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3章 最後一日
叩?
卯?
卻?
卸?
……
還是別的什麼字?
見愁腦海之中,許許多多符合的字一下飛掠而過,可最終也沒有什麼定論。
即便知道的不是半個字,而是一整個,怕也沒有什麼作用。
得其一鱗半爪,又怎麼能拼湊出全貌來?
她嘗試以窗紙上遺留的痕跡為根基,復原上面的字跡,可窗紙卻半點反應都沒有,想來在極域要做到這件事,並非那麼簡單。
除此之外,想要看到這字跡,也只能逆轉時光。
可那早已經超出了見愁的能力範疇。
她靜立在這一片空白的雕窗窗紙前,神色多少有些複雜。
只是……
並沒有悔意。
此人與謝不臣之間,與屋主之間,甚至與她之間,都存在一種玄妙的聯繫,可見愁遍搜自己的記憶,也沒猜出這留字之人到底是誰。
到底是屋主有詐,還是此人有詐?
同樣難以分清。
一者是直接來自門外的威脅,危險即將破門而入,事關她性命;
一者是來自門內的神秘字跡,短期內於她毫無妨害。
見愁對此屋之事早已半信半疑,便是再給她一次機會,她也不會選擇在當時推門去看。
輕聲地一歎,見愁重新將這兩扇已經沒有異樣的雕窗推開,只呢喃了一聲:“魚與熊掌麼……”
一朵紅梅的花香,已經變得淺淡。
她一靠近,便聞見了,只是裏面還混雜著另一種香味。
在推開門後,見愁眉頭微微一皺,回轉身來,向地面看去。
斷掉的三支紫香,就躺在地面上。
她彎身一截一截把它們撿起來,放在自己掌心裏 ,那種香息也就越濃郁了起來。
“香息……”
眼底生出幾分疑慮,見愁謹慎地將它們放回了那窄窄的匣子裏,而後直接塞入了自己乾坤袋中。
此屋之事詭譎異常。
若窗紙上的那一番自述不假,此屋舊主當是個了不得的能人,自然不是如今的見愁能企及。
她眼下該想的,只有一件事——
鼎爭!
青峰庵隱界一役,已經過去了近百日。
她被困鎖在這極域,也已經過去了近百日。
與她心神相連的鬼斧,在她重傷力竭之下,意外失落,只怕如今已經被崔玨呈給了秦廣王。
到底要如何拿回,見愁到現在還沒有主意。
在第一殿秦廣王手中拿回自己的法器,可比虎口拔牙驚險刺激得多。
見愁忍不住開始考量了起來。
離開極域,還是奪回鬼斧?
看似兩難的抉擇,可事實上,她根本只有一個選擇——
離開極域。
修為不夠,奪回鬼斧也是自找死路。
她與鬼斧之間的心神相連還未解除,不擔心極域利用鬼斧作亂。
只要她一日還活著,就一日是鬼斧的主人!
秦廣王再有通天徹地之能,也無法改變鬼斧的認主。
只要她能離開極域,便可以擁有一個最安定的環境進行修煉,他日再謀劃回到極域,奪回鬼斧,亦是計畫中事。
至於一開始想的窺探輪回,她那還未出生便已經夭折的孩子……
見愁的眼底,又出現了幾分掙扎。
距離鼎爭開啟已經只有十日。
她想要離開,就要放棄其餘一切一切好奇之事,執念之事。
當然,也包括孩子。
而且,她發現自己的想法,似乎受到了一些影響。
人賴記憶生存於天地,那夭折的孩子知道她本該是他的母親嗎?
即便是知道,他們之間也只有那短短的一段緣分。
若他沒有成為鬼修,入了輪回,洗去了前塵往事,便已經是一張白紙。
她是不是他的母親,他是不是他的孩兒,又有什麼關係?
這般想來,似乎多有一種悵惘之感。
可見愁無法控制自己的想法。
她只能慢慢在這書房之中踱步,於是忽然就感覺到了屬於這書房舊主的困惑:人,輪回,我。
一下,陷入了恍惚。
直到外面陷入了一片昏暗,她才堅定地自窗前邁開了腳步,直接回到書案前。
想再多都沒有用處。
該做的總歸要去做,與其空想,不如思考一下,到底怎樣才能握著這一手好牌,為自己贏得一場漂亮的勝利。
自己閉關了太久,實力似乎有一定的提升,只是魂珠看上去比先前更小,簡直到了一種誇張的地步。
魂魄雖然還是沒有修補好,可比原來好了不少。
在這種情況下,修煉的速度應該會比原來更快。
不過,再快也只有十天了。
用什麼辦法才能在這十天之內,迅速提升自己的實力?
見愁的腦子,飛快地轉動了起來。
利用這十日死命修煉?
免了。
就算見愁天縱奇才,十天又能幹什麼?
十日築基謝不臣?
那畢竟也是築基境界,也沒見這般厲害的他來個十日結丹。
更何況,見愁還記得崔玨走時候說的那一句話呢。
她修為越低,魂珠越小,進入鼎爭之後引發的效果才會更好,而這是自己拿到一手好牌的關鍵。
所以,修煉不靠譜。
見愁迅速在腦海之中叉掉了這個想法,隨後,一個完整的計畫,便飛快地浮現了上來。
走內功不行,還有外功啊。
修士的實力,最大依賴于本身的修為,可偏偏在修為之外,還有很多影響的因素。
天底下,有一種修士,十分讓人討厭。
這種修士,叫做顧青眉,也叫做陳廷硯。
背景一般的普通修士,見了他們最好把他們高高供起來,莫要招惹;
修為足夠可囊中羞澀的修士,見了他們,也最好繞道而行,免得被人家的財大氣粗氣得吐血。
他們修為不見得多厚,戰力不見得多高,可一身法寶重若千鈞,隨手一甩就是價值連城。
若人家要與你拼命,甩個壓箱底的傢伙來,說不準能越級滅殺。
放在以前,見愁雖不覺得他們低人一等,卻也不很贊同此等捨本逐末之法。
可換了現在……
她立志要成為其中的佼佼者!
法器?
丹藥?
符籙?
陣法?
……
都不是事兒!
現在見愁什麼都沒有,就一個腰纏萬貫!
參加極域鼎爭的,多有各族之中的佼佼者,只是一把不錯的法器幾千上萬玄玉,也就頂了天了。
他們的家底,能豐厚到哪里去?
要知道,見愁前段時間倒賣小貂的那一堆玩意兒,可攢下了不少錢。
而且,前陣閉關的時候,矮掌櫃發來了傳訊,希望尋個時間與她一見,他會特意從山海市趕來枉死城與自己交易。
當時見愁忙於煉丹,不敢分神,也就沒有搭理。
現在麼……
正是缺東西的時候!
見愁想到這裏,乾脆先將自己乾坤袋中有用能用的東西清理了一遍。
一種是低等級,在極域使用不會讓人懷疑的;一種是等級較高,或許會讓人驚訝的;一種是絕不可能出現在極域,卻有可能殺敵保命的。
這裏面主要以殺傷性和防禦性的法器符籙為主,丹藥則被她單獨儲存到了一旁。
剩下的就是陣法了。
見愁乾坤袋中尚有十餘個陣盤,在上面安放靈石便能形成新的陣法。只是靈石在極域可是稀罕東西,若早早亮出來,只怕她還沒到第十八層就會被人撕個粉碎。
所以,她沉吟了片刻,目光向書架上一轉,便有了主意。
前人種樹,後人乘涼。
有經驗的古人們,誠不欺我啊。
見愁的目光,眨眼就明亮了起來。
有這樣一座恐怖的寶庫在這裏,還怕製作不出威力驚人的陣法嗎?
就是照搬,她也能用陣盤砸死一票對手!
而且……
這些書,她似乎還沒看完呢。
只看了陣法一個品類,何其浪費?
說不準還有更多更厲害的東西。
乾坤袋中的東西已經歸類妥當,剩下的就是利用陣法制作陣盤,見愁毫不猶豫,再次走向了那一堆書。
距離鼎爭僅有十日,舊屋屋主那一局還不知成是沒成。
沒成的話,對方還不知在十九洲或是人間孤島哪個犄角旮旯晃蕩。
這滿屋子的書,可是別人四百年研究的心血,研究透了之後竟能搞出一番瞞天過海的大計。
見愁這會兒可顧不上誰誰誰是不是算計了她。
反正,書放在了這裏,她還能跟這位狡詐的舊主客氣?
見愁一想,直接拿出傳訊玉簡,先給矮掌櫃回了一道傳訊。
她知會對方,自己已經出關,不過隨後要參加鼎爭,奪權的時間必須在這十日之內。另外請他帶上品字樓品質足夠的好東西,她要用以在鼎爭之中保命。
回復完了之後,見愁便將玉簡扔回了袖中。
現在,在等待對方安排時間交易的同時,她需要做的就很簡單了——
看書!
只有看書!
鼎爭一行,她很有可能不會再回到這一座宅院,天知道以後是不是還有看這些書的機會?
所以,在離開之前,她要把這一整個書房的內容,都裝進自己腦子裏!
以玉簡記錄資訊,固然不會忘卻。
可玉簡乃是外物,隨時可能出現問題。
見愁信任玉簡,但這個時候更信任自己的腦袋。
選定了一個方向,按著順序,她直接抽了一本書出來,迅速地翻閱。
“嘩啦啦……”
紙頁在指尖飛動,如同翩躚的黑白蝴蝶。
見愁眼底光芒閃爍,每一個字跡在劃過她眼底的時候,都會在她腦海留下深深的印記。
一本,兩本,三本……
十本,二十本,三十本……
一百本,兩百本,三百本……
……
晝夜交替,光影變幻。
見愁站立閱讀的位置,從靠近雕窗的書架,漸漸移到了靠近門口的書架,滿屋子的書,過了不知多久,終於被翻閱到了最後。
“哢嗒。”
又是一本書被見愁取了下來。
這是第二千一百六十三本,講的是一種名為“煉魂擊”的歹毒符籙的製作,照舊是此屋舊主的風格,從效用到手法再到其中的原因,甚至是其削弱版和進階版都有記載。
見愁乃是為記憶而記憶,並不去追究它們到底適不適合自己。
所以,翻動的速度,依舊很快。
“嘩啦啦……”
三五十頁眨眼就過去了,沒一會兒就已經到了最後一頁。
翻動了許久的手指,終於停了下來,隱隱已經有一種快要僵硬的疲倦之感。
見愁險些感覺不出它的存在來。
她捧著這一冊書,抬起眼來,書架上左側的書都已經被她翻閱記憶過,她手中這個便是最後的一本。
回首向著整個書房環視,昏昏的天光透過窗戶照了進來,將無數的書冊都籠罩在一片並不明晰的陰影裏。
看完了。
這三個字,清晰地出現在了見愁的腦海之中。
五個日夜過去了。
一目十行,過目不忘。
二千一百六十三本書,已經一字不落地記憶下來。
這一座屬於書房舊主的寶庫,就這麼被她“竊取”到了自己的腦海之中。
沒有人知道。
可她深信,在未來的很長一段時間裏,這二千一百六十三本書,將帶給她無窮盡的助力。
僵硬的手指,從這最後一本書粗糙的封皮上撫摸而過。
見愁最後看了它一眼,沒有嫌棄它記載的過於歹毒的符籙,只珍而重之地將其放回了原位。
也許,很久很久以後,此屋舊主,將會迎來他真正期待的“後來人”吧。
至於“燃香”之事……
此香不像是普通的東西。
留字只說“案燃香一炷”,卻並沒有要求是什麼香。
若那三支紫香有古怪,便是此物舊主陰險狡詐,見愁將其帶走,使得此人精心設計之“局”不成,那是他自食惡果,算計落空;
若那三支紫香沒有古怪,點燃尋常香就能達到一樣的效果,見愁帶走不帶走也沒有什麼影響。
畢竟,尋常線香,不是隨處可得嗎?
所以,見愁對於自己帶走那幾截斷香毫無愧疚。
只是不知此物舊主,若有一日得知她所作所為,該是何種表情?
見愁心裏生出了一種惡趣味的期待,不過也沒在這上面浪費太多時間去考慮。
看完了書,她對自己要佈置哪些陣法也已經有了主意。
所幸,十把陣盤,不管是玄玉還是靈石,放上去都能發揮同樣的效果。
此刻的見愁並不去研究陣法之中的原理,只依著記憶之中那幾本書畫瓢,以幾枚上品玄玉佈置陣法。
走的都是最極端的路子。
要麼是攻擊力極強,要麼是防禦力逆天。
前者見愁準備了七個,後者準備了三個,畢竟,很多時候攻便是守,進便是退。
在不求甚解的狀態下,十塊陣盤,花費了一日便佈置了個妥當。
期間,矮掌櫃也直接來到見愁的宅邸,與她進行了一場秘密交易,購走了之前剩在見愁手裏的材料,並且又傾銷出去好幾件貴得令人瞠目結舌的“好東西”。
等到矮掌櫃離開的時候,見愁身上已經沒有多少玄玉,但足足配有三件能瞬滅玉涅初期修士的殺手鐧!
次日,張湯登門拜訪。
他遞了一隻錦囊給她,告知四日後來接應她,破天荒地幫陳廷硯捎帶了到時候一起參加第二輪的消息,又提前給了第二輪試題,這才離去。
見愁猜測是崔玨等人已經將她要參加鼎爭的消息放了出去,陳廷硯聽聞了,才叫張湯給自己帶消息。
至於為什麼是捎帶……
那還不簡單嗎?
這一位陳四爺就是“修煉靠吞丹,護身靠法寶”一流的佼佼者,見愁這種半路出家的半吊子都為自己瘋狂準備了一番,他只怕也差不到哪里去。
多兩件東西,就多兩分籌碼。
至少在這個時候,見愁覺得自己是能夠理解陳廷硯,並且與他惺惺相惜的。
張湯給的錦囊,黑底繡金,與見愁的乾坤袋乃是一種東西。
八方閻殿給的東西都在裏面了,品類豐富,丹藥符籙乃至於很多奢侈的一次性強攻的法寶,可謂應有盡有。
甚至,裏面甚至還有一件是“殺手鐧”級別!
見愁是看得眼前放光,只覺秦廣王實在是很有誠意,做事有氣魄,不摳門,還特別瞭解自己的需求。
既然如此,在接近陰陽界之前,她就賣力點表演好了。
嘴角勾起了滿意的微笑,見愁又伸手進去。
這一次,摸出了薄薄的一頁紙。
她一看就知道,這應當就是自己的第一個要求了。
那些被八方閻殿安排來“照顧”她的鬼修名單。
懷著期待和一點難以察覺的忐忑,見愁慢慢地將這一頁紙展開。
館閣體字跡,異常簡潔,一看便知出自崔玨之手。
第一秦廣王殿,玉涅後期,張湯;
枉死城鬼王族,玉涅中期,厲寒;
酆都城牛頭族,玉涅中期,牛棟樑;
第八轉輪王殿,玉涅巔峰,潘鶴尋!
足足四人!
而且無一例外,儘是第四境玉涅中期以上!
見愁著實倒吸了一口涼氣。
張湯與見愁交情近,出現在裏面無可厚非。
那一位實力最強的潘鶴尋,則是建議在鼎爭之中加入見愁的轉輪王殿的名額,也在情理之中。
牛棟樑,見愁不認識。
可是厲寒……
這就有些叫她有些難以相信了。
實力雖只有玉涅中期,可之前現身十八層地上樓的奇詭身法,還有那驚豔又殘酷的一擊,以及事後陳廷硯談及的“不動明王法身”,都讓此人身上蒙上了一層冷酷強者的光環。
當時見愁也是遠遠看過的。
這一位,可不是什麼善類啊。
八方閻殿居然搞定了他?
難以想像……
心裏難免生出一種古怪的感覺來,見愁拿著這一頁在紙琢磨了許久,最終還是放下了。
她會注意這些人,但不會完全相信他們。
命,當然是握在自己手中妥當。
剩下的時間裏,見愁一面熟悉著新到手的種種法寶,甚至一柄全新品級的黑劍,同時也抓緊時間將整座宅院排查了一遍。
當初偷襲自己的尺狀“暗器”,是她最感興趣的。
無奈順著那一條深痕往下,竟然久久探查不到蹤跡,像是陷太深,又像是憑空消失了一樣。
見愁是百思不得其解,到最後知道是自己力不能及,乾脆放棄。
僅餘的三日,便這樣迅疾地過去了。
到了最後一日的早晨,天光撕開了籠罩極域的黑暗,也點燃了地府七十二城那躁動的氣氛。
整個極域,都彷彿發出了一聲轟然的鳴響,沸騰昂揚。
屋簷下打坐度過一夜的見愁,在這幾乎要掀翻整座城池的喧囂中,睜開了雙眼,看向了那尚且晦暗不明的天空。
外面的人,為即將開始的殺戮盛宴狂歡;
而她的心,只因將要踏上的崖山歸途澎湃!
起身,整衣,邁步,開門。
見愁的一切行止,都帶著一股行雲流水之感。
“吱呀。”
已經在門前等候了許久的張湯與陳廷硯,一個華袍深紫,一個黑裳肅穆,聽見聲音,都回頭來看她。
見愁也看見他們了。
只是在接觸到他們目光的一瞬間,她腦海裏竟然浮出了另一個畫面,漸漸與此刻場景重疊。
可惜,等待她的人,已經不是一人臺上結識的同伴。
見愁邁出門來,唇邊綻開了一抹明亮的笑:“二位,久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