛舞了起來,一時之間竟然有一種江上泛舟的灑脫之感。
只是,低頭一看。
江面上漂浮著不少的東西,都像是被剛才那一場巨大的浪濤給打破的。
不僅有蓮葉,似乎還有一些碎木,一些樹葉,甚至,還有一些破衣爛衫……
見愁忍不住歎了一口氣:這哪里是什麼“泛舟飲酒江上”,分明是洪災過後,坐在破爛的小船上,看著水裏奇奇怪怪的東西一起漂過……
不知,其他人那邊到底是怎樣?
又是一堆雜物漂了過來,見愁掃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剛才葉翩翩抬手便令平湖起波瀾,著實令人驚豔,也讓見愁吃夠了苦頭,只是如今恢復過來,身體卻沒受到任何的傷害。
漂在江面上始終不好,見愁想,還是重新飛起來比較安全。
她轉身就想要將蓮葉上的小貂拎起來。
沒想到,就在這時候,正在抖著身上水珠,想要恢復一身乾燥漂亮貂毛的小貂,那一隻靈動的小眼睛,忽然定定地望向了湖面上某個方向!
下一刻——
“嗚嗚嗚嗚!”
沒等見愁反應過來,小貂竟然朝著河中飛奔而去!
它去幹什麼?
不是才被這一場大水淹沒了半條命嗎?!
見愁下意識地就要出手將它攔住,沒想到,小貂的身影竟然直接化作了一道灰色的閃電,在她手掌接觸到它之前,便從她指頭尖前面一分,飛逝而去!
“嘩啦……”
是小貂終於入水的聲音。
剛才還被水淹得要死要活的小貂,竟然像是一隻飛鏢一樣破水而去!
在它的正前方,正是飄過來的那一堆破爛雜物!
只一看,見愁就明白了。
是那一堆東西裏有什麼嗎?
一時之間,見愁回想起了自己與這一隻小貂的初遇……
那在自己腳邊堆成了一堆的破爛,還有最後出現的殺盤。
正是這一隻貂兒,成就了自己這一次的殺紅小界之行。
呃……
忽然想起崖山招收新弟子的事情。
見愁無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額頭,完了……
這件事完全被自己忘記了。
不知道,現在崖山到底是什麼模樣,對自己的失蹤,又是什麼樣的反應……
一想到扶道山人吃著雞腿,陰森森瞅著自己奸笑的模樣,見愁就覺得脊背一寒。
就在她出神的這一會兒,小貂已經到達了那一堆漂過來的破爛處。
它一下鑽了過去,一會兒跳到破爛上面,一會兒跳到破爛下面,一會兒又忽然從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裏鑽了出來。
“啪。”
左邊小爪子一刨,一塊破木頭被扔到了水面上。
“嘩。”
右邊小爪子一刨,一塊浸濕的爛布被甩了出去。
“咚。”
兩條後腿一蹬,一塊爛得只有一半的石頭印章掉進了水裏。
稀裏嘩啦,一陣亂翻!
整個河中央簡直像是下了一陣破爛雨!
好不容易回過神來的見愁,簡直目瞪口呆。
這小東西……
約莫有一種囤東西的習慣。
想起當初它那一堆所謂的“寶貝”,見愁就忍不住森森牙疼起來,她直接朝自己眉心一摳,鬼斧出來,便要禦著去把搗亂的它給抓回來。
“嗚嗚嗚!”
小貂忽然一頭鑽進了還在漂流之中的破爛堆裏,頭朝下,向著下面一叼,兩隻小後腿蹬住後頭一塊爛木頭,兩爪子則按在前面,彷彿將吃奶的勁兒都用上了,然後——
使勁一拽!
嘩!
一大堆的破爛終於被破壞掉了最穩定的結構,一下就從江面上散開了。
咻!
小貂毛茸茸的尾巴一甩,在最後一塊爛木頭上一借力,竟然蹬腿就朝著見愁所在的蓮葉上射了過來!
兩隻小眼睛烏溜溜地,簡直像是撿到了寶貝!
它落在見愁的腳邊,一低頭,鬆了口,將自己淘到的寶貝放了下來。
“嗷嗚嗚嗚嗚嗚!”
像是炫耀自己卓越的功勳一樣,小貂再次學起了狼嚎。
見愁眼角一跳,心底生出一種難以言說的感覺。
強忍住了把小貂捉住打一頓的衝動,她低頭看向了自己的腳邊——
這是一隻銀色的湯勺,看上去早已經斑斑駁駁,與之前那一大堆的破爛看上去,沒有任何不同之處。要說唯一吸引人目光的一點,約莫就是這一隻湯勺的勺部,竟然做成了一個人的舌頭的形狀……
到底什麼人才能用這麼噁心的勺啊……
小貂驕傲地在這一隻銀色的湯勺周圍踱步,簡直有一種趾高氣昂的感覺,彷彿滿臉都寫著“主人你趕緊誇我啊”這幾個字。
它踱了約莫有一會兒,忽然發現見愁好像很沉默,終於忍不住停下了腳步。
爪子一伸,小貂指了指銀勺。
見愁沒動,目光幽幽地看著它。
小貂急了,又使勁指了指,然後把自己的舌頭吐出來。
見愁依舊只是看著它,彷彿看著一個智障。
“嗚嗚嗚!”
彷彿終於受不了見愁如此的輕慢,小貂直接走上前去,舌頭使勁伸出來,直接一舔!
肉色的舌頭,與勺子那舌頭形狀的勺部舔在了一起……
嗡——
見愁頭皮發麻,腦海之中的那一根弦,一下就崩斷了。
撿破爛這種惡習可以忍,但是……
這個不能!
見愁額頭青筋直跳,直接一把將它拎著脖子從銀勺旁邊拽了起來,讓它的舌頭脫離了勺子。
“嗚嗚嗚!”
小貂骨控訴的目光,頓時投向了見愁!
“嗚嗚嗚嗚!”
幹什麼不讓人家舔!
“嗚嗚嗚嗚!”
放人家下來,還有沒有天理了!
“嗚嗚嗚嗚!”
竟然連人家這麼可愛的貂都欺負!
“嗚嗚嗚嗚!”
簡直一點人性都沒有!
“嗚嗚嗚嗚!”
你簡直貂狗不如!
見愁涼涼地看了它一眼:“……”
“嗚……”
小貂縮了一下脖子,聲音一下就弱了下去,慫了,被見愁拎破布一樣拎著,也不敢再動一下。
看它老實了,見愁心裏這才滿意了。
她直接一個眼神遞了過去:跟了我,你的好日子到頭了。
小貂彷彿能看懂她這個眼神,頓時有一種貂心拔涼的感覺……
這銀勺著實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噁心,見愁這輩子都沒看見過這麼挑戰人忍耐力的湯勺……
她一手拎著小貂,防止它又去碰這勺子,同時彎腰下去,小心地拿了勺柄,不碰到湯勺上小貂的口水,漫不經心地看了一眼,就準備將銀勺扔出去——
沒想到,就是這一眼,讓見愁看見了勺柄上的幾個字。
“天地一勺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