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結丹
全場都是倒吸涼氣的聲音。
《人器》這個名字,對大多數人而言,還很陌生,可落在一些見多識廣的修士耳中,卻頓時帶了一種難以言喻的恐怖味道……
不知道的人因為見愁還有底牌而興奮不已,心情在一個大起大落之間浮動;知道《人器》的人這會兒卻已經有些懵了。
那可是人器!
見愁竟然已經修煉到了第五層!
這種只存在於傳說之中的自殘級煉體功法,竟然真的會有人修煉,而且還是看上去這麼溫婉柔和的崖山大師姐!
天……
她到底是有多想不開!
無數人新下顫抖,簡直有一種吐血的衝動。
龍門長老龐典這會兒也是臉都綠了。
見愁到底修煉什麼功法他當然清楚,可偏偏她要在用龍鱗道印跟唐不夜交戰得差不多的時候來這麼一句,陰險,狡詐,太過分了!
看在你打得精彩的份兒上,偷師的賬咱們容後再算,可你這麼直接地說自己主修人器,是不是太目中無人、太囂張了一點!
可偏偏……
“見愁大師姐好棒!”
“哈哈哈哈北域修士,算得了什麼!”
“叫你知道咱們可不是好惹的!”
“金丹後期的修士,竟然連咱們見愁師姐一個築基後期都吃不下,幹什麼吃的啊,回北域種地去吧!”
“哈哈哈……”
……
無盡的歡呼,嘲諷,呐喊,嚎叫……
有如破冰一般,所有壓抑的氣氛頓時被打破,重新被推上了一個震天撼地的高潮。
喧囂聲交織在一起,彷彿要掀開整個天穹的蓋子,傳到更遠更遠的地方。
就連扶道山人,這會兒也早就丟棄了自己的形象,再次蹦躂起來,揮舞著手裏啃了一般的雞腿大喊:“見愁丫頭說得好,幹他,幹他!叫這北域的小兔崽子知道咱們中域不是他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地方!哈哈哈……”
再一看扶道山人身邊的橫虛真人,雖然沒有大喊,但是眼底也露出了一點點欣賞的笑意。
很明顯,見愁對戰唐不夜之舉,在此時此刻簡直是大快人心的好事。
“……”
所有想要罵出口的話,在看見眼前這場面之後,全數被噎回了肚子裏。
龐典簡直有一種欲哭無淚的衝動。
這樣還能說什麼?
那的的確確是崖山近百年以來最強的一個天才,無限戰力,無限潛力,進步神速……
距離九頭江那一場夜戰才過去多久?
她就已經強到了這種地步……
“這種人,怎麼就被崖山走了狗屎運撿到了……”
重要的是一個外人,修煉他龍門的術法竟然還有模有樣!
還有沒有天理了!
內心郁卒,龐典有一種以頭搶地的衝動。
千萬般的疑惑從心底湧起,他是真不明白這其中的關竅,萬般吐血與無奈之中,他抬起頭來一看,只看見人群的邊緣,一道灰黑色長袍的身影,緩緩走近……
承江?
龐典愣了一下。
幾乎就在同時,整個昆吾山腳下,再次爆發出了一片震天的喊聲!
“動手了動手了!”
碧藍的空海漫無邊際。
外界的一切都不能傳入他們耳中,整個海面上,只有一片壓抑到了極點的肅殺。
唐不夜的表情已經沉到了極點,顯得有幾分陰晴不定。
他身上石質的護甲已經有了片片的龜裂,帶著幾分殘破不堪。
從對面女子身上傳來的極致危險之感,調動了他所有的感官,不管哪一個部分,都如此敏銳。
見愁說完方才那一番話之後,便再未有其他言語,只淡漠而有禮地朝著唐不夜一頷首。
緊接著,右手手掌托著的那一朵黑風刃蓮,她直接欺身而上!
唐不夜瞳孔陡然極具收縮。
快!
太快了!
只見得她周身環繞的玄奧黑色圖紋一動,竟然像是帶動了整個海面上吹動的海風,見愁的身形也瞬間隱匿入了風中,甚至混在風裏,在唐不夜幾乎毫無察覺的情況下,悍然撞來。
唐不夜架起防備的姿態,朝前一擋。
他覆蓋著堅硬石質的身體,瞬間與見愁血肉之軀撞在了一起。
周圍觀戰的人幾乎全都傻了:沒有了龍鱗覆體,你還敢撞!
“砰!”
頓時只見一蓬血色散開,那竟然是見愁肘部的血肉難以承受這一撞的恐怖衝擊力,直接炸裂……
還在吃西瓜的小金剛剛一口西瓜啃下去,見了這血腥殘暴的一幕,險些以為自己嘴裏紅色的西瓜瓤就是崖山大師姐的血肉,差點嚇得一把把懷裏西瓜給扔進海裏去。
就連如花公子見狀也是臉上一白:其實女修還是跟他一樣優雅柔弱惹人憐愛的比較好吧……
姜問潮等人全數皺眉站在半空之中,看著場中情況。
與旁人想像之中的輕鬆不一樣,此時此刻,唐不夜內心之中是滿滿的震驚。
血肉的力量興許不如之前了,畢竟沒有了龍鱗的保護……
可是……
深埋在血肉之中的骨頭,已經硬到了一種令人髮指的地步,簡直像是堅硬的武器!
橫飛的血肉,在唐不夜眼前一晃而過。
見愁淡定似乎沒有任何痛苦的臉,便在這樣一片血色之中閃過。
右手處一直托著的那一朵黑風刃蓮,在她目光落到他身上的瞬間,已經直直地拍了過來!
當時心意珠一節裏,見愁留下了一段訊息,一座陣法,還有一朵黑風刃蓮。
可以說最強的攻擊,便隱藏在其中。
沒想到,當時的唐不夜竟然用一種悄無聲息的方式化解了攻擊,叫見愁大為驚訝。
這一次,她還想要試試——
北域陰宗的本事!
黑風刃蓮,飛出的時候悄無聲息。
唐不夜卻覺得身上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
心意珠那一節,這一朵黑蓮簡直是他的噩夢!
當下來不及再去思考見愁功法的變態與詭異之處,唐不夜牙關一咬,直接雙掌再次一擊,指訣同時翻出,頓時在空中交織出一片絢爛的光線。
“刷!”
這一次出現的竟然不是一朵蓮花,而是一片灰黑色的漩渦。
這一切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頓時讓見愁忍不住“咦”了一聲。
她哪里知道?
在心意珠一節之上,唐不夜因為應對黑風刃蓮已經吃了暗虧,只是旁人不知道罷了,如今更不敢小視,當下便換了一種手法來處理,由此才有見愁看見的不同。
漩渦一出,便散發出一種與唐不夜頑石功法相類似的氣息。
吞噬。
黑風刃蓮在靠近漩渦的時候,便感覺到了一種吸引力,像是漩渦之中是另外一個空間一樣。
組成黑蓮花瓣的一道黑色風刃,在靠近漩渦的一刹那,已經被悄無聲息地吞了進去。
這樣不行。
見愁眉頭一皺,在看見這場景的時候,便毫不猶豫手訣一掐,一聲斷喝:“爆!”
心意珠一節因為只是在心意珠之中儲存了攻擊,見愁並未保有對黑風刃蓮的控制,畢竟當時還不能暴露自己便是“黑手”,可如今戰鬥已經到了這般白熱化的境地,何必再遮掩?
黑風洞中苦修兩載,她對風刃的理解,已堪稱登峰造極。
一聲“爆”字如春雷一般從舌尖綻開,眼看著就要被漩渦吞噬的黑蓮,應聲炸裂!
“轟”地一聲巨響之後,只聽得“噗嗤噗嗤”地一陣亂響,組成黑蓮的一枚又一枚風刃全數散開,朝著不同的方向激射而出!
唐不夜應對黑風刃蓮本已經在近處,哪里防備見愁這一朵蓮花還有這般的變化?
倉促之間他直接引動“水空遁”,霎時消失在原地!
“砰砰砰!”
一連串的亂響頓時炸開。
散開的風刃全數流星一樣朝著他方才所處的位置激射而去,彼此碰撞,破碎,爆成一片。
可以說,只要唐不夜的反應慢上一線,現在便已經被這無數的風刃捅成馬蜂窩了。
“嗡。”
在距離黑風刃蓮炸開之處三丈處,一陣漣漪泛開。
唐不夜的身影忽然出現,一顆因為風刃還留有餘悸的心,還未來得及平復下來,便感覺到旁邊一陣風起!
又來了!
見愁那帶著算計的笑容,霎時在他眼前放大。
照舊是沒有任何花哨,純粹憑藉力量而起的一撞!
兇悍到了極點。
唐不夜心裏已經有一種吐血的衝動了,她真的一點也不痛嗎?
血肉之軀撞在他石質的皮膚上,照舊碎裂一片。
只是同時,他也感覺到了她強悍的恢復力。
之前第一撞時候的傷,竟然已經重新癒合,幾乎看不到什麼痕跡了……
怪物。
這簡直是一個怪物!
一種難以言喻的灼熱,忽然從撞擊之處朝著唐不夜渾身蔓延。
他低頭一看,只見見愁肩膀處那深可見骨的傷口之下,竟然有一層淡淡的靈火,在兩人撞擊的這一刻,悄無聲息地爬上了他的身體。
靈火很少,也很小,細微到幾乎讓人看不到。
可那種燒心的灼痛,卻在瞬間讓唐不夜皺緊了眉頭,更讓他產生了一種從骨子裏燃起的駭然……
因為,這一縷靈火,乃是從見愁的骨骼之上傳出!
青蓮靈火!
腦海之中冒出這四個字的瞬間,新的攻擊已經悍然襲來。
唐不夜勉力支撐應對著一輪一輪更猛烈的攻擊,卻無法熄滅自己身上哪怕任何一點火焰,只在十個回合之後,便聽得“哢哢”一連串的聲響。
堅硬的灰白石質護甲,終於在撞擊與炙烤的雙重夾擊之下轟然破碎。
像是山崩一樣,巨大的石塊從山體高處墜落,將所有防護在表層的植被全數推落,於是露出了整個孤零零的山峰。
褪去了護甲,所有人便看見了唐不夜此刻的狀態。
原本尚算白皙的皮膚上,是一片一片的血紅,乃是抽取力量過度,在血肉之上留下了傷痕。
唐不夜也沒有見愁那麼變態的復原能力,在十多個回合的“肉搏”之後,竟然還能保持充沛的力量與強度……
在護甲崩碎的那一刻,他感覺自己已經支撐到極限了。
“中域煉體第一……”
竟然是真的。
周承江所說的那一番話,也沒有任何的作假。
見愁手臂上那巨大的豁口,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修復。
骨骼之上一小朵一小朵的靈火燃過,將上面細小的裂紋燒合在一起,又有一道一道黑風的紋路透射到身體的表面,被冰藤玉沁滋養過的血肉,用一種遠超尋常的速度吸收著空氣之中的靈氣,迅速地生長。
手指往眉心處一點,一道靈光閃過。
古拙又猙獰的鬼斧,霎時出現在了見愁的掌心之中,她以一種萬般危險的姿態,將身體沉下來,分明溫柔曲線之中,卻緊繃著一種野性的美感,像是暗夜裏蟄伏的野獸。
血盆大口,擇人而噬。
含著笑意,她輕鬆開口:“道友護甲已碎,若再沒什麼旁的本事,只怕見愁便要對你不起了。”
話音落,她人竟然已重新化作了一道俐落的光線。
幾乎不給對手任何的喘息時間!
唐不夜方才被擊潰了頑石煉體的護甲,現在便見見愁以一種更淩厲的攻勢來襲,眉頭一擰,心底竟然生出一種難以言喻的佩服之感。
儘管見愁只有築基後期,而他已經是金丹後期,這是整整一個大境界的差距,在尋常人來看,這是永遠無法逾越的鴻溝天塹。
可偏偏,她竟然憑藉強橫的煉體功法和完全不要命的打法,戰了他一個痛痛快快。
棋逢對手?
棋逢對手!
“哈哈哈哈……”
唐不夜忽然大笑了起來,眼底無限的神光已然被點亮。
縱使他身上還有無數的傷痕,可整個人的氣勢,卻已然在這樣的笑聲之中驟然一變。
狂。
難言的狂。
唐不夜本身便是陰宗的天才,為追尋一個叛徒的蹤跡一路尋來中域左三千,恰逢小會,曾聞師門長輩說中域左三千人才輩出,向來是十九洲最出天才的地方。
這一次,左右已經失去了那叛徒的蹤跡,他便起興直接參加,想要看看這左三千小會是否真的名副其實。
原本以為不過爾爾,哪里想到對戰周承江已經算是一輪驚喜,更沒想到……
現在還有一個見愁!
眼見著見愁舉著那一柄巨大的鬼斧,恍如人斧合一了一般迅即而來,唐不夜眼底爆射出一團精芒,只道一聲:“來得好!”
在這間不容髮之際,在所有人都以為他即將引頸受戮的這一刻,唐不夜竟然做出了一個極其古怪的姿勢。
他伸出雙手來,返身朝著自己右邊肩膀一握,像是握住了什麼巨大的東西一樣。
“轟!”
一陣恐怖的震盪隨著他這一伸手席捲了海面。
一點一點攝人心魄的純黑,終於慢慢在唐不夜五指之間顯現。
冰冷的表面,反射著冰冷的天光。
整個器物的形態,隨著不斷擴散的黑色,逐漸完整。
那竟然是一架黑色的巨弩!
丈長的弩身,線條鋒銳而冷峻,帶著一種漠視蒼生的酷烈。
這樣巨大的武器,與見愁那一柄鬼斧,竟有異曲同工之妙,才一出現,便吸引了全場的目光。
唐不夜雙手把著那巨弩,面對著見愁。
她來時攜裹著颶風,而唐不夜就站在這忽然起來的一陣風中。
頭髮吹動,衣袍獵獵。
那極具異域風情的一張臉,輪廓很深,一看就會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此刻,在這樣的一張臉上,露出了一個同樣讓人印象深刻的笑容。
“此弩,九張機!”
九張機!
見愁只覺得這一“座”巨弩,雖與鬼斧是完全不同的風格,可是這種誇張的大小,甚至整體投射給人的感覺,都讓見愁有一種莫名的熟悉之感。
若沒記錯,她的鬼斧也是來自陰陽兩宗某位煉器宗師之手。
這樣的念頭只是一閃而過。
見愁沒有往深了去想,只在這“九張機”巨弩出現的瞬間,提起了十二分的警惕。
周身的靈力運轉到極致,覆蓋了她四分之三骨骼的黑風骨紋,也被催逼到極致,全數交織在一起,竟然在她身周形成了一道環繞的黑色颶風!
人隨風而上,風環人而走。
這一刻的見愁,威勢凜凜,像是站在黑色颶風之中的神祇,從高處落下,引動那萬鬼哭號的一斧!
一線金光從無盡的鬼影之中閃現。
眨眼之間,人影斧影已經都在唐不夜面前。
他淩立半空之中,竟然也不後退半步,那姿態,恍惚之間竟然給人一種可與天地相抗衡的錯覺。
與鬼斧一樣,大得誇張的巨弩,原本就在他肩上,此刻被他狠狠一舉,在見愁一斧頭朝著自己劈來的瞬間,同樣朝著見愁轟然拍去!
兩道人影,在這樣凜冽的威勢之下,已委實不算什麼。
此刻,所有觀戰之人的眼中,已經沒有了人,只有那一張巨弩,一柄巨斧!
轟!
刹那間的撞擊,堅硬與堅硬,冷酷與冷聚,巨弩與巨斧!
無數人只覺得自己耳朵邊上一聲轟鳴,那巨大的撞擊聲不斷回蕩在人的腦袋裏,天地之間,除卻這撞擊,再沒有別的任何聲音!
那巨弩對上巨斧,竟然沒有露出分毫的弱勢。
悍然的一撞,憑藉的乃是兩柄法器本身的強大。
見愁只覺得從那撞擊之處傳來一股沛然的震動,讓她幾乎握不住鬼斧,氣血震盪之下,整個人難以控制地便倒飛了回去。
於是,她看唐不夜的眼神裏,便多了那麼一點的震驚,與……
興奮!
早就知道這一戰不會這麼簡單就結束了。
就像她不僅僅只會煉體一樣,分出勝負的方法往往不會如此簡單,尤其是在兩個人勢均力敵的情況下。
沒有保留的人,會全力以赴地戰鬥。
有所保留的人,則會一張一張掀開自己的底牌……
此刻的唐不夜,便是掀開了隱藏的一張底牌!
真是好漂亮的一張!
見愁用發麻的手臂,將鬼斧橫舉而起,斧面迎風,阻力頓時出現,止住了她不斷後退的身形……
只是……
唐不夜這一張巨弩,若是她猜測的來歷,便是千萬般的不凡。
速戰,速決!
拖不起了。
在下了決定的那一刻,“嗡”地一聲,腳下兩丈鬥盤瘋狂旋轉開去。
一條又一條亮起的坤線之上,一枚又一枚道子點亮。
隨之亮起的,是見愁鬼斧之上曾出現的第二枚道印——
紅日斬!
沒有留給對手任何喘息的時間,甚至連自己的時間也沒有留下。
那“九張機”只給見愁一種十分危險的感覺。
唐不夜已經是金丹後期的修士,使用的武器又怎麼可能差了?
更何況被他拿在手中,視為了最後的殺手鐧,一定有他的道理。
她要做的,便是在他真正出手之前,結束這一場戰鬥!
身體之中的靈力其實已經消耗掉不少,只是她肉體的力量,依舊強橫到不像話。
風吹來,她已經保持著與它們最流暢的溝通。
鬼斧瞬間被點燃,燒成一輪赤紅的太陽。
她就舉著這樣的一輪紅日,在一擊不成的情況下,第二次奔襲而去!
紅日斬的威力,所有人已經在之前見識過了。
先有許藍兒祭了鬼斧,後有夏侯赦惜敗於此斬之下,那麼……
唐不夜呢?
眾人無不懸了一口氣。
唐不夜面現凝重之色,早已經不敢輕視。
有力的手指一扣,已經點住了九張機側面的某一枚由晴珩玉做成的機括,他興奮之中藏著冷靜的目光卻緊緊地鎖定了見愁……
只是……
太飄忽了。
九張機雖好,偏偏太重,一則移動不便,二則目標太大,三則不如刀劍等輕武器靈敏。
鎖定不了對手,什麼都是空。
他試圖以往日束縛對手的方式尋找見愁攻擊來的蹤跡,偏偏發現她身形飄忽不定,看似是一條直線朝著自己奔襲而來,實則忽閃忽閃,在風中不斷錯位。
這是見鬼了的身法!
她到底學了多少喪心病狂的東西?
在發現自己無法鎖定見愁的這一刻,縱使所學駁雜如唐不夜,也終於忍無可忍在心底狂罵了一聲。
不行!
躲!
暫避鋒芒!
嗡!
手訣一掐,水空遁再次引動,唐不夜竟然直接消失在了原地。
只是倉促之間,他並未能選好離去的方向,重新出現的地方,依舊在見愁的感知範圍之內,甚至旁邊不遠處還有一道暗紅色的人影——
正是此前被見愁一道紅日斬劈落的夏侯赦。
一身暗紅色的長袍早已經沾染了鮮血,夏侯赦的面色蒼白得可怕,臉上卻沒有一絲一毫的表情。
他冷漠地注視著唐不夜,暗紅色的瞳孔裏讀不出更多的情緒。
當然……
在觸到這樣眼神的一刹那,唐不夜就清楚了,反正不是善意。
不過,他難道不應該感謝自己嗎?
之前一斧頭將他劈落的見愁,險些被他偷襲成功。
若不是他在這裏插了一腳,只怕他夏侯赦已經被迫出局了。
唐不夜莫名地笑了一聲,還沒來得及有所舉動,便感覺耳邊風聲又起。
原來幾乎就在他重新出現的同時,所有的風已經將他的位置告知了見愁……
那一斧頭,依舊如影隨形!
甚至,越來越熾烈!
近乎滅頂一樣的威勢,讓唐不夜有一種有力氣也施展不開的困縛之感。
這樣下去,會輸的。
他抿緊了嘴唇,手掌淩空一翻,便有一道銀光從他掌心之中蔓延而出。
深海之縛!
紅日已近,見愁的身影也近了。
唐不夜便要在這百發百中之際,抬手拍出一掌,用從申陵魏臨出剝奪來的空海“深海之縛”困鎖住見愁,沒料想,就在他堪堪要動手的刹那,旁邊一片透明的虛空之中,忽然傳出一聲怪叫!
“見愁師姐小心,是大漁網!”
大、大漁網?
這一瞬間,唐不夜自己都有些沒反應過來。
可下一刻,他便立刻黑了臉。
這說的不就是“深海之縛”嗎?!
銀光飛出,化作一片巨網,瞬間朝著見愁罩去。
可因為方才那一道聲音的炸響,唐不夜的動作比原先慢了那麼一瞬,只這一瞬,見愁已經反應了過來,毫不猶豫,生生在原來的前進路線上偏移了一點!
於是,這一片銀色的巨網,並未將見愁罩個嚴嚴實實。
因為那一點偏移,此刻的見愁正在巨網的邊緣,隨時可以逃出。
唐不夜恨得咬牙,原本百分之百的把握瞬間只剩下五成,如何能甘心?
只是機不可失失不再來,他哪里又有那閒工夫跟人計較?
當下憋著胸臆之中一股惡氣,恨聲道:“何等小人,藏頭露尾!”
“本流氓就是小人,幹你屁事!打你的架吧,管你爺爺我幹什麼?”
出乎唐不夜的意料,反駁的聲音竟然是從他右側響起的。
隱匿!
絕對又是空海賦予的技能之一。
危險!
這人就在自己的身邊!
唐不夜心裏簡直崩潰,眼看著見愁身形一閃,就要從巨網之中掙脫而出,他迫不得已再次一掐手訣,直接一個水空遁消失在了原地,遠離了之前發出神秘聲音的那個地方。
再次出現,已經是在三十丈開外!
見愁依舊被困在“深海之縛”中。
還來得及。
唐不夜眼底冷光一閃,帶著無限肅穆的神情,手指直接在九張機上一扣,頓時便聽得“嗡”地一聲響,他身體之中半數的靈力都朝著巨弩之中狂湧而去。
可就在他啟動九張機的同時,一股莫名陰冷的感覺,從左側襲來。
危險至極!
唐不夜幾乎是憑藉著直覺,一拳轟出!
“砰!”
強大的肉體力量還在,一拳砸出去也很准。
一道暗紅色的身影,直直地撞了上來!
夏侯赦的身形,終於出現。
他手裏提著幽夢引,面無表情地注視著唐不夜,蒼白色臉上沒有半點血色,只有一種森然。
“是你!”
萬萬沒想到,一個水空遁,竟然是從狼窩到了虎穴!
好,好,好!
來得正好!
深海之縛畢竟是空海賦予的能力,還是他從魏臨那邊搶奪而來,沒有那麼容易就被見愁攻破了。
九張機尚在啟動之中,他還有時間,解決掉一個討厭的中域修士,奪得新的能力!
有意思,這算不算是瞌睡來了送枕頭?
唐不夜手掌一握,便持著巨大的九張機朝著前面狠狠一砸!
製作九張機的材質異常厚重,本身便重達千斤,被唐不夜這一掄,雖不及見愁的斧頭掄起來威風赫赫,卻也別有一番駭人的聲勢。
“你我無冤無仇,我對戰的乃是你的敵人,你為何要對我下手?”
唐不夜冷聲喝問。
只是,換來的不過是一聲譏誚的冷笑。
夏侯赦周身光芒再起,眼底是濃重的殺意:“我的對手,何時輪到你來搶!”
無名小卒耳!
縱使他此刻身有重傷,戰力只剩下一半,可三次三倍攻擊增幅的本事在手,殺這唐不夜一個猝不及防總能做到吧?
幽夢引巨斧之上,一層一層的白色雲紋,重新湧現出一種虛幻之感,不斷地凝聚而起。
如夢,似幻。
一切都是虛幻,只有夏侯赦眼底的冷意,如此真實。
唐不夜已經快完全不明白中域了。
這到底是個怎樣的地方?
這些人的想法,他竟都不明白。
不過……
此時此刻,他只要明白一點就好!
見愁還被困於網中,而他可以趁著這個機會,一招擊殺夏侯赦!
從魏臨的身上,他剝奪了“深海之縛”,那麼夏侯赦的身上,又應該藏著怎樣的秘密呢?
看看眼下還在空海之中的人數,只怕除卻他還沒有第二個人知道空海隱藏的規則吧?
唐不夜的眼底,頓時帶了一種難言的得意笑意。
只是這笑意才出,平地裏又是一聲無恥的大喝:“夏侯赦前輩小心,勝者可剝奪敗者的空海道印!”
蓄勢中的夏侯赦聞言一怔。
掄起九張機的唐不夜險些一個岔氣從半空之中栽倒下去!
這傢伙……
難道他當時幹掉魏臨的時候,這人就在旁邊看著?!
空海之中其他聽見了此言之人,無一不擰緊了眉頭,同時有一種極致的危險之感從心中升起:將一人幹出空海,就能得到對方的道印?
還在巨網之中的見愁,乃是第一個反應過來的。
所有的懷疑和疑惑,都在瞬間被證實。
之前便懷疑空海還有隱藏的規則,沒想到竟然在這裏。
唐不夜已經有了水空遁瞬移的本事,這“深海之縛”自然不是他自己的,畢竟太過逆天,在巨網一出現的時候,便隔絕了所有的風,所有的靈氣,讓她霎時陷入了被動。
他們打鬥的動靜如此巨大,修為不低的魏臨又怎會沒有發現?
一切,只有一個可能。
魏臨已經出局,他從空海得到的道印已經順勢被唐不夜剝奪!
一個水空遁,一個深海之縛,還有一把在手的九張機!
見愁心底已然一片的震撼。
目光透過一片越來越近的銀光,她看見了即將撞在一起的唐不夜與夏侯赦。
心電急轉,腦海之中無數的畫面如同走馬燈一樣劃過:在她先前與夏侯赦一戰之時,對方眼底閃過的那一絲猶豫……
猶豫?
為什麼猶豫?
夏侯赦從空海之中得到的又是什麼?
她與夏侯赦從無什麼交情,這樣的猶豫,只能來自別的地方,比如:空海賦予的道印!
若讓唐不夜再得一枚道印,麻煩可就大了。
不能冒險!
一咬牙,在即將將她纏住的這一片銀光之中,見愁手訣一掐,指腹之上頓時溢出一縷鮮血。
“轟!”
一聲巨響。
一座漂浮在海面上的小海島,竟然在她這一掐指訣之下轟然拔起,硬生生在間不容髮之際沖到了唐不夜的面前,橫亙在他與夏侯赦中間!
兩個人都沒想到,在這種時候竟然還有人橫插一腳。
巨大的陰影,一時之間根本分不清到底是什麼東西。
夏侯赦與唐不夜,幾乎同時頭皮一炸,可已經收勢不及,直接撞在了這一片陰影之上!
堅硬的礁石,甚至還有綠色的植被。
一撞之下,簡直有些暈頭轉向。
夏侯赦臉色一白,頓時倒飛了出去。
唐不夜身上沒傷,又有頑石煉體之法,一撞之下,只是氣血翻騰,倒沒有什麼大礙,只有一種無與倫比的憋屈:又是誰!
極端的憤怒之下,他豁然回首,只看見了一片燦爛的銀光。
巨網已經朝著中間收縮到了極致。
這裏沒有魚蝦,只有被困在巨網之中的見愁一人。
她沒有看他,只是對著那即將撲下的銀網,高高地舉起了那赤紅色的斧頭,一斬!
嘶啦!
巨大的一片銀光瞬間被這熾烈的一斧頭撕裂,露出一個小小的孔隙。
見愁身周的黑風骨紋瘋狂地旋轉出來,在她身周騰起了一陣颶風,在那破口出現的瞬間,便直直沖向了高空!
那一刻,真有一種“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的暢快。
唐不夜知道,再不動手就來不及了。
而這……
也是最佳的一個動手的時刻!
先前的“深海之縛”隔絕了周圍的靈力與風,見愁只在上面劈開了一道破口,卻還沒等到一切恢復;紅日斬剛剛施展結束,她沒有再凝聚一擊的時間,恰好在力竭之時;而且,距離不多不少,剛剛合適!
臉上露出一種志在必得笑容。
這一刻,什麼半空中的神秘修士,什麼不識好歹的夏侯赦,全數不被他放在眼底!
唐不夜一抬手,有力的雙臂,終於重新將沉重無比的九張機舉起,腳下鬥盤霎時飛旋出來,一枚由一圈道子組成的環形道印頓時亮起。
在道印亮起的同時,黑沉沉的巨弩表面,無數鐫刻其上的雲雷紋也隨之亮起!
它們像是綻放在星空之中的印痕,一道,一道,接著一道,于冷肅之中璀璨,在死沉之中迸射出一種全然不同的光彩……
伴隨著雲雷紋的亮起,周圍無數的天地靈氣也為之引動。
一道一道靈氣,被雲雷紋吸引,順著它們的指引,全數彙聚到弩臂上方的箭槽之中!
一根金色的長槍,在無盡靈氣的彙聚之下,終於緩緩出現……
攝人的金光,甫一出現,便給人一種心驚肉跳之感。
唐不夜的目光,落在了見愁的身上,身體之中的血液已經沸騰,心,卻很平靜。
自從在北域打遍陰陽兩宗無敵手之後,九張機已經被他雪藏了許久,卻從沒想到,再次開啟,擦亮它陳舊的光輝,竟然會是在中域,對著一名築基女修!
這一趟,來得到底是值,還是不值呢?
唐不夜不知道。
唇邊的微笑,一點一點揚起來。
他那格外深刻的輪廓,一下具有了一種無窮盡的魅力,叫人望之目眩神迷。
目光落在見愁半空之中的見愁身上,他端著九張機,已經鎖定了她。
彷彿……
滿世界都是弩。
見愁無法言說這種被一張恐怖的巨弩瞄準的感覺,只像是她單槍匹馬闖入了千軍陣裏,瞄準她的彷彿不是一支箭,而是即將飛出如蟻的齊發萬箭!
窒息。
壓抑。
難以移動。
那是來自人心底的恐懼。
然而……
恐懼往往能激發一個人最恐怖的潛力。
這也包括見愁!
幾乎在被九張機瞄準的那一瞬間,見愁已經直接轟然一掌排向了海面!
“砰!砰!砰!……”
掌力下壓,頓時有一片澎湃的海浪騰起。
三十裏範圍之內,十數座海島竟然同時顫動了一下!
禦島!
範圍:空海!
空海可沒規定,她只能駕馭一座島嶼!
人瘋了,什麼都能幹得出來。
生死關頭,人的想法也會變得瘋狂起來。
見愁眼底的光芒從來沒有這麼明亮過去。
她此刻已經沒有更多的底牌可以掀開了,靈氣不足,《人器》第五層之後一直沒有合適的機會找到雷電淬煉第六層,如今也無法應對唐不夜這恐怖至極的一箭!
勝算極小。
可那又怎樣?
她不執著於勝負,只是不想輸!
見愁抿緊了嘴唇,一道冷峻的線拉開,她聽見了自己急促的呼吸,也聽見了自己劇烈的心跳!
一條又一條金色的絲線,以見愁為中心,朝著三十裏範圍之內無數的海島散射而去!
還站在海島礁石之上的如花公子,只覺腳下的海島一陣猛烈的顫動,他反應速度極快,毫不猶豫拔地而起。
下一刻,原本被他踩在腳下的那一座龐大的海島,竟然以一種快得難以理解的速度,朝著見愁的前方轟然飛去!
轟!
一座海島!
兩座海島!
三座海島!
……
一座接著一座!
十數座海島不斷拼接,擋在了見愁的身前,山一樣厚,天一樣高。
這是一“座”巨大的盾牌,它巍巍聳立在海天之間,凝聚不過刹那。
無數的巨浪排開,整個空海一片震盪!
空海內外,所有的聲音全數消失,只有眼前這一片瑰麗而雄奇的畫面……
唐不夜的眼底,也露出了一種難得的認同。
好的對手,應該得到最佳的尊重。
儘管有高山在前,他卻半點也不在意。
抬手扣住弓弦,鋒銳的弓弦頓時將他手指割出了傷口,汨汨的鮮血流淌而出,頓時染紅了整條弓弦。
額頭上有細密的汗珠,可唐不夜的唇邊卻有一分笑容,硬朗的聲音回蕩在海天之間,自有一種浩瀚之感。
“春雷動天地,一張機!”
春雷動天地,一張機!
“嗡!”
手指輕輕一鬆,鮮紅的血珠迸射而出。
弓弦震動。
整根臥在箭槽之中的金色巨箭,頓時被染上一層血色,弩身之上無數雲雷紋頓時亮到極致,覆蓋到了金箭之上,而後忽然熄滅。
那一刻,整個空海之上,除卻金箭飛出的聲音,再也聽不到別的。
沒有了海浪的撞擊,也沒有了海鳥的鳴叫,沒有了小金等人脫口而出的驚呼,就連見愁那最後一座海島拼接上來的聲音,也都歸於虛無。
金箭飛出,直接化作了一道堪比驕陽的金紅色光影,重重撞擊在那海島堆拼而成的“高山”之上!
看似厚重雄偉的高山,在這一道金箭之下,竟然如同一面鏡子一樣不堪一擊!
“砰!”
金箭一穿而過,山嶽四分五裂,巨石四散飛濺!
站在後方的見愁,終於全無防備地,出現在了唐不夜的視野之中,出現在了“一張機”金箭的正前方!
十數海島的阻攔,竟沒能削弱這金箭一半的力量。
穿破了海島,它與見愁之間,僅一眨眼的距離!
一眨眼能做什麼?
她不知道!
也沒有時間細想!
直覺,和本能!
用盡了自己全身的力氣,她腳下的鬥盤忽然之間亮到了一個極致,竟然在無限接近兩丈的方圓之內猛然一漲,在幾乎不可能的危急時刻,到達了完美的兩丈!
“哢……”
那一瞬間,見愁心神之中彷彿有破殼之聲響起,像是什麼屏障轟然碎裂……
可是,她又像是什麼也沒聽到。
生死關頭,只將鬼斧高舉,迎著這一箭,奮力砸去!
“轟……”
說不出到底是巨大還是細微的響動。
一道恐怖的波紋,自金箭與鬼斧撞擊之處震盪開去,混亂的靈力激射而出,金箭的光芒崩碎亂濺!
一直隱身於半空之中的左流,竟然被這一道波紋硬生生逼得從半空之中現出了行跡,一口鮮血吐出來倒栽下去:娘的無妄之災啊!
借了空海規則的左流尚且如此,其他人便更為不堪。
已經力竭的見愁只看見眼前金箭被她一斧頭劈炸,那恐怖的力量大半撞擊到了她的身上,縱使《人器》煉體第五層強度的肉體,也完全無法負擔這樣的巨力。
一道熾烈的碎金濺入她眉心,頓時讓她心神劇震!
“噗!”
一蓬鮮血,頓時在這海面之上灑開,染紅了她月白色的長袍。
她整個毫無抵抗之力,立時被砸進海水之中。
“砰!”
浪花濺起。
面朝下,背朝上。
蔚藍的天空霎時遠去,深藍的大海眨眼湧來。
巨浪,瞬間將她掩埋。
見愁的意識,在逐漸幽暗的海水之中,模糊起來……
空海上。
一片死寂。
一箭之威,恐怖至此。
唐不夜站在原處,還保持著那端著九張機的姿勢,只是在看見見愁消失在海面之上的瞬間,他心底竟有一種奇怪的沉重之感。
九張機的攻擊太狠……
那驚才絕豔的女修,會活著嗎?
下意識地,他向著見愁消失的方向挪了一步,可下一刻,便止住了腳步——
在他身前十丈遠的半空之中,陸香冷一身染血的白衣,忽然出現。
“嗡!”
三丈濛濛光芒泛起。
無敵領域!
她握緊了手中紫金色的光芒,只看向了唐不夜,蒼白的臉上,最後一絲血色也褪盡了。
沒有一句話,只有沉默,與敵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