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有一人
一切雜念,忽然都從她腦海之中消失,心思通明,又澄澈無比。
看一眼周圍山水,只覺得滿眼蒼翠,都是一般的生機勃勃。
她與許藍兒的到了戰已經終結,不管許藍兒如何去想,於見愁而言,她們兩人之間的舊怨已經終結,一報還一報,自己下手也不輕,算是討回了昔日的債。
至於許藍兒死沒死,或者剪燭派是不是覺得添了“新仇”,那已經與見愁全然無關。
她,問心無愧。
其實她也有些驚異於自己刹那間的平靜。
即便是……
猜到謝不臣可能沒死,甚至可能更進一步。
但是那又如何呢?
在這樣的平靜與坦然之中,見愁盤腿坐下開始了調息,同時分心出來,看向了前方的眾人。
到了戰,還未結束。
眾人的注意力,也都隨著見愁盤坐下來,回歸到安靜之中,漸漸重新轉移回了小會之上。
規則乃是強者先挑弱者對戰,接天臺數目多的修士擁有優先的決定權,見愁之後,又會是誰?
不少人好奇了起來。
最頂端十六座接天臺的周承江似乎有些恍惚,半點沒有動手的意思;
見愁身邊不遠處的姜問潮依舊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樣,同樣沒有動手的意思;
陸香冷天性似乎不愛與人爭鬥,這會兒也只是靜悄悄站著。
至於剩下的……
一個抱著西瓜猛啃,用一種懵懂眼神看著周圍的小金,滿臉寫著“奇怪你們為什麼還不開打”的表情;
一個一臉陰鬱邪氣的夏侯赦,正用目光不斷打量下方剩下的幾個人,似乎在思考自己到底對誰出手;
一個躺在花臺上賣騷的如花公子,一雙眼睛只在下方那壯碩漢子方大錘的身上打量,眼光還朝著某些奇怪的地方放,方大錘感覺到這種目光,簡直有一種去死的衝動;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半點不靠譜的左流,和之前被折騰得很慘的魏臨。
這兩個人也不知道是怎麼了,打量著打量著,一不小心目光就撞上了,詭異地看了對方半天。
一片沉默。
只有可憐巴巴一座接天臺的錢缺,仰著脖子去看高高在上的那些修士們,只覺得自己這一趟來得真是虧本了:扶道山人說參加就要一往無前,自己哪里敢退?
人人都說登上一人台之後,將站在距離天最近的地方,獲得一個溝通天地的機會,興許有無盡的大機緣。
可他懷著僥倖來一趟,屁機緣都沒看到。
現在沒有湊齊十座接天臺的修士,簡直都像是被人放在砧板上的肉,待人家一個錯眼看上你,再哢哢兩刀給剁吧了。
錢缺這樣想著,越發覺得自己身上肥肉不保,一時悲從中來,不由哆嗦了兩下。
他忍不住朝後面縮了縮。
本來就跟在跟顧青眉一戰之中被淩虐了個悲慘,現在哪里還能禁得住一場戰鬥?
錢缺簡直要哭出來了,眼瞧著一道又一道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他忍不住將求助的目光投向了見愁。
見愁忽然一怔,有些沒明白錢缺的意思。
錢缺只在下面悄悄跟她擺了擺手,接著竟然指了指十座接天臺的陸香冷,而後兩手抱起來,對著見愁拱了拱,一副哀求的表情……
這模樣,實在是……
太可憐了。
見愁順著他手指眼看的方向望過去,陸香冷似乎也看見了這一幕,有些莫名其妙。
她算是明白錢缺的意思了……
如今擁有十座接天臺的人裏,也就陸香冷一個妙手仁心,絕不會對人下黑手,而見愁似乎又與陸香冷有些交情,所以錢缺求到了見愁的頭上。
救人救到底,更何況這不是什麼壞事。
對著錢缺,見愁微微一笑,便轉而對陸香冷傳音道:“香冷道友,下面那一位無門派的錢缺算我半個朋友,他如今不願再繼續參加小會,不知能否請你手下留情,幫個忙?”
“……”
微微訝然。
陸香冷怎麼也沒想到是這件事,她看了見愁一眼,又看了錢缺一眼,最終無聲地點了點頭。
這時候,所有接天臺上之人還沒有人站出來。
陸香冷應了見愁之後,便微微一笑,兩手一張,寬大的白色袖袍飛起,她翩然地直接落在了高空雲台之上,氣度高華,只對著錢缺一比:“錢缺道友,請。”
錢缺見狀,簡直感動得淚流滿面,慌忙朝著見愁遞過去一個感激的眼神,便連忙上臺了。
這場景落入旁人眼底,自然不可能毫無痕跡。
看出這中間貓膩的幾個人都說話,畢竟又不是什麼大事。
如花公子倚在接天臺上,看著見愁的眼神,也就越發地明亮了起來。
這一位崖山大師姐啊,真是越來越有趣了。
說是善良吧,對顧青眉下手,對許藍兒下手,都稱得上是殺伐果斷,半點不拖泥帶水;說狠辣吧,偏偏救了錢缺,就連陸香冷忽然之間解毒的事,只怕也跟她脫不了干係,如今還再次幫了一個名不見經傳的錢缺的忙……
善?
惡?
她只是,分得很清楚很明白。
高空雲台之上,陸香冷手持那一道紫金光芒,出手很留意。
錢缺倒也不是立刻就放水認輸了,倒是勉力認認真真與陸香冷過了兩招,你來我往竟然也頗有幾分看點,但是相比起之前見愁與許藍兒一戰時候的毫不留情,這兩人的比鬥乃是點到為止,更有一種展示的味道。
下方不少修士都認真觀看起來,居然也有人從中受益不少。
畢竟錢缺重傷,沒多久便敗下陣來,陸香冷紫金光芒一撞,他退了幾步,三兩步便站穩了。
“承讓。”
陸香冷也一抱拳,臉上掛著端莊的笑意,很是客氣。
錢缺擦了一把頭上的薄汗,也收了金算盤,笑著陸香冷抱拳行禮。
“錢某自愧不如,多謝陸仙子手下留情了。看來這左三千小會人才輩出,我老錢就不來湊熱鬧了。仙子,沒別的說,他日你過西海買東西,老錢我給你打八折!哈哈,告辭了!”
下面眾人頓時無語。
陸香冷卻不由得笑起來,一時倒有些明白,見愁怎麼會叫自己來幫助他。
錢缺說完話,已經直接一飛沖天,消失在了昆吾山林之間,很快不見了影蹤。
那一座接天臺也成了無主之物,很快飛到了陸香冷的腳下。
於是,陸香冷也終於到了見愁的身邊來。
見愁看過去。
兩人對望了一眼,彼此都是一笑,並無更多的言語。
並非不善言辭,而是此刻的默契不需要言辭。
到了戰已進行了兩場,未湊齊十座接天臺也還未出局的依舊有四人。
在陸香冷與錢缺一戰之後,剩下的人似乎也都不再猶豫。
五夷宗的如花公子隨後點選了玄陽宗的方大錘。
那傢伙頓時就怪叫了一聲,恨不能一頭碰死,在與如花對戰的過程中那叫一個高潮,最終被無數香花掩埋,口吐白沫,悲慘認輸。
封魔劍派夏侯赦似乎對崖山“情有獨鐘”,直接挑了崖山還有三座接天臺的湯萬乘為對手。
湯萬乘當初也是排在智林叟《一人台手劄》前十的人物,在夏侯赦的手底下竟然沒走過十招,被他忽然請出的一柄重錘狠狠砸落!
於是,夏侯赦輕而易舉收走了湯萬乘的三座接天臺,總共便有了十三座。
申陵魏臨最後沒有太多的選擇,只好挑了倒楣的五夷宗新晉天才弟子陶璋,這一位見愁的老相識。
陶璋固然厲害,可在絕對的實力碾壓之下,也沒能掙扎多久,一刻之後便直接被“請”下了接天臺,喪失了競爭一人台的機會。
五場對戰已過,輸的都是先前便沒有湊齊十座接天臺的修士,堪稱被悍然“收割”。
至此,留在場中的,只剩下了一人。
在魏臨離開雲台之後,全場的目光,便聚集到了此人的身上。
見愁一見此人,便微微皺了眉頭:道袍純黑,劍眉雪白,右眉的眉尾染著墨色,墨藍色的眼珠配著那深刻的輪廓,叫人一眼看了便印象深刻,是個一張異域人的臉孔。
是在心意珠一環之內破去自己攻擊的修士,據她判斷,疑似來自北域陰宗。
而在迷霧天早湊齊了十座接天臺的人裏,還沒出手對戰過的只剩下了四個人:左流、周承江、姜問潮、小金。
眼看著這一輪已經到了尾聲,所有的人精神都振奮了起來。
當然,也有人在看見這一名黑袍修士的第一眼,便看出了一點點的蛛絲馬跡,忍不住驚呼起來:“右邊白眉染墨,這分明是北域陰宗的修士啊!竟然來咱們中域湊熱鬧了!”
“哈哈哈,不過眼下這人也就剩下一座接天臺,只怕一般般吧?”
“也對……”
下面人議論了起來。
接天臺上,卻沒有一個人說話。
左流雖然喜歡找各種各樣的名人要簽名,留神識印記,可是這個黑袍的傢伙自己根本不認識,實在提不起興趣來。
姜問潮從初選開始就沒有過多的出手,一直保持在一個“只要晉級就可以了”的狀態上,心意珠一節送出去三枚空的心意珠,這一次他也依舊懶得動手,老神在在地盤坐在原地調息。
小金專心致志地啃西瓜,眨巴眨巴眼睛,半點沒有動手的意思……
於是,只剩下了周承江。
他可以選擇此人對戰,也可以直接放過此人一馬。
尋常人沒看出此人的深淺來,所以才有下面那些說此人很尋常的話,實際上……
在周承江的眼底,此人深不可測。
氣氛一時沉凝。
周承江在打量對方,對方唇邊也難得地勾了一絲笑,抬起頭來看向他。
在看見對方這一抹笑的瞬間,見愁內心頓時有一種不大好的預感。
果然,周承江都還沒說話,這人竟然就直接站了起來,對著遠處山腰上的扶道山人一拱手:“久仰扶道山人大名,對左三千的規則在下並不很熟悉。請問扶道山人,若是無人選晚輩對戰,是否便輪到晚輩選人對戰?”
“哢嚓。”
嘴裏一塊雞骨頭,不小心被扶道山人堅硬的牙齒咬碎了。
他眼皮一掀,終於扔了這人一個正眼:“嘖,陰宗的小兔崽子也來咱們中域湊熱鬧了啊,修為還可以嘛。你說得不錯,規則便是如此。”
“晚輩謝扶道長老解惑。”
黑袍青年臉上露出一個笑容來,對著扶道山人行了個謝禮,便轉過身來,面對周承江,竟然直接一步踏上雲台!
嘩!
下面頓時炸了。
“他什麼意思?”
周承江亦皺了眉頭。
黑袍青年道:“即便是周道友不選在下對戰,在下也會選周道友。我在師門中時,久聞師門長輩誇獎龍門道術與煉體之法,實在好奇不已,不知龍門之煉體比之我陰宗頑石煉體之法如何。今日難得有機會,能趁此盛會一番切磋,不知周道友可否給個機會?”
說完,青年淡淡笑了起來,那帶著幾分奇異的右邊白雪般的劍眉眉梢,墨色微微一挑,是他挑了眉,頗有幾分挑釁之感。
好大的口氣!
真真是北域陰宗來的不成?
這就要放狂言用自家煉體之法跟龍門一較高下?
霎時間,不少人都有一種大牙都要笑掉了的衝動。
“他在開玩笑嗎?龍門的煉體之法,乃是承繼自上古乃至於荒古的真龍血脈,大成之後會有真龍一般強悍的身體,便是拿法寶都捅不穿。這人多大的口氣,竟然敢跟龍門比這個?”
“有好戲看了,哈哈哈……”
……
上古近古之交,一場大亂之後,十九洲便被諸多勢力劃分出了南北中極四域,彼此之間算是井水不犯河水,涇渭分明。
一般而言,很少有普通弟子在兩域之間走動,即便是走動也大都低調無比,生怕在別人的地盤上惹事。
可沒想到今日這來自陰宗的修士,竟然這般高調,還要挑戰龍門?!
真當我中域無人了不成?
下方,頓時一片群情激憤。
就連接天臺上,一時也是暗流洶湧。
站在山腰之上的龍門長老龐典,面沉似水,難看極了。
他一身白色的寬大衣袍遮住了他枯瘦但是遒勁的身體,冷哼了一聲:“如今的陰宗弟子,真是越來越狂,都跑到咱們中域來橫行霸道了!”
扶道山人聽了,嘿嘿一笑,挑了挑眉沒說話。
嘖嘖,有好戲看了。
他樂呵呵地把目光投向了高臺之上。
周承江在出迷霧天的時候,就已經擁有了十六座接天臺,可以說是異常恐怖。
甚至,若去掉到了戰這一環,以接天臺來看,他才是最有可能登上一人台的熱門人選。
北域來的黑袍青年,也不是隨意就挑上了周承江,久聞龍門之名想要較量較量是一點,可周承江乃是實打實的戰績第一才是關鍵原因!
這黑袍修士,要爭,便是爭個第一!
其心,昭然若揭!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事做到這個地步,幾乎已經是明晃晃拿巴掌在龍門、在周承江的臉上拍了。這個時候不站出來,整個龍門、整個中域,顏面何存?
周承江絕非怕事之人。
他緩緩走到了接天臺的邊緣來,一步踏出,身形立刻下墜!
白雲高臺雖高,可實際上周承江早有十六座接天臺,比大部分人都要高,旁人看雲台乃是仰視,他則是俯視。
眼下這一落,真有一種自然又輕巧的風範出來。
周承江穩穩地落在了雲台之上,看向了對方:“中域龍門,周承江,不知閣下高姓大名?”
自報家門的目的,是為了聽對方自報家門。
“高姓大名稱不上,不過一無名小卒。”那黑袍青年似乎隨口一說,頗不在意,可誰都聽得出他言語之間那一股子若有若無的傲慢,叫人不大舒坦,“北域陰宗,唐不夜。”
北域陰宗,唐不夜!
無名小卒?!
屁!
下方頓時有曾去過北域的修士聽見,立刻在心裏罵了一聲:竟然是他!
山腰之上,不少門派的掌門與長老,也都皺緊了眉頭。
唯獨扶道山人半點沒在意,啃雞腿啃得歡快,連什麼時候橫虛真人重新回來了也不知道,直到橫虛真人站在他身邊了,他才“哎呀”了一聲:“回來看戲了啊?”
橫虛真人的臉色很淡,只有最熟悉他的人能看出那一點淺淺的陰霾。
聽了扶道山人的話,他並未接話,只是也看向了前方,目光卻並未落在那雲台之上,而是落在了十一座接天臺上的見愁身上,眼神微微閃爍。
一身月白色的長袍,于溫婉之中帶著一種從骨子裏透出來的英秀之氣。
見愁並未察覺到旁人的注視,眼底神光聚攏,格外專注地觀察著雲台之上的兩個人。
既然已經相互認識,兩個人便直接動起了手來。
唐不夜毫不客氣,手臂一抖,便有健碩的肌肉虯結而出,顯得極為有力,腳下一跺,便直接沖向了周承江,同時右手揮出一拳頭,一片彎月狀的黑色虛影頓時凝結在他拳頭之上,伴隨著這一拳頭出去!
一拳頭,來勢洶洶!
單單看這一拳頭的力道,周承江便知道對方果真不簡單。
早在與見愁那一戰的“殘敗”之中,他已經知道在戰鬥之中用腦子是多重要的一件事,如今應付起來動作雖大開大合,可心裏的算計一點沒少。
腳下鬥盤散開,道印霎時就被點亮。
一股巨力在他手臂一抖的瞬間,直接灌注到了他的拳頭上,與唐不夜來了一個對轟!
“砰!”
巨大的衝擊霎時席捲開來,凜冽而駭然。
只這一拳對撞,兩個人竟然堪堪打成平手!
雲台之下,頓時一片寂靜。
“砰!”
“砰!”
“轟!”
……
撞擊聲霎時頻繁了起來。
在經歷最初步的試探之後,周承江便直接發起了猛烈的攻擊。
可唐不夜也不是什麼好相與的角色,在這樣剛猛的攻擊之下,雖有左支右絀之態,可竟沒有半點落敗的趨勢。
戰鬥,一時陷入了膠著。
在與見愁對戰的時候,周承江的力量並沒有這麼強,應該是他方才啟動了新的道印,單純加強了在力量方面的輸出。只有對戰過周承江的人,才知道他有多大的力氣。
在加成的情況下,站在他對面的修士,都能與他戰成平手……
這實力,不一般。
“見愁道友怎麼看?”
另一旁的陸香冷觀這戰局,不由得有幾分好奇起來。
側頭一看,見愁正看得皺眉,她不由得輕聲開口,問了一聲。
見愁搖了搖頭,道:“不好說。”
不好說?
陸香冷有些詫異:“除卻與昆吾謝不臣一戰之外,周承江對外全無敗績,又得龍門重力培養,更在之前的兩年之中躍過了龍門,領悟了真龍道印,按理……”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見愁不喜歡把話說滿了。
雖然……
她也覺得周承江不應該輸。
念頭剛一落下,見愁看著前方,便忍不住瞳孔一縮!
“轟!”
唐不夜直接一腿掃出!
這一腿,雖無見愁一記翻天印掀出去時候的威勢,卻也浩浩蕩蕩,有沛然莫當之力。
周承江早見過了更厲害的,倒不見得對這一腿如何反應,便將身子一翻,同時揉身而上,從唐不夜腿側脆弱處發起了一撞!
肉搏肉!帶起來的,卻是一陣又一陣強力的靈力波動!
唐不夜似乎沒想到周承江竟然有如此犀利的攻擊,更沒想到周承江的應對竟然如此自如,倒好像經歷過了很多次相同的攻擊一樣。
在被撞之後,他一個閃神,周承江便直接一肘子撞向了他心口,對準的乃是心脈薄弱之處!
台下頓時有無數人喝彩:“厲害!”
“要贏了!”
“哈哈哈,真不愧是龍門啊!”
……
只因為那一閃神,唐不夜已經失去了先機!
之前一直沒有現出敗勢,此刻卻不一樣了!
一股鑽心的疼,從大腿外側傳來。
同時還隱約有一種壓迫的感覺,靠近了自己的心口,唐不夜不用低頭都知道,是周承江幾乎沒有間隙的攻擊來了!
明明萬般危險,可這一刻,唐不夜竟然大笑了一聲:“來得好!”
“砰!”
幾乎就在他話音落地的同時,周承江堅硬如金鐵的肘部已經撞向了他的胸口。
然而,想像之中的傷害,並沒有出現。
出現的,只有一聲筋骨血肉砸在堅硬石頭上的脆響!
哢!
周承江堅硬的肘部,竟然像是撞在了一塊巨石之上!
幾點鮮血,頓時濺開!
周承江一擊不成,立刻退了回去,手肘的位置已經鮮血流淌。
“看來,龍門的煉體之術,也不過如此。”
唐不夜面不紅,氣不喘,臉上還帶著笑容,聲音裏帶著一種淡淡的嘲諷。
整個昆吾主峰周圍,所有聽見這話的龍門修士,齊齊變色!
唐不夜甩了甩自己的手腕,渾然不覺得自己已經得罪了整個龍門,甚至還笑了一聲:“我曾打上禪宗,闖十八銅人陣而出,自問在北域煉體同輩之中無人能出我右。聽聞你龍門乃是中域橫練體修最強,倒是叫我有些失望。”
失望?
真是個口氣狂得不像話的人。
並不討人喜歡。
周承江忽然發現,打架想要打得酣暢淋漓,首先得要找個對的對手:比如見愁。
而眼前的這一位唐不夜……
眼睛微微眯了起來,他五根手指一點一點地收緊,一點淡淡的金光,忽然在他眉心一閃!
只在那一瞬間,他手肘處方才撞破流血的地方,竟然也同時流淌出了金色的光芒。
一片片金黃的鱗甲從傷處覆蓋而出,霎時間朝著他全身鋪了出去……
彷彿被這樣的金光渲染,周承江一雙幽深的瞳孔,竟然也帶上了淡淡的金色。
眉心處一片漣漪蕩漾而過,金鱗頓時連他面頰一起覆蓋。
“呼。”
伸手一拽,一身已經破了口的灰黑色長袍,就被周承江這麼一揭而下!
熾烈的驕陽,就照耀在所有人的頭頂,也照耀在周承江的身上!
燦燦的金光,在雲間浮動。
所有人忽然都瞪圓了眼睛,露出一種駭然又驚歎的目光來……
雲端之上,周承江將身體沉了下來,暗金色的瞳孔,帶著一種隱藏極深的瘋狂,身上所有裸露的皮膚上都覆蓋上了一層淡金色的鱗甲,就連臉部都是一片的金色。
陽光灑落在他的身上,讓他整個人像是披著黃金甲的怪物,又像是一頭徜徉于白雲間的巨龍!
龍氣!
龍鱗!
帶著一種近乎原始的戰意與野蠻,周承江的目光緩緩抬起,落在了唐不夜的身上:“再來!”
再來!
話音都還在空氣裏飄蕩,周承江整個人便已經化作了一道殘影,毫不猶豫撞了上去!
砰!
猝不及防之下,唐不夜直接倒飛了出去,在巨大的雲台之上足足滾了好幾圈,他狠命地直接一撐,才將自己的身形穩住,牙關緊咬:“原來還是藏拙了……”
周承江一語不發,身形一閃,便化作了一道金芒,再次奔襲而去。
“好快的速度……”
見愁可能是在場之人中,為數不多的早已看見過周承江施展龍鱗道印的人之一,比起之前在九頭江上一戰,周承江的龍鱗,顏色明顯深了一些,更接近金色。
在龍鱗覆體的狀態之下,他整個人的狀態都會飆升,速度,力量,敏捷……都將遠超常人。
而且,周承江的道印,似乎又有了一些細微的變化……
在那一瞬間,見愁終於還是沒忍住,手指挪下,一面看著周承江一招一式一舉一動,一面在地面上無聲地點畫起來。
全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前面那一戰上面,沒有任何人注意到見愁這邊的一幕。
她眼底有衍算的微光劃過,周承江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分靈力的流轉,都全數刻入了她的心底,越來越清晰……
“砰!”
強大的力量,瘋狂的速度!
周承江再次悍然朝著唐不夜撞去,同時右手五指成爪,龍鱗顏色頓時更深一層,隱約之間竟然有如實質,變得更加真實起來,像是一隻龍爪!
在他沖出去的瞬間,龍爪便向著唐不夜前探而去!
唐不夜面色難得染上了幾分凝重。
比他想的要強……
他可已經是一個實打實的金丹後期了!
就這樣,竟然還被一個才結丹沒一年的周承江壓制,奇恥大辱!
原以為,將實力壓制在與周承江同境界的線上就能贏的……
看來,終究是他輕視了!
眼見著那龍爪探心而來,唐不夜竟然直接一抬手,猛然朝著自己天靈蓋上拍了一巴掌!
下面不少人都看傻眼了:好傢伙,打不過你也不用自殺啊!
這念頭,幾乎同時在眾人心中冒出來。
可下一刻,出乎意料的情況便發生了——
哢哢哢!
在唐不夜一巴掌拍向自己天靈蓋的瞬間,竟然有一種山石破碎又重新組合碰撞在一起的聲響,一層深灰色的石質,伴隨著這一層響聲,忽然從天靈蓋蔓延而下,霎時間將唐不夜整個人覆蓋。
他原本正常的膚色,霎時間變得像是灰色的石頭,就連頭髮都像是染上了一層霜。
這變化只在刹那之間出現,周承江甚至還來不及反應,方才那一爪已經直直抓在了唐不夜要害的頭部。
不管什麼境界的修士,身體壞了可以自動癒合調整,可腦袋一旦出了問題,便是大大的不好。
所以于凡人修士而言,頭都是一樣的重要。
可唐不夜,在這一刻竟然不閃不避,任由周承江一爪落下!
哢吱——
周承江化作堅硬龍爪的指甲,竟然沒能陷入唐不夜灰色皮膚之中半分!
龍爪劃下,竟然只刮下來一道一道長長的白印子,像是在唐不夜的臉上隨意拉了兩道一樣,除此之外,別說見骨頭見血,就連皮都沒怎麼破!
這……
這怎麼可能?
所有觀戰之人懵了,山腰之上的龐典駭然色變,立刻便踏前了一步,暗道一聲:不好!
來不及了……
周承江這一擊竟然落空,是誰也沒想到的事情。
這唐不夜,竟然留有後手!
那一瞬間,唐不夜與周承江隔得極近,只有那麼一點點的距離。
他緩緩地拎起了自己的拳頭……
哢嚓哢嚓的拼合之聲越來越響,初時還是一塊兩塊石頭撞擊的聲音,可僅僅片刻之後,竟然就演變成了一片巨石洪流的聲音!
唐不夜的整條右臂,在這一片聲響之中,竟然迅速地被無數堅硬的石塊包裹!
一條與他身材完全不符合的右臂,就這麼出現了。
一切說來很長,實則不過是瞬息。
周承江還沒來得及逃離,唐不夜這看似笨重的一條手臂,卻反常地後發先至,轟然一拳印在了他胸前!
“轟!”
成千上萬斤的力量,全數伴隨著這一拳頭砸出!
無數彙聚在唐不夜手臂上的巨石,瞬間如同崩潰的泥石流一樣,朝著周承江胸口傾瀉而去!
縱使此刻的周承江有龍鱗護體,在這一股巨力之下竟然也被砸得倒飛出去,摔在了地上。
他瞳孔之中的暗金色光芒,一下顫抖了起來,氣息也委頓不已。
一縷一縷的鮮血,從他胸口傷處慢慢地滲了出來。
被這鮮血一沖,原本就不怎麼能支撐得住的龍鱗顏色開始淺淡了起來。
唐不夜提著拳頭,慢慢地朝著艱難從地上爬起來的周承江走去。
他掰了掰手指,發出“哢哢”的聲響,緊接著在周承江即將站起來的瞬間,再次一拳頭砸下!
包裹著無數巨石的拳頭,帶著一種遠遠超過金丹初期和中期的力量,形成一種碾壓一般的滅頂之感!
剛剛起身的周承江,在這瞬間便被砸飛出去!
砰!
他身體又一次重重摔落在地,鮮血灑落,周身龍鱗破碎,浸滿了鮮血!
整個昆吾主峰,忽然一片的寂靜。
見愁也說不出話來,還在地面上輕輕劃動著的手指,也不知因何停了下來。
她看著淩立於高空雲台之上的唐不夜,他揮出了第二拳之後,便沒有再繼續了,因為周承江周身的龍鱗已經悉數破碎,他吐了一小口鮮血,染紅了下方漂浮著的白雲,堵著的一口氣血,才算是稍稍通暢了一些。
擦去唇邊的血跡,周承江強撐著站了起來,要咬緊牙關才能忍住那渾身的疼痛。
多久沒有這樣的疼痛了?
周承江已經不記得了。
他看著站在對面的唐不夜,喘著粗氣。
“金丹後期,果然厲害。”
唐不夜聽出這話裏的意思來了,只是他並不在意。
目光放遠,前方便是山腰上無數的掌門和長老。
這麼多的門派,放在北域是絕無可能的。
中域,乃是傳說中的“群星璀璨之地”。
這裏有無數林立的宗門,複雜的實力,卻以昆吾崖山二者為尊,每十年一次的左三千小會上,便會湧現出無數閃光的人物。
可這一次,奪走所有人目光的,將是他唐不夜!
修行十三年,金丹後期!
這樣的速度,即便是放眼整個十九洲,又能找出幾個?
這十年間,他走遍了北域山川河流,為了煉體,甚至還偷偷潛入了禪宗十八銅人陣,安然而出。
北域同輩已無敵手,中域之中縱使群星璀璨又如何?
他要以一外域修士的身份,踏天而去,獨登一人台!
一時之間,有萬般的豪氣,撞上了心頭。
唐不夜負手而立,自有一種卓然的信心:“中域煉體第一,迷霧天戰績第一!聽聞周道友此生少有敗績,進入金丹期之後更是戰無不勝,無往不利!如今看來,所謂中域第一,不過爾爾!”
下方,無數中域修士黑了臉色。
龍門之中已經有人忍不住要衝上來,將這口出狂言的北域修士打成豬頭。
可就在那一刻,一聲大笑忽然傳來!
“哈哈哈哈……”
聲震雲霄,帶著一種莫名的爽直與狂放!
那竟然是周承江的笑聲!
他仰頭大笑,像是聽見了什麼好笑的話。
在大笑的同時,這一戰的勝負,已經被他徹底放下!
一笑,萬丈豪情!
“第一?哈哈哈,第一……”
第一?
有什麼問題嗎?
眾人都不知道周承江在笑什麼,甚至擔心了起來:該不會是忽然輸了,一時之間難以接受吧?
先前才放下狂言的唐不夜頓時皺了眉頭。
與旁人不同,他隱約從這笑聲裏,敏銳地差距到了一絲嘲諷。
儘管……
只有那麼淡淡的一絲。
見愁也聽出來了。
或者說,她比眼下絕大多數人更清楚周承江大笑的願印。
遠遠望著雲台之上那一道染血的身影,見愁盤腿坐著,接觸著接天臺的手指,已經收了回來,眼底衍算的光芒,也褪了個乾淨。
心底,忽然就起了一聲歎息。
可惜了,周承江……
這一戰,若他有同等的金丹後期實力,哪怕是金丹中期的巔峰,也不至於是這個結果。
“哈哈哈……”
周承江還在笑。
唐不夜已經忍了許久,終於眉頭一皺,忍無可忍:“你笑什麼!”
笑?
其實也沒笑什麼。
周承江停下來,看著唐不夜,眼底卻露出幾分回憶的顏色來,好像是通過他,在回憶另外一個人,進行著比對一樣。
其實,在九頭江一場夜戰之後,周承江以為自己不會再輸了的。
沒想到……
“井底之蛙,又怎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下面所有人聽了這話,都一頭霧水,這亂七八糟的都是什麼跟什麼?
唐不夜同樣不明白周承江的話,墨藍色的眼珠裏透出一絲陰沉,站著沒有說話。
周承江只忽然地一歎,笑容卻並未從臉上退去,反而如撥開了烏雲看見一輪金色的太陽。
“中域之大,天才輩出,英雄遍地!我周承江,算什麼第一?同輩修士中,唐道友不是第一個擊敗我的人,也不是第一個在我金丹期擊敗我的人,更不會是最後一個!”
什麼?
所有聽見這一句話的人全部傻眼了!
這怎麼可能?
他們都知道,第一個擊敗周承江的人乃是昆吾謝不臣,那個時候周承江只有築基期,還算不得什麼。
以龍門的修煉特性,越到後面,戰力越強,更會因為領悟龍門天賦道印而疊加戰力,形成獨特的“越級戰鬥”,若與同輩修士對戰,落敗的可能性極低!
可周承江竟然說除了謝不臣之外,竟然還有一個“同輩修士”在他結丹之後擊敗了他!
你簡直在逗我們!
而且半點風聲都沒聽到過啊!
一片震驚之中,周承江的話語還沒結束。
他續道:“更何況,煉體一途,即便是在中域,周某亦只敢稱自己是第二。”
“……”
掰!
你再瞎掰!
下面已經有人忍不住開始翻白眼了!
龍門煉體是第一,周承江的肉體強橫程度,更是絕對無人能出其右的所在?
說自己第二?
你讓誰敢稱自己是第一啊?
不少人覺得周承江是輸了開始瞎扯,可在接天臺上的八人,卻都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來。
周承江有多強,他們這些共同參加小會的人,再清楚不過。
而且,看他此刻的神情,分明是對那一位“第一”的人物佩服不已。
唐不夜更沒想到周承江竟然只認自己是“第二”,他眉頭皺得更緊,冷笑了一聲:“若依周道友此言,同輩之中竟還有人在煉體一途比道友更厲害?”
“自然是有。”
方才一戰,已留下暗傷。
周承江咳嗽了一聲,慢慢將外袍披上了,臉色被風一吹,卻顯得慘白了起來。
“有?”
唐不夜四下裏一看,環顧一圈,頗有幾分倡狂味道。
“既有此人,不知他高姓大名,又在何處?周道友,何不請他出來,與我一戰,較個第一的高下?”
見愁擱在膝頭的手指,輕輕動了一下,在膝蓋上一敲,眼底露出幾分奇異之色,看向了唐不夜。
周承江聽了,只搖頭笑起來。
“在中域,有她一日,周某窮盡一生,也只能屈居第二;在十九洲,有她一日,唐道友只怕也只能屈居第二。道友雖強,可在周某眼中,卻還差她一線!”
“你!”
唐不夜不想周承江說話如此難聽,竟還斷定自己不能贏,頓時眼底霜寒。
“哈哈哈……”
周承江又笑起來,只將袖子一甩,竟然懶得再搭理唐不夜,直接從高臺之上躍出,化作一道驚鴻飛去!
只有他豪爽的聲音,回蕩在虛空之中!
“此人遠勝你我,而唐道友你,終將遇見。等你遇見了再敗於她手,自然就知道她是誰了……哈哈哈……何必著急……”
何必著急!
周承江的聲音,漸漸遠去,一會兒便渺渺然沒了影蹤,只留給昆吾無數修士無數的遐想……
他?
到底是誰?
唐不夜站在原地,一時也有些怔忡。
有個人,煉體強于周承江,在他之前擊敗了周承江……
而自己,終將遇到?
周承江還斷言自己會輸?
轟隆……
原本屬於周承江的十六座接天臺全數拼合到了唐不夜的腳下,托著他越升越高,成為這整個昆吾此刻唯一一座五百一十丈高的接天臺!
十七座,北域陰宗,唐不夜!
只在一戰之間,局面大變!
每個人臉上的神情,都變得複雜了起來。
見愁盤坐接天臺上,琢磨琢磨周承江留下的話,只有一種口裏發苦的感覺……
不就贏過他一場而已,至於這麼坑她嗎?
纖細的手指頭再次動了一下,在膝頭上一敲。
一點幽微的淡淡金光忽然出現,如同一片金鱗,覆蓋在她中指指甲上,一閃,霎時又隱沒不見。
罷了。
見愁終究還是歇了心底想要追出去再把周承江打一頓的衝動。
再看那落在那傲然立於所有中域修士頭頂的外域人,唐不夜,見愁眼底微光閃爍。
唇角一勾,她眉眼間陡然溫和似水的一片。
打敗了周承江的煉體怪物呢……
到了戰已了,共計九人晉級。
不知……
第二試,會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