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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成仙》第314章
第十卷:明日星海 第314章 流光太匆匆

  “一晃竟已六十年了……”

  明日星海東面一座山清水秀的谷中,建起樓閣重重。

  為藥王一命先生效命多年的多寶道人周鈞,舉目看著頭頂這一塊寫著“掃塵齋”三字的匾額,不由歎了一聲。

  這一塊匾額,通體漆黑,乃是用獨生在東海海峽的“三株木”所制。

  六十年前,為慶賀一命先生煉製出一枚八品寶丹,明日星海諸方勢力皆送來了賀禮,以示善意。

  那一位手染血腥的新劍皇,人雖沒到,卻也將這塊三株木送來。

  一命先生看了這塊木頭良久,終於還是長歎了一聲,以天方墨在這塊木頭上,書了“掃塵齋”三字,從此掛在了掃塵齋谷口大門上方。

  一掛,便掛到了今天。

  六十載,於壽命低的凡人而言,幾乎已是一個生死。

  但於這個十九洲大地而言,只不過是讓昔年的幼樹變得更高更粗,讓昔年的小徑為荒草所覆,讓山川與河流多添了一毫歲月的痕跡……

  六十載,崖山孤嶽,依舊危劍高聳;六十載,昆吾十一峰依舊如星拱月;六十載,明日星海,依舊不曾迎來傳說中最璀璨的“明日”……

  在這裏,繁華的樓臺修築在巨大的盆地裏,將陰暗的角落掩蓋。

  醉生夢死的人們,出入勾欄瓦肆,一片俗世煙火氣;不乏長髯白髮的老者禦器飛馳雲天外,蹤跡杳無;時有按劍長吟的醉劍客,提著酒葫蘆歪倒在街旁,姿態風流……

  今日,卻值秋高,風清天碧。

  是掃塵齋一年一度帶領藥童前往東面群山采藥的時候。

  這些都是剛入築基期的藥童,此刻都已經等在山門前。

  多寶道人周鈞,看了那匾額一會兒,想起這些年種種起伏的風雲,終於還是搖了搖頭,算著時辰,回頭張羅著,便招呼藥童們出發。

  “明日星海,本就位於右三千,乃是中域的東部。”

  “想必你們也都知道,十九洲大地的最東,便是傳說中的極域的入口,只是已經封閉多年。隔著一道海峽,那一面就是人間孤島。海峽中生一遮天桃樹,斷了來往之路,從此凡人尋仙只能自西海仙路十三島而來。”

  “所以,出星海再往東,都是窮兇極惡地,出藥材,但也出人命。”

  面容嚴肅,一身褐色的長袍隨風飄飛,周鈞手中持著一柄拂塵,說話時已經踩了一朵雲,帶著藥童們飛到了半空中,一指遠處莽蒼的群山,向他們說著。

  藥童們頓時收斂了出門時的興奮。

  他們都拜在藥王一命先生門下。

  多年來,明日星海的勢力頻繁洗牌,但三位大人物裏面,唯有“一命先生”的位置從來沒有動搖。

  蓋因其乃是十九洲大地上少有的宗師級煉丹師,甚少被人針對為難。

  便是六十年前一戰成名、可攪動十九洲風雲的“新劍皇”,也對其禮遇有加。

  他們都不是庸才,自然清楚若能被一命先生慧眼相中會是多有前途的一件事,此刻立時豎著耳朵,仔細聽了起來。

  周鈞臉上,這才露出滿意的神情。

  他絮絮將基本的情況說過,腳下便已經跨越了明日星海的最東邊,眨眼進入了東面群山的範圍:“我們就從這裏下去,開始照著《百草譜》采——”

  “轟隆!”

  還沒等他把話說完,原本寥廓無雲的天際,竟然劃過了一道驚天動地的奔雷,直接將他打斷!

  才學會禦器沒多久的藥童們,幾乎個個都在這樣恐怖的一聲雷響之下,心神失守,身形搖晃,穩不住腳下踩著的法器。

  就是周鈞這個金丹後期的修士,都差點一頭從半空掉了下去!

  這一驚可非同小可!

  他駭然無比,什麼話都忘記了,只連忙一個法訣掐下,連忙將禦空的狀態穩住了,才抬頭看去。

  這一看,暫態間,面色大變!

  原本湛藍的天幕,竟在這一刻消失無蹤。

  驚雷一聲滾過後,便見黑沉沉的烏雲覆壓而下,遮天蔽日。廣闊的群山,一時狂風吹卷,盡數為陰影覆蓋,好似陷入了沉沉的黑夜。

  更有千萬道深紫的雷電,遊走在層雲之中,帶著一股寂滅的氣息!

  劫雲,這竟然是劫雲!

  而且人在空中,竟然一眼都望不到邊際,根本不知道這劫雲所覆蓋的範圍到底有多寬廣——

  怕是不下百里!

  在瞧見那遊走的雷電之時,周鈞便已經心寒膽裂,何曾見過這般恐怖的劫雲?搜遍記憶,也就三十年前飲雪亭劍皇曲正風突破出竅、進階入世時,堪堪有這陣仗!

  天……

  難道又是哪一位“老怪”級的大人物要突破了?

  關鍵時刻,周鈞可不敢耽擱,一時也來不及細想明日星海還有什麼高境界的大人物,便連忙厲聲向藥童們喝道:“快,快,趕緊離開這一片劫雲範圍!”

  若是不趕巧,在這劫雲範圍內,受到波及,他一個金丹期並著這一干築基期的小子,哪里能留下個全屍?

  話一出口,十來個藥童全都嚇得不行,逃也似地便禦器朝著來時的方向飛馳。

  周鈞則立刻跟在了後面,防止哪個藥童半路掉下去,心裏頭簡直跟打鼓一樣,只祈禱著千萬別有哪個掉隊,又一面恨不得自己甩下這些藥童先跑了。

  能在明日星海混的,其實都不是善茬兒。

  他早年殺人奪寶的事情幹了不知凡幾,後來投靠了藥王,又突破到了金丹,才收斂些了,修身養性起來。

  所以這會兒,心裏冒出這個念頭,實在再正常不過。

  但沒想到,心裏頭天人交戰著,才跑了沒兩息,他就發現頭頂的劫雲,竟然也在動!

  僅僅是十息,根本都沒等眾人反應過來,這一大片鋪天蓋地的恐怖劫雲,便已經浩浩蕩蕩,離開了他們頭頂。

  湛藍的天幕,重新出現。

  卷地的狂風,也消失不見。

  剛才那籠罩著整片大地的恐怖氣息,就好像是一場夢。

  周鈞錯愕之間,回頭看去,才發現:與他們移動的方向相反,這狂潮猛獸般的劫雲,竟是向著更東、更東的方向去的。

  眨眼之間,便只剩下一片陰暗的影子。

  那個位置……

  周鈞餘驚未了之下,掐指一算,頓時嚇出了一頭冷汗:“鬼、鬼門……”

  不會吧?

  那個地方,可是傳說中只有返虛、有界、通天這最後三個境界的大能,才能安然通行啊!

  竟然有人在那個地方渡劫?

  幾乎就在他算到劫雲中心位置的同時,十九洲各處諸位大能修士,也都感應到了天地之力的恐怖變化,朝著這個方向看來。

  但那劫雲實在太厚,兼之位置特殊,在極域鬼門入口附近。

  縱有通天徹地之力,一時竟也看不清楚。

  只在片刻後,這一片恐怖的劫雲,便成了墨汁一般的色彩,眨眼便有粗大的雷電如狂風驟雨一般,朝著天幕下方砸去!

  那架勢,瘋狂得像是磕錯了神仙藥!

  即便隔得老遠,也能感覺到那種駭人的威勢!

  周鈞遙遙看著,冷汗都淋下來了。

  只覺得裏面隨便一條雷電,都能劈得自己爆體碎丹而亡!

  足足過了有兩刻,劫雲中蘊藏的劫雷之力,才漸漸耗盡。

  瘋狂的雷電稀少下來,沉厚的劫雲也稀薄下來,不多時便化作了渺渺的雲氣,消散在了天幕下。

  天盡頭,終於恢復了一片湛藍。

  後方那些築基期的藥童們,早已看得面上慘白。

  周鈞也是半句話都說不出來,可看著那天盡頭,卻忽然生出了強烈的好奇心:到底是誰在渡劫?成功了嗎?要不要……

  湊過去看看?

  可,那裏可是“鬼門”……

  ※

  “十九洲東極,有度朔之山。上有大桃木,其屈蟠三千里,其枝間東北曰鬼門,萬鬼所出入也……”

  記憶深處,這一段文字浮現了出來。

  可竟沒有記載說明,這度朔之山,原在海上。

  海島一樣的一座山。

  在十九洲最東極與人間孤島的海峽之中,被濃濃的海霧籠罩,只能看到隱約的輪廓,還有那山上最大的、也是唯一的一株大桃木。

  燦如雲霞的花朵,開了滿樹,如同一柄巨傘,幾乎覆蓋了大半個海峽。

  清甜的花香,雜著一股大海的潮氣,混合成了一種奇異的味道。

  此刻的見愁,滿身血肉模糊,就躺在山上這桃木之畔。

  看了看那無盡雲霞似的花朵,再嗅著那一股奇異的味道,劇烈的疼痛,將她恍惚的意識拉回,終於算是搞明白了自己的情況,一時只能苦笑——

  還以為突破的時候,人在極域,一步元嬰,便可不渡劫呢。

  沒想到,不是不報,時候未到;不是不渡,等你從極域出來,我再狂轟亂炸,劈得你連北都找不到!

  這是她頭一次在面對這種大陣仗的時候,毫無準備。

  畢竟才剛從那一場大夢似的“漂流”裏睜開眼,還未來得及為自己重見了這樣美妙的天光、聞見了清新的花香,高興上片刻。

  周遭,便是雷霆滾動,恍如滅世。

  一頓劫雷,從天上瘋狂地砸下。

  連情況都沒搞明白的見愁,便直接被劈倒在地,一時全無招架之力。

  若非她在極域修煉至玉涅之境,且又已將《人器》練至了第六層,只怕現在早成了這劫雷下的一縷亡魂!

  剛回到十九洲,就得了這樣的一份“大禮”,可真是……

  挺驚喜的。

  她有些費力地眨了眨眼,心裏一哂,眸底卻倒映著天上那重新恢復的湛藍,劃過一抹淡淡的感懷。

  好久不見。

  熟悉的十九洲,熟悉的天幕。

  陰慘的極域,從來只有灰黃的、從來不會放亮的天空,白天黑夜,幾乎沒有變化。何等看得到這樣剔透的天?

  見愁唇邊,慢慢便露出笑容來。

  她一時躺在濕潤的泥土上,也沒有動,只望著這天空,望著著頭頂一片燦如雲霞的樹冠,靜待著體內的靈力將劫雷的殘餘力量驅逐,修復身體的傷勢。

  足足過了有半個時辰,待傷勢恢復,她才從地面上起身。

  周遭除了這一株大得嚇人的桃木,竟再也看不到半點其他植被,完全是一座由礁石堆成的山。

  四面則環海,彷彿一座孤島。

  海面上沒有任何船隻往來,沒有任何修士活動的蹤跡,更察覺不到海上有任何生命存在的跡象。

  當真是“鬼門”呢。

  見愁回首,看向這遮天蔽日的桃樹東北,明顯有一根比別的枝幹遒勁許多的老枝斜斜伸出,但察覺不到異常的氣息。

  這在她意料之中。

  釋天造化陣封掉了兩界之間的來往,即便“鬼門”依舊存在,恐怕也早就不能通行了。

  否則,她要回來,哪里還用花費那麼大的力氣?

  思緒一時紛飛。

  見愁難免想起了自己這一趟極域之行的離奇與驚險,那些結識的新朋友和新對手,那些重逢再遇的“故友”與舊識,還有那些尚未得到解答的,重重的疑雲……

  比如霧中仙的身份。

  比如鐘蘭陵身上藏著的秘密。

  比如傅朝生喬裝進入極域的目的。

  比如陰陽界戰前後的原委。

  比如雪域聖子寂耶那一句“八十一年後,你將成我摯交,全我涅槃”。

  比如……

  枉死城那一座舊宅。

  舊宅的主人到底是誰?

  那打斷她燃香,疑似示警之人又是誰?留在窗上的話語,到丟又隱藏著怎樣的玄機?

  那半個“卩”字,見愁是半點也不清楚。

  但那一句“殺謝不臣,斬七分魄”,卻讓她想起了先前在九頭鳥寄身的黑風洞前神遊十九洲時所見的種種畫面,那竹簾縫隙裏的一道身影,那伸向墨尺的一隻手……

  “也許,回到中域,便能見分曉……”

  有的疑惑,見愁心底已經有了猜測,只是還要等回到崖山,才能將詳情細稟扶道山人,問個清楚。

  只是不知……

  如今時光淌去幾何,舊日的故人們,又是否安好?

  一念及此,她竟生出一種歸心似箭之感。

  極域生死相搏,為的不就是歸來麼?

  儘管對這極域鬼門,她還有幾分探尋之心,但又哪里敵得過對崖山的想念?

  這一時,她回轉身來,重新看向濃霧困鎖的海面,便待要渡海回到十九洲大地上。沒想到,就這時候,耳邊卻傳來“嗖”地一道破空之聲!

  見愁此刻已是元嬰期修士,經歷那奇異至極的一段時間“漂流”,且還有秦廣王一掌留下的暗傷在,修為竟也沒有倒退,反而隱隱有漲。

  她感覺著,竟像是到了元嬰中期。

  只是她對此境界的修煉到底不熟,不敢確定。

  但可以確定的卻是她的反應。

  這一瞬間,幾乎就要劈手一掌打去,但僅僅一個閃念,她便笑了起來,任由這一道風聲,朝著自己耳畔襲來。

  下一刻,便覺肩頭一重。

  “嗚嗚嗚!”

  熟悉的叫喚聲裏,帶著一重“小爺我終於重見天日了”的興奮,那一條濕濕的舌頭直接朝見愁脖子上招呼!

  不是來無影去無蹤、才在極域耍過一回大威風的小貂,又是誰?

  見愁拎著它脖子,把它拽到了自己面前,組織了它的“口水攻擊”,見它全乎的一片,沒缺胳膊少腿兒,反而好像肥了一圈,心裏著實有些納悶。

  “方才沒見你,你哪里去了?”

  “嗷嗚嗚嗚!”

  小貂叫喚著,毛茸茸的爪子指了指見愁,然後翻著白眼做裝死狀,之後又指了指那大桃樹,最後才指了指自己,兩隻烏溜溜的眼睛還蒙上了一層淚光,簡直委屈得不行。

  這比劃得……

  見愁連蒙帶猜,有些驚異:“你說我從極域出來的路上昏死了過去,但你先出來了,還在這裏等了我很久?”

  “嗷嗚!”

  對,就是這樣!

  小貂猛點頭,還獻寶一般把傻兮兮的骨玉從牙縫的“金庫”裏摳了出來,遞給見愁看,以示自己將這小傢伙保護得很好。

  骨玉一大一小兩隻眼睛閉著,又不知怎麼睡得昏天黑地。

  見愁默默看了一眼,看了看可憐的骨玉身上沾著的那些口水,昧著自己的良心,沒伸手接。

  無言了好半晌,才道:“沒事就好,現還不知十九洲是什麼情況,先回去吧。”

  說罷,便將小貂重新放回了自己的肩上。

  她微微一笑,人在這度朔山的最高處,本想要禦空而去,可一眨眼才想起自己如今已是元嬰,有了“瞬移”的本事。

  於是心念一動,便將靈識散開。

  霎時間,便朝外面鋪展開去,覆蓋上百里,已經隱隱能觸達十九洲東海岸,只是感覺到的空間之力,僅有短短的兩三裏。

  這便是見愁可“瞬移”的範圍了。

  元嬰期修士,其瞬移的範圍,依據靈識的強大程度,一般都在十裏之內,並不會十分誇張。

  超過十裏,達到百里、千里,甚而半個十九洲的,則是“大挪移”。

  那是出竅後才能觸碰到的,與規則感悟有關的東西了。

  見愁沉下心神來,只細細地感受著那一股隱約的力量,以靈識與其溝通,竟然片刻便沉了進去。

  刷!

  只一個閃念,人影便直接消失在了原地,出現在了海面上。

  回首一看,度朔山已經在她身後兩裏半。

  海風吹拂,氣味腥鹹。

  其實並不好聞。

  可見愁這一刻,才切切實實有一種“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的自在之感,想起了自己初入十九洲,踩在扶道山人“無”劍之上,一路從西海廣場去往崖山時那滿心的蒼茫與震撼……

  到底瞬移距離不夠,目前只適合戰鬥,她乾脆棄了瞬移不用,反將謝不臣那一柄人皇劍翻出來,踩在腳底下,一路飛馳!

  劍光凜冽!

  眨眼便飛快地穿破了海面起伏的浪濤,從海面上重重的迷霧之中穿出,朝著被浪濤雕刻得奇形怪狀的東海岸而來!

  正站在海岸邊張望的多寶道人周鈞,幾乎立刻嚇了一跳!

  天!

  居然真的有人!

  他是因為好奇來的。

  本想那劫雷如此威勢,渡劫之人端怕是九死一生,所以才撞著膽子,一路穿過莽蒼叢林,過來瞧瞧。

  他哪里能料到,竟會有這樣一道淩厲無匹的劍光,從海霧中激射而出?

  只感受著那劍上溢出的氣息,周鈞便已經亡魂大冒。

  他想也不想,想跑,但心神竟為那一股氣息所懾,身體經脈內靈氣滯澀,連動都動不了一下!

  跑?

  哪里跑得了?

  周鈞一時滿心絕望,只道這海霧中的來人勢必是個大殺神,他這好奇心總算是惹了一樁禍事!

  我命休矣!

  心裏頭一聲哀嚎,只等著那一道劍光沖過來,將他項上人頭削去。

  卻沒想到,那一道劍光雖真的沖了過來,可竟然穩穩地懸停在了他前方兩丈遠的半空中!

  “這位道——”

  “前輩饒命!晚輩只是見适才百里劫雲彙聚,實在好奇,才來海岸邊想一仰前輩風采,絕無刺探之意!還望前輩大人大量……”

  周鈞連對方話都沒聽清,閉著眼睛就忙躬身致歉。

  見愁“道友”兩個字卡在喉嚨裏,都還沒冒出來。

  她是眼瞧著這海岸上有人,一時想起這裏是十九洲最東極,而自己什麼情況都不知道,好歹下去先問個人,也好有個準備。

  誰料想,剛一過來,話都沒說完,這一位道人打扮的中年男修便一句“前輩”砸了過來。

  說實話,有那麼一瞬,見愁是蒙的。

  就像是當初忽然被人喊“大師姐”和“大師伯”一樣。

  她反應了片刻,才想起自己如今是元嬰中期,縱使容貌僅有二十出頭,在旁人眼中也是個“老怪”似的存在了。

  這道人看著金丹後期模樣,叫她一聲“前輩”實也尋常。

  想通這關節,她便釋然了。

  只是……

  這一位道人,好像誤會了什麼?

  她聽著對方那喋喋不休的解釋,一時頭疼,終於還是出聲打斷,友善地一笑:“這位道友,還請莫要緊張。我停下來,只是想要問個路,打聽打聽情況,並無惡意。”

  “……”

  問、問路?

  周鈞一愣,終於停了下來,只覺這嗓音清越,一抬頭,竟瞧見眼前踩在劍上的,是名月白長袍的女修,眉目如畫,面帶微笑。

  其劍上雖有淩厲劍氣,但人卻是一派的溫和。

  好像……

  真的不是要殺人啊。而且叫的是一聲“道友”,再客氣不過。似人家這修為,要動手他小命早沒了。

  周鈞心念一動,總算是反應了過來,忙一擦頭上的冷汗,一時又是尷尬又是惶恐:“晚輩修為微末,姓周名鈞,眼下為星海掃塵齋效命,仙子喚晚輩周鈞便可。不知您想要打聽點什麼?”

  得。

  又來了一句“仙子”。

  見愁心底一聲歎,只想著自己才從極域回來,還沾著滿手血呢,卻也沒去糾正,一時張口想要問崖山那邊的情況,可念及對方口中“星海”二字,心思一轉,便將即將出口的話收了回來。

  明日星海,素來殺伐混亂地。

  各處三教九流或者渡劫失敗的散修,各大門派的叛徒,或者曾犯下滔天罪孽的凶徒,甚而南域西南世家與東南蠻荒的隱世高手,北域的奇人異士……

  從來只有你想不到的人,不會有明日星海沒有的人。

  她雖已有元嬰境界,只是如今十九洲是什麼情況尚且不知,更不用說東海岸臨著明日星海,萬事小心為上,不敢托大。

  眸光一閃,她笑著回道:“我閉關日久,今日才出,所以什麼都打聽。”

  哦。

  明白了。

  又是這種瘋狂閉關的老怪啊!

  閉關閉關,少轍數月,多轍數載甚至數十載,周鈞還聽說過閉百年死關最後真的閉死了的。

  聯想著方才那百里劫雲,便猜眼前這一位仙子該是後者。

  他忙道:“那近些年發生的事情,可就多了。只是不知道仙子哪一年閉的關,也不好掐這前後的歲月。您可否說件您閉關前比較大的事兒,讓晚輩想想?”

  比較大的事情?

  中域左三千小會,扶道山人一枚皇天鑒拍死大半個剪燭派,他們一行人去了青峰庵隱界,在隱界中坑殺了西南蠻荒山陰宗的一行人,且後來她與謝不臣應該都被算在了“出事”這個行列裏……

  每件事好像都不小。

  但……

  似乎也沒那麼大,小會上都是金丹修士,剪燭派太小,被她師尊拍死大半也沒在中域激起什麼大風浪,至於隱界相關的,卻又與她關係太緊密,恐為人所疑。

  思緒轉了一圈,見愁眼簾一垂,忽地一笑:“我閉關前,聽聞曲正風進階出竅,盜走巨劍,叛出崖山。”

  曲正風是數百年的第四重天碑第一,元嬰老怪。

  更不必說他叛出崖山之時,已是進階出竅,更盜走崖山巨劍,直接仗之一劍覆滅了剪燭。其後才有昆吾雲海廣場扶道山人那血腥的“清洗”……

  不管是從當時其崖山門下的身份來看,還是以其卓絕的修為來看,甚而是從那造成的種種影響來看,都是絕對的“大事”一件。當初算是震動了整個中域,就連北域南域都不平靜……

  見愁想,周鈞在明日星海,也該聽過才是。

  可萬沒料到,她說完一抬頭起來,竟瞧見周鈞一臉驚悚的神態看著自己,好似自己提及了什麼絕對不應提及的人和事,犯了什麼天大的忌諱一樣。

  “怎麼了?”

  怎麼了?

  周鈞心中有苦難言,張了張嘴竟然不知道怎麼明說:

  現如今的明日星海,哪里還有人會提當年的事?

  便是言談間不得不提及那一位的時候,都會諱莫如深地尊稱一聲“劍皇”。誰他娘吃了豹子膽了,還敢直呼其名?

  偏偏眼前這一位仙子,是在那一位封劍皇之前閉關的。

  這個……

  “您閉關,算這年月,怕是有甲子左右。這中間發生的事情,可也不少,說來話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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