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9章 英雄本色
石坑之外,平原與河流,交錯成一張巨大的蜘蛛網。
此刻,無數肉眼可見的靈氣流,被一股力量,牽引著,朝著山邊飛奔。
山下不遠處,原本小小的一座陣法,竟然已經發展成為一個巨大的漩渦,不斷地旋轉著。伴隨著旋轉,無數的靈力被陣法吸收進去,同時引動地縛之陣之中的地力,壓在了陣法之中。
萬物都在陣中匍匐,無有敢直身而立者。
而敢於直身而立者,往往無有與地縛相抗之力。
孟西洲與了空也不例外。
此前好不容易憑藉著那一聲“獅子吼”站起來的了空,再次難以承受這般恐怖的壓力,一下撲到了地上。塵土滿地,一下在他視野之中擴大,充斥了起來。
砰。
人落地,卻再未彈起。
一個人形的深坑印在了地面之上,了空能聽見孟西洲的嘶吼,卻無法回應對方,鮮血已經染紅了僧袍,甚至了空已經能聽到自己頭骨骨骼被壓迫時候的輕響。
哢嚓哢嚓。
像是要斷裂。
他深深地,將一張臉埋入土中。
不管是他,還是孟西洲,從未經歷過如此可怕的陣仗。
天下陣法雖大,這般高明、這般可怖、這般刻毒的,卻還是頭一次見。
可以不斷擴大的陣法,若投放到十九洲,將是一場巨大的災禍。
了空不是什麼對十九洲瞭若指掌之人,甚至可稱得上是兩耳不聞窗外事,可即便如此,他腦海之中竟然也冒出了一個無端的念頭:“昆吾之強,超乎想像。能研究出這般陣法的,又該是何等人物?一個築基期的顧青眉便能掌握這樣的巨力,昆吾其他人,又該如何?”
這是一種對於大勢力的恐懼。
了空不過初初修行,六根暫未清淨,此刻危急之下冒出的這些念頭,卻偏偏極有道理。
雖然,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樣想。
哢嚓哢嚓……
骨裂的聲音,一聲接著一聲。
鮮血,已經將前面的地面給染紅。
另一頭的孟西洲也沒好到哪里去。
男子漢豈是那樣好當的?
此刻要站起來,簡直像是要撐著一座小山一樣,他的兩隻肩膀已經完全垮了下來,呈現出一個扭曲的角度,顯然已經全然斷裂。
兩隻眼睛滿布著血絲,牙關緊咬,顴骨突出,整個人看上去早沒了先前的渾厚之氣,只有一種人到絕路的猙獰。
痛。
超乎人忍耐力的痛。
石盤之上,那一位綠光前輩與對方爭奪到底是什麼情況了,他們也完全不關心了。
因為,此時此刻,他們的命就懸在半空之中,隨時會落地。
見愁這邊,一聽這聲音,這才想起兩個人的處境來。
那陣法的歹毒之處,見愁也不是沒有體會。
在陣法初初覆蓋而下的時候,她也在其中,拼著骨肉碎裂的危險,才直接從陣法之中脫出。
即便如此,她半邊身子也全被鮮血染紅。
在與顧青眉爭奪骨玉之前,見愁曾隨手破去一塊陣腳,讓整個陣法的威力減弱,聚集靈氣的能力減弱,可整座陣法已經在運轉之中。
陣法之中的孟西洲與了空,一時之間的壓力應該可以減輕,多支持一會兒。
可只要等到陣法繼續運轉,地縛的壓力會越來越強,他們遲早會支撐不住。
此刻……
似乎已經到了極限了。
“嗚哇哇哇哇……”
手裏捏著的帝江骨玉還在大哭,彷彿受了天大的委屈。
見愁真是歎氣的力氣都沒了。
小貂在初時被嚇住之後,終於反應了過來,忍不住翻了個大大的白眼,蹲在地上,一副不屑的模樣。
舔你又怎麼了?真是,看你好吃才舔你好麼!
沒辦法跟小貂講道理,也沒辦法跟帝江骨玉講道理。
見愁只通曉一些很簡單的封印之法,如今帝江骨玉的情況,顯然不能以尋常而論,見愁也不知道應該如何處理。
她下意識就要直接將帝江骨玉收入乾坤袋中,只是在施展的時候卻發現,乾坤袋竟然拒絕收納帝江骨玉。
這一瞬間,見愁徹底愣住了。
乾坤袋什麼都能收納,除卻品級太高的東西,以及……
活物。
鬼魂不算是活物。
也就是說,藏身于帝江骨玉之中的帝江殘魂,並不能導致乾坤袋做出“不接納”這樣的選擇。
所以,唯一的解釋是……
帝江骨玉上,還有一個活物。
——成精了。
這一瞬間,見愁的嘴角狠狠抽搐了一下。
那邊還有兩個人,自己總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們等死吧?
可是帝江骨玉也還沒處理好,甚至還在不斷大哭,要怎麼辦?
“嗚哇哇哇……”
小小的身體裏,竟然爆發出巨大的聲音來。
整片山林都沉浸在這樣的哭聲之中,帝江骨玉耷拉著兩條腿,哭得震天撼地。
小貂忍無可忍,嘴巴一張,便有一聲大吼:“嗷吼——”
伴隨著這一聲巨吼,狂風吹卷而來,樹木亂顫,樹葉亂飛。
巨大的吼聲,一下就蓋過了帝江骨玉的哭聲。
“哇嗚嗚嗚嗚——”
哭聲驟停。
帝江骨玉彷彿感覺到了這吼聲之中隱含的威脅,在見愁的掌心之中一顫,竟然害怕地將兩條腿縮了起來,貼在白白的身體下面。
小貂在下面踱了幾步,簡直像是森林之中王者,接著指了指見愁,指了指帝江骨玉,最後指了指自己,而後竟然猛地一跳,一下從地面上跳起來,躍到了見愁的手邊,直接把帝江骨玉銜了下來!
見愁目瞪口呆。
帝江骨玉兩腿一顫,立刻就發出了一聲嗚咽。
然而,在它嗚咽聲出的同時,小貂就毫不留情地一聲狂吼:“嗷吼!”
“……”
帝江骨玉立刻再次一顫,沒了聲音。
“嗚……”
輕微又委屈的聲音,從他白白的身體裏傳了出來,竟然是在也不敢亂動一下,亂叫一聲了。
這一幕,真是叫見愁明白了什麼叫做欺軟怕硬。
很明顯,在這兩隻小東西的面前,小貂便是那一隻仗勢欺人的惡霸,而帝江骨玉明顯便是被欺負的那個。
彷彿已經被小貂的“淫威”懾服,帝江骨玉再不敢亂動上一動。
見愁思索了一下,這骨玉之中藏有帝江殘魂,萬萬不敢大意。她技藝雖拙劣,卻也小心又仔細地在骨玉上畫了一枚鎮壓和示警的印符,這才一咬牙,直接把小貂往自己肩上一放,禦斧朝著石坑外飛出!
這殺紅小界之中沒有日月,卻也見得晴天朗朗,白雲悠悠。
從石坑邊緣一沖而出的時候,但見天際浮雲一片又一片,整個綠色的大地像是一塊又一塊的棉花一樣柔軟,無數的河流,如同人體經脈一樣交錯在大地上,形成流淌著的血脈。
風吹動了見愁的頭髮,脊背挺直,自有一種堅毅之氣,可柔滑的秀髮,又增添了那麼一分的婉約。
鬼斧在腳下飛動,見愁的身形,一閃便已經朝著遠處那恐怖的靈氣漩渦靠近。
高高的漩渦,彷彿接天一般,駭人無比。
天和地的光芒,在這裏彷彿都被吸引了進去。
被困在其中的,乃是孟西洲與了空,石盤之中已經只有一片咬牙堅持的聲音。
平心而論,這兩人,見愁雖從未與之交談,可相比起印象糟糕的顧青眉而言,已經是好到不能再好。
若叫她袖手旁觀,眼看著這兩人被壓死在陣中,只怕良心難安。
更何況,但凡是顧青眉想要得到的,自己都要搶走,因為這是謝不臣想要得到的,現在骨玉已經在自己的手中了;而了空與孟西洲,卻是顧青眉想要殺、並且以昆吾來威脅的人,見愁一向不待見昆吾,切也不待見顧青眉,如何能視若無睹?
所以,見愁停下來,直視著眼前這一座漩渦。
何等壯闊的場面?
何等滔滔的氣焰?
何等高明的手段?
何等刻毒的心腸?
見愁心裏,隱約有什麼開始朝著外面蔓延,只在一刹那之間,便充塞滿她整個心田。
似洶湧的河流,終於漫上了堤岸,又似狂猛的浪濤,終於拍倒了礁石。
於是,一時之間,怒波滿湖,怒浪滿海!
與昆吾作對?
又如何?!
正因為你是昆吾,我才與你作對!
平生不與人為難,昆吾除外!
那一瞬間,胸臆之中陡生出一股沖天的豪氣來。
見愁手一伸,直接持斧,狂風吹卷她長髮,如墨飄灑,映照在這一碧傾城的原野上,有一股墨筆繪開的瀟灑!
陣法而已!
用陣盤佈置的陣法,最脆弱的便是陣基。
只要給自己時間,沒有什麼不能破解!
她毫不猶豫俯衝而下!
轟!
落下的刹那,便是一斧劈出!
一重斧影直接落地,霎時間碎土亂崩,亂石飛濺!
噗。
一枚深陷入地底的靈石,被見愁一斧頭砸碎!
嗡。
整個陣法,立刻光芒亂顫,原本巨大的漩渦,也跟著顫抖了起來。
一道靈光,因為陣法不穩,立刻從這巨大的漩渦邊緣脫飛了出去,被這一枚靈石控制著的陣法角落,也立刻崩陷,陣法外面的漩渦,一下就小了一些。
被破壞掉一處陣基不算什麼,破壞掉兩處,問題就開始大了起來。
困在陣中已久的孟西洲與了空,這時候已經不指望還能活著出來了。
太倒楣了,太倒楣了!
誰能想到忽然開啟的殺紅小界之中竟然還會有昆吾的修士呢?
誰能想到這昆吾來的修士下手竟然還如此狠辣呢?
眼看著這一條命就要交代在這裏,孟西洲簡直覺得冤枉:“老子還沒活夠,老子還沒修煉成金丹,老子還沒參加左三千小會!老子還沒揚名立萬!老子——”
“不想死!”
“噗!”
一口血噴了出來。
孟西洲早已經不知道罵了顧青眉乃至於昆吾一派多少回,嘴皮子都要說爛了。
然而……
陣法的壓力是如此強大,他再次被壓進了地下。
“砰!”
不遠處,忽然傳來一聲巨響。
身處於陣法之中的孟西洲,立刻感覺到了陣法的震顫。
這種……
熟悉的震顫!
那一瞬間,孟西洲驚訝地睜大了眼睛,下意識地朝著石盤看去!
同時,了空亦是同樣震驚地瞪圓了眼睛,看向石盤!
石盤上,顧青眉那一道紅光已經停在那邊許久了,動也沒動一下。
而那一道綠光,竟然從前面折返回來,在他們所在的這一座陣法周圍停了下來!
剛才那動靜,是前輩搞出來的!
孟西洲頓時大叫了一聲:“前輩救我們!”
石盤那頭,沒有聲音。
回應他的,只有見愁俐落的行動,只有一下又一下的爆裂聲,只有那一道飛快地停下又行進的綠光!
“砰!”
一斧頭劈出,必定有一道光芒亂顫!
其後綠光再閃,已經出現在了陣法另一個角落!
純黑色的斧影,霎時間閃現,再狠狠劈落!
“轟!”
又是一聲巨響!
一枚靈石應聲而碎!
“砰!”
“砰!”
“砰!”
……
每一次停下,必定伴隨著一聲爆響!
見愁的動作,既快且狠,每一斧頭出去,必定是拼盡全力!
她的身影,迅疾地移動在這一個圓之中!
半空之中被陣法凝聚出的那一道靈力漩渦,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再不斷地縮小,不斷地縮小,一陣陣電蛇,彷彿被觸怒一樣,瘋狂地在陣法表面攢射!
“好棒!前輩厲害!”
原本只能趴在地上的孟西洲,現在竟然已經可以站起來了。
他手撐著自己那一根長棍法器,眼睛發亮地追隨著石盤之上的那一道綠光,同時聽著耳邊的砰砰之聲,只覺得熱血沸騰,好像沖出去,像是前輩那樣,一棍子一棍子,將這陣法敲個稀巴爛!
爽!
真他娘的爽!
前輩真爺們兒!
了空雖不像是孟西洲那樣誇張,可如今壓力驟減之後,也不由得鬆了一口氣。
眼見著陣法上空的漩渦一點一點消失,他頓生一種心有餘悸之感,雙手一合十,歎道:“佛祖保佑,佛祖保佑……”
“屁!明明是前輩保佑!還信個什麼佛!趕緊改信啊!”
孟西洲聽見了了空的聲音,雖然看不見他,可說話卻是半點也不客氣。
了空忙道了一聲“罪過”,之後便開始念叨“好人一生平安”。
在聽見這一句話的刹那,見愁真想一斧頭給他栽下去——
不用你念,我也會一生平安的!
見愁心裏長歎了一聲。
整個腳下的地面已經坑坑窪窪,反正看不見孟西洲與了空的身影,攻擊也不會落到他麼的身上,但是她通過自己的力量造成的對一碧傾城的改變,卻能傳遞到他們那邊。
所以,見愁出手,毫無顧忌!
用大的力量!
最用力的斧頭!
“轟!”
最後一聲炸響!
第八十一枚靈石,終於被見愁一斧頭從泥土山石之中崩出!
噗嗤!
一聲銳響,靈石立刻碎裂成了一片煙塵。
然而,就在最後一枚靈石炸裂的瞬間——
“劈啪!”
天際之中劃過一道震撼的雷聲!
之前一直在陣法表面閃爍的電蛇,竟然像是瘋了一樣,扭成了一股,地面上某個位置,更是一道電光激射而出,與這無數的電蛇糾結到一起,彷彿要將見愁吞沒!
轟隆。
雷聲滾滾。
這一道閃電,霎時間便彙聚在了一起,朝著的破壞這一座陣法的見愁,當頭劈來!
“前輩!”
孟西洲的驚呼聲,從石盤之中傳出。
然而,見愁聽不見!
一切一切的聲音,都被滾滾的雷聲淹沒;一切一切的光亮,都被熾烈的閃電掩埋!
見愁的耳邊,除了雷聲之外,再無任何聲音;見愁的眼前,除了電光之外,再無任何光亮!
整個世界之中,其餘的一切東西,都消失無蹤。
唯有——
這震天裂地的一道閃電!
虛空之中的某處,慵懶地打了個呵欠的葉翩翩自語了一聲:“帝江骨玉總算是有歸屬了……這一關,也算是結束了。”
是時候,起來送所有人出去了。
然而,就是在她起身的那一瞬間,劃破整個殺紅小界的雷聲,一下鑽入了她的耳中!
“什麼!”
葉翩翩臉色驟變。
能入殺紅小界之人,修為絕不可能超過金丹期,怎麼可能還會有攻擊力如此恐怖的雷電出現在界中?
眼神一冷,葉翩翩身影一閃,已經直接消失在了原地,再出現的時候,已經在石坑之旁。
天際,那一道閃電,已經吞沒了一切!
見愁瘦削的身影,也被這一道閃電的強光埋入其中……
沒有人能看到見愁。
孟西洲看不到,了空看不到,他們能看到的只有那一道朝著旁邊而去的閃電,唯一能昭示見愁存在的,只有石盤之上那一道綠光!
葉翩翩也看不到,因為,此刻見愁的身影,已經完全被吞沒到了那一道通天徹地的電光之中。
原本只是一顆普通的雷靈石,只是殺紅小界之中靈氣充足,乃是實打實的洞天福地,所以整座陣法已經積累到了數量可怖的靈氣。
於是,原本普通的雷靈石發出的垂死一擊,竟然爆發出了超乎尋常的力量!
設計精巧的陣法,也是這雷靈石能逞一時凶威的原因所在……
漫天的電光,滿眼都是明亮。
見愁的眼底,沒有了河流與山川,沒有了晴空與白雲,沒有了石盤,也沒有了要救的人,只有……這一道閃電,這一聲滾雷!
轟!
如雪一般的電光墜落,雷聲貫耳!
見愁只覺得自己腦海之中轟然的一聲,一下炸響!
巨大得如同一道光柱的電光,從天而降,一下炸到了她的身上,“劈啪劈啪”一陣電蛇亂竄!
原本堅硬如玉的骨骼,在如此兇悍的雷電之中,也不禁為之炸裂!
哢哢哢!
一道又一道骨縫,出現在見愁的骨頭上。
她聽不見小貂的驚叫聲,也聽不見帝江骨玉的哭聲,更聽不見雷聲,她能聽見的,只有從自己身體深處發出的聲音!
細小的骨骼碎裂之聲,生長之聲,拼接之聲!
電光劈啪的響動聲,電光之中蘊藏著的靈氣,在自己身體血肉之中炸開的聲音,她貪婪的血肉不斷吸取靈氣的聲音……
如同乾枯的河流,終於迎來了一場大雨的滋養!
又陣法凝聚,又經電光提純的靈力,是何等的精粹?
在它強行進入見愁身體的一刹那,便佔據了她身體的每個角落。只可惜,見愁的身體並非那麼脆弱,她竟然硬生生憑藉著堅硬的肉體和強悍的恢復能力,承受住了電光每息成千上萬次的破壞!
破壞!
修復!
破壞!
修復!
……
這樣的過程,不斷重複。
一道又一道藍色的電光,在她骨骼之間遊走,已經開始漸漸變弱。
這時候,電光的力量,已經不能破壞她身體一分,本來的無主之物,更無門而出。
那一刻的見愁,也不知自己到底哪里來的那麼大的膽子——
她竟然,將全身的竅穴都封閉!
所有可以讓電光逃脫的路徑,都被封死!
所有的電光,只能在她身體之中橫衝直撞!
這是一個,來了就走不了的地方。
“噗噗噗……”
一陣陣的血霧,從見愁的身體之中炸開,漫散到了半空之中。
遠處注視著這一幕的葉翩翩,眼底忽然異彩閃爍。
借雷電煉體……
太狠!
太霸道!
這女修,倒有一點梟雄的風範。
然而,這一切偏偏是為了救人……
陣法之中的孟西洲沉默了。
陣法之中的了空沉默了。
沒有人說話。
耳邊只有從石盤之中傳出的爆響,那種電蛇攢動的聲音,簡直讓人頭皮發麻……
那一位出來救他們的前輩,此刻正在遭受極大的痛苦,然而,他沒有任何聲音。
一時之間,孟西洲也不知自己胸臆之中到底是什麼在湧動,他想要仰天長號一聲,可張口卻發現自己沒有任何的力氣。
他竟不敢。
眼眶熱熱地。
有什麼滾燙的東西,從他鼓動的胸腔之中噴薄而出,充斥了他整個身體。
不過素不相識,萍水相逢,更不知他是何身份!
即便如此,也能出手相救!
孟西洲怔怔地注視著虛空之中的那一處,已然無言。
了空所有的呢喃聲,也都一下消失。
他們的眼中,只有那一團漸漸消失的電光。
這一團電光,漸漸被見愁吞沒了。
極大的痛苦之後,是一種復蘇的暢快。
電蛇洗過她身體的每一個角落,讓她渾身都被鮮血浸透,可這一切過後,所有電蛇帶來的力量,都被她疲憊的筋骨和血肉吸收。
一點,一點。
一點,一點。
“刷!”
巨大的鬥盤,無法控制地出現在了見愁的腳下,飛速地旋轉了起來!
一寸,兩寸,三寸……
一尺,兩尺,三尺……
見愁的鬥盤,竟然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大!
問心之下,都是力量的積累,只要有足夠強大的身體和經脈,一切都不是問題!
境界,在以一種可見的速度提升!
遠處觀望之中的葉翩翩,已經滿臉都是震驚!
這種修煉方式……
怎麼可能……
她下意識地將力量凝聚在自己的雙眼之中,那一雙烏黑的眼珠,立刻變成了綠翡翠一樣的顏色。
這一次,她重新看向了見愁。
“……魂魄殘缺……”
怎麼會這樣?
葉翩翩完全沒想到,眉頭皺了起來,不久之後又鬆開:興許,正是因為這樣,她才能肆無忌憚地吸收力量。只是,在這樣以魂魄換來的天賦到頂之後,迎接她的又是什麼呢?
葉翩翩不清楚。
見愁也不清楚。
她不願意去想,也懶得去關注。
此刻,一種空前強大的力量,已經將她填滿。
身體的每一個角落,都是精粹到令人想要尖叫的力量。
太多,太多……
畢竟是一座龐大的陣法凝聚了太久的力量,見愁已經覺得自己身體血肉之中出現一種脹痛的感覺,已經到了極限了,只是身體之中還有這麼多的力量……
見愁一下睜開了緊閉的雙眼!
奪目的神光,從她眼底迸射而出!
手中,還有斧!
心中,還有斧!
救個人而已,都要鬧出這麼大的麻煩來——
今日,帝江骨玉已在手中!
今日,她還要救出這被昆吾所困之人!
往昔,她不過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婦人,如今她有通天機緣,即便只到問心,也要一往無前!
謝不臣又如何?
不該他的,他得不到!
該他得到的,自己也要一件件搶過來!
境界在爬升,築基後期!
那已經不重要。
重要的是,這一刻,她心中的一切。
她與人為善,卻絕不與謝不臣為善!
鬼斧,舉起!
浩然之力,霎時間從她手臂之中湧出!
原本困在見愁身體之中的無數靈力,彷彿終於找到了出口,朝著外面宣洩而出!
轟!
像是洪水決堤,像是天河倒卷!
鬼斧之上,一道又一道的幽光,像是被鮮血點染,徹底亮了起來。
漆黑的斧身,鏽跡盡洗而去!
無數惡鬼從鬼斧上浮現出來,萬鬼哭號!
鬼斧之上,像是被鍍上了一層血色的圖紋,在發亮,在顫抖——
多少年沒有這樣強大的力量了?
它也在興奮!
呼!
巨大的風聲!
刷!
巨大的斧影!
手起斧落!
在一斧頭揮出的瞬間,見愁感覺自己身體裏多餘的靈力都咆哮著,朝著斧頭之中洶湧而去!
虛影如同實影,遮天蔽日!
轟!
落下!
“啪!”
最後一枚雷靈石,終於承受不住這樣巨大的壓力,轟然破碎!
斧影重重落地!
整片柔軟的地面,竟然沒有半點泥土濺出,也沒有半塊碎石飛起。
只有……
一個巨大的斧頭形狀的塌陷,緩緩出現。
一碧傾城的地面,竟然彷彿只有薄薄的一層,一下被見愁這一斧頭砍穿了。
葉翩翩頭一次瞪圓了眼睛。
好半晌,她才瞪著那明顯被打穿了的地面苦笑了一聲,道:“一碧傾城一關已了,諸位都是有機緣之人,還請離開吧。”
素手一揮,懸浮在虛空之中的殺盤與紅盤,同時朝著各個方向古飛出,光芒大放,凝聚出一個個巨大的漩渦!
孟西洲此刻就站在那巨大的塌陷旁邊,整個人都有一種做夢一樣的感覺。
這一斧頭……
難道是劈到了地心?
他忍不住傾身過去一看,卻聽見了潺潺的流水聲。
巨大的塌陷之下,竟然是一片流水……
這一刻,四周的景物驟變。
長滿了植被的地面消失了,變成了一種通透的綠色;交錯縱橫的河流消失了,變成了無數分佈在這一片綠色上的脈絡。
他們此刻,沒有站在任何一片大地上,只是站在一片大得接天的翠色蓮葉上!
從來沒有江河,他們只是在葉脈之中漂流;從來沒有原野,他們只是在葉片之上奔行。
此刻那一塊巨大的斧頭形狀的塌陷,不過是見愁一斧頭將葉片砍出了一個孔洞。
一切的一切,終於無法遮掩,露出了真實的形狀。
葉片上,地縛陣殘留的最後一分力量,也隨著雷靈石的破碎,而消散不見。
孟西洲從沒覺得自己的身體有這麼輕過。
他的目光從周圍的一切上掃過,難掩震驚……
最後,這目光落到了前面的虛空之中。
那裏,應該是前輩所在的地方,只是他看不到任何一片影子。
可這並不妨礙,孟西洲暢想那一道身影的英武不凡!
也許,是一個蒼顏白髮的老者,卻擁有一身古銅色的肌肉;也許,是一個身著玄袍的狂放男人,有一雙鷹隼一樣犀利的眼眸……
一把斧頭,英雄蓋世!
好男兒,該當如此!
隔著那巨大的斧頭形狀的塌陷,見愁同樣看不到任何人,她抬頭,只能看見身形妖嬈的葉翩翩,對方也看著她。
胸腔之中鼓蕩著的那一口氣,漸漸地平息下去。
見愁身體之中的力量,依舊精粹,她抬手將斧頭朝肩膀上一扛,照舊大得誇張,可終於就不過陪襯。殺盤形成的巨大漩渦就在前方,告別的時候也到了。
見愁看了這無邊的一碧傾城一眼,總算是明白了意思。
一碧傾城,不過就是一片葉子罷了。
他們一切的爭鬥,都在這一片綠葉上。
一葉障目,一葉傾城。
見愁唇角一勾,露出一個笑容來,眼神平靜,直接轉過身,朝著那巨大的漩渦而去。
背後,一聲大喊傳來:“前輩,你還收徒嗎?!”
見愁一聽,笑意加深,雖然知道沒人能看到,卻也還是搖了搖頭。
小貂抱著帝江骨玉,蹲在她肩膀上,彷彿聽見了什麼天大的笑話,頓時發出一陣“嘰嘰嘰嘰”的嘲笑聲,大笑了起來!
巨大的漩渦,有巨大的光芒,見愁面朝漩渦而去。
身影逆光,邊緣好似被鍍上一層亮邊。
天地何其大,偏我獨行,一人一斧一貂,任逍遙。
她一步踏入漩渦之中,終於消失不見。
崖山,弟子歸來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