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2章 囚籠左流
毫無疑問,夜航船是個很危險的地方。又是在此情此景,前面還有不知身份的修士,更不知道背後是不是還會有其他人進來……
所以在穿過陣法的瞬間,見愁的警惕就已經瞬間提高到了極點。
熟悉的空間波動,只湧動了一瞬間。
下一刻,見愁就看見了滿眼的黑色——是的,黑色,而不是黑暗。
這一座五行八卦樓情報中顯示的地牢,竟完全由深黑色的石磚砌成,且表面沒有半點光澤。
即便有照明石懸浮在半空,可其光芒要好像完全為四壁所吞噬。
那種陰森幽冷的氣息,在已經經歷過極域之行的見愁感覺來,都透著一種極為不舒服的感覺。
腳下的地面上,有一幅圓形圖騰。
竟是一隻黑色的蜈蚣,如同一條巨蟒一般盤成了一圈,但那個沒有雙眼的腦袋,卻處於圖騰的正中!
就好像是……
面朝著進入之人,面朝著見愁!
嘶!
那種感覺,真像是被人一盆涼水從頭頂潑下來。若非見愁如今見過的匪夷所思之事已經不少,此刻只怕早打了個寒噤!
這個夜航船!
初時經過前面那些陣法的時候,看著頂多像是個妖魔道的宗門,其實除了人的穿著打扮,與尋常宗門也沒有什麼兩樣。
可自從在大殿上看見那個詭異的雕像之後,見愁便隱隱感覺到了一絲不尋常,此時此刻更有一種難言的危險之感,襲上心頭。
她忍不住地皺了皺眉,幾乎是下意識地離開了這圖騰所在的範圍,才勉強將那種感覺消減下去一些,打量起前方來。
這裏應該就是地牢的入口了。
見愁的背後是一片牆壁,看上去沒有任何通路;面前則是一條狹長的甬道,每隔三丈,便漂浮著一枚照明石,一直通向最深處。
幾個裹著深黑色斗篷的修士,如同幽魂一般飄蕩在道中,似乎是在巡邏。
這些人的打扮,與見愁在夜航船大門外看到的修士一模一樣,只是修為要高出很多,竟都是元嬰初期的。
棘手啊。
見愁幾乎立刻就判斷出了形勢:玉簡裏記錄的陣法已經到此為止,前面勢必千難萬險;更不用說,還有這幾個元嬰期的修士在。
她如今雖是元嬰中期,且自信有不俗的戰力。
但自信並不是自負。
以一敵眾,終究還是很艱難的,尤其是大家都在一個大境界的時候。
不過……
先前那個四指修士,哪里去了?
見愁進來的時候,頂多不過晚了他三兩息。
按理說,這修士此刻就應該在見愁附近。但眼下她掃看了一圈,卻沒有再發現此人的蹤跡。
難道,也跟自己一樣,用了某種特殊的遁形之法?
見愁無法確定。
但一想到自己身周不遠處很可能還存在著一個修為比自己更高的修士,她就不敢輕舉妄動,乾脆屏氣凝神,停在原地,一動不動,仔細地觀察了起來。
一切,似乎都沒有異樣。
直到足足半刻後,她才注意到,前方兩丈處,那深黑色的牆壁上,似乎有什麼東西扭曲了一下。
就好像是水波扭曲了光影一般。
是那個人!
一種完全出於直覺的判斷!
儘管看不到任何衣飾和身形的細節,甚至其實看不到對方的移動方向,但見愁毫不懷疑對方是往前去了。
都已經到了這裏,沒道理再退回去。
所以在這一瞬間,久久沒有動作的見愁,毫不猶豫地悄然跟了上去。
她相信,即便現在看不見,可等到下一座陣法之前,這個人一定會露出行跡來:因為,對方的遁法,絕非毫無破綻。
否則,剛才在大殿上,又怎麼會露出一隻手來?
陰沉的地牢甬道之中,死寂的一片,那些巡邏的修士,走路時都是雙腳離地,沒有半點聲音。
整個地牢,都透著一種逼仄的恐怖。
在與那幾個巡邏的修士擦肩而過的瞬間,見愁一管鎮定的心,都忍不住提到了嗓子眼。
但所幸,沒有一個人察覺到異常。
她有驚無險地從這些人之中穿了過去,又往前行了約莫三十來丈,地面上忽然出現了一些隱約的暗銀色的線條,深深地陷入那些黑色的石磚之中,彷彿融為一體。
於是,見愁知道:第十六座陣法到了。
這個時候,兩側的牆壁上,也不再空無一物。
不知從哪一段開始,左側的牆壁上,已經出現了一條長長的、淡淡的暗影,依稀呈現出蜈蚣一節一節身體的圖案。
它從後方而來,一直朝著甬道的另一頭延伸,彷彿沒有盡頭。
也許是因為這圖案實在是太淡,直到在陣法前停下來的一瞬,見愁才忽然注意到。那種隱約的不安,又難以抑制地冒了出來……
但在她前面進來的四指修士,好像沒有注意到,又或者注意到了,卻沒覺得有什麼不妥。
地面陣法的銀色線條前面,光影再次扭曲。
那一隻四指的修長手掌,從虛無中伸了出來,竟然還是如先前一般,沒有半點猶豫,快如殘影,朝著陣圖點去!
怎麼可能?!
見愁一見,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四指修士,必定與她一般,到達這陣法前的時間,不過片刻。
第十六座陣法,五行八卦樓可沒有半點記載,他怎麼可能想也不想就直接破解?!
不簡單。
這人的來歷絕對不簡單。
看對方的修為,也不過只是元嬰後期,略略高出自己一些。如今卻能在她還沒看出這陣法有什麼端倪的時候,就直接解陣——
要麼是陣法一道超級高手,要麼是從別的地方獲知了破陣之法!
見愁思索著,但目光卻沒有從對方那化作殘影的手上離開半分。
陣圖陣法的方位和構造,對方手指每一次在陣法之中游走勾連的落點,以及引動政法的相關變化,都被她一一記在了心底。
越看,便越是駭然。
越看,她目中異彩,越是綻放!
眼前已經是一座恐怖的大陣了!
陣法複雜至極,威力極大,若一個不小心引動,足以令任何一名入世以下修為的修士粉身碎骨,神魂俱滅!
可這個人破陣的手法,卻每每在引動一個變化之時,便將之精准地化解!
太神妙了!
若非此時此刻此情此景實在不合適,見愁都有一種上前討教,一論陣法諸理的衝動了!
可惜,可惜了。
見愁心中歎惋不已,同時也將這人破陣的手法記了個清清楚楚。
僅僅十息過後,陣法上散發的銀光,在忽地亮了一下之後,便漸漸暗淡了下來,如同褪色了一般,漸漸化作了與地面一般無二的深黑。
陣法消失了!
解陣成功!
那四指的手掌,便立刻往回一縮,縮回了那虛無扭曲的光影之中,眨眼又恢復了正常——
應該是進去了。
陣法的破解,肯定只是暫時的。
見愁看不到對方的身影,但可以猜到對方的行動,這一刻,便如同之前在大殿上一般駕輕就熟,直接乘風而進!
第十六座陣法,通過!
出現在眼前的,依舊是似乎沒有盡頭的甬道。但或許是因為前面這個神秘四指修士的存在,見愁忽然覺得,找到左流,是很有希望的。
只看……
是不是有機會能“虎口奪人”了。
她如同一條無形的影子,悄無聲息地跟隨著前面同樣隱匿著身形的人,慢慢接近著地牢的深處,他們的“目的地”。
但整個夜航船的人,現在還毫無警覺。
沒有一個人知道,不速之客,已經到來。
*
地牢深處,某一間六面是牆的石室。
一座黑鐵製成的囚籠,就放在正中間,當中盤坐著一個看上去有些精瘦的修士,衣袍髒兮兮的,臉也髒兮兮的,還有一點青紫的痕跡。
明知道面前有人站著,但他依舊閉著眼,連眼皮都沒抬一下。
“聽說你當初不過是個小流氓,如今還有骨氣起來了。”
一聲嗤笑響起,卻是個女聲。
這一名女修,身材纖細,面容不很出色,左臉上還有著一條長長的疤痕,就在囚籠前面踱步。
若是見愁在此,只怕立刻就會認出她是上次那條大船上的女修。
一手負在身後,一手則把玩著一柄鋒銳精緻的鴛鴦鉞,這女修說著,見左流還是沒反應,終於停步,俯身來,隔著囚籠看著左流。
“好歹也是六十年就進階元嬰的天才,怎麼到了這個時候,卻如此不識時務?”
左流還是沒有說話。
那女修於是冷笑了起來。
“咱們不過是聊聊天,讓你說說當初青峰庵隱界出了什麼事,就那麼難嗎?要知道,再過兩天你就要掛去白銀樓懸價了。”
“你無門無派,既不是昆吾修士,更不是崖山門下,就算裏面發生過什麼驚世駭俗的事情,又有什麼不能說呢?”
“若你現在說了,保不齊我們堂主就改了主意,放你一馬呢?”
“……”
左流依舊沒有回答,但聽到這一番話之後,終於抬起頭來,看了這女修一眼,眼神裏不無諷刺。
但這女修顯然對左流毫無瞭解。
她見對方這般反應,還以為是自己的勸說起了作用,便是眼前一亮:“你想說了?”
想說?
左流看著她,終於還是無法壓抑內心之中的本性,翻了個死魚一般的白眼,冷笑了一聲:“你們夜航船是沒人了嗎?就派你這個智障來審問我?”
“……”
這一瞬間,臉上帶疤的女修愣住了,完全沒有從左流這一句話裏反應過來!
可等到她意識到這一句話裏的意思,那一張臉頓時青紅交錯的一片:“你!你——”
自她修至元嬰後期之後,還有誰有這樣大的膽子當面罵她?
就是堂主也對她禮遇有加!
這個階下囚竟然……
竟然敢罵她!
“你想找死嗎?!”
左流天生一副混不吝的性格,即便這六十年來的日子過得很苦,可他性子其實半點沒有改變。
聽見對方這一句威脅,他只抬了那戴著鐐銬的手起來,用手指挖了挖自己的耳朵。
“我倒是想死,你敢殺嗎?”
“……個王八孫子!”
女修一聽,險些氣炸了肺,沒忍住就爆了一句粗!
還別說左流囂張,夜航船現在是真的不能殺他。
這人或恐是當年青峰庵隱界事情唯一的知情者,如今昆吾崖山的關係又如此微妙,簡直像是添上一把火就能燒起來!
若這臭流氓的口中,真能吐出點驚人的消息……
那會是多大的機遇?
這就是堂主考慮的事情,也是他不殺左流的原因所在。
但作為審問者的女修,心裏早就恨不得把左流千刀萬剮剁了去喂狗了,可偏偏不能殺,殺不得!
憋屈!
手中握著的一柄鴛鴦鉞跟著顫抖起來,女修緊抿著嘴唇,終究還是看不慣左流這樣,直接抬手在囚籠上一拍!
“嗡!”
一片暗紅色的光芒,立刻從黑鐵囚籠上泛出,隨即便抽成了無數絲線,猛地朝著左流身上紮去!
“唔!”
這一瞬間,鑽心蝕骨的疼痛忽然就蔓延起來,彷彿要將左流整個人絞碎。他雖咬牙沒叫出聲來,可頭上冷汗立刻如雨落下!
那女修冷眼看著,一轉手中鴛鴦鉞,面無表情:“敬酒不吃吃罰酒!我的確是殺你不得,但收拾你卻綽綽有餘。你自己想想清楚,等回頭懸價白銀樓,事情可就不是夜航船能控制的了。你總不會還以為,你這種小角色,會有昆吾崖山的精銳來救你吧?”
萬般的苦痛加身,左流整個身子都蜷縮痙攣了起來。
他本已經不大聽得清楚這女修的聲音,可最後的那一句話,卻如同刀劍一般一下子刺了過來。
是的。
他的確是一個小角色,小流氓,毫無出身,無門無派。微不足道,甚至一直以來,只顧惜自己的性命……
昆吾和崖山這樣的巨擘,又怎會關注半分?
只是……
他永遠也不會忘記,那一位身穿月白長袍的女修,朝著自己遞出那一枚崖山令時柔和的神態與欣賞的目光。
“你到底說不說!”
“可我真的什麼也不知道啊……”
左流那因痛苦而顯得猙獰的臉上,竟忽地綻開了一個笑容,聲音裏的嘲諷,沒有任何改變。
就算沒有昆吾來救,沒有崖山來解,就算整個十九洲不會有第二個人知道,就算他也許再也沒有機會持著那一枚權杖拜上崖山……
又如何呢?
那一刻,他已經告訴自己——
我,也是崖山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