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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成仙》第388章
第388章 屠殺

  這神秘的女子,在月下獨立了許久,又回轉身來,坐到了湖岸邊。

  不,現在已經不能算是“湖岸”了。

  整片天空上的湖泊,已經被她披在了肩上,留在原地的,只有一個巨大的坑洞,一片龐大的廢墟……

  她就這麼安安靜靜地坐著,捏著這一束藍翠雀,目光卻從這一片湖底廢墟的上空掠過,投向了更遠處那一片無垠的冰原。

  見愁在暗處看了許久。

  她不知道對方是不是發現了自己,但她想,對方應該並不在意旁人,也不在意旁人的窺看,但似乎也不願意被人打擾。

  於是一垂眸,終於還是悄然離開。

  天上的月,又移了幾分。

  女子那散落在地面上的長髮,柔滑地有如絲綢一般,透著幾許深深的藍,隱約竟與其披在身上的綢緞一般,有水波蕩漾的痕跡。

  她久久沒有回頭,直到斜月將她身影投到了身後,才幽幽地歎息了一聲。

  並沒有加以遮掩,也或許是遮掩也不會有用的腳步聲,便在此刻響起。

  一道清雋頎長的身影,從聖者殿另一側的黑暗之中,慢慢地走了出來。謝不臣那一張彷彿與這周遭銀雪世界一般透著些許涼意的面龐,也出露在了月光之下。

  他顯然目睹了先前這女子化形而出的瞬間,此刻也沒有說話。

  那女子只低眉看著指間的藍翠雀,約莫猜到身後這男修是幹什麼來的,但並沒有回頭,只是輕輕地一抬手,好似掬起一灣柔波般,將那一束藍翠雀戴在了耳後。

  深深的藍紫,雪白的耳廓。

  一種震懾人心的自然之美,又隱隱透出一種憂鬱。

  連帶著她的聲音,都有一種能將人神魂都浸透的柔軟與空靈:“你並非密宗僧人,是為九疑鼎而來吧?”

  謝不臣沒有回答,也不必回答。

  他知道自己的來意,而這一位深不可測的女妖也已經完全洞悉了他的來意。

  蒼茫的雪域雲海,此刻被夜風捲動。

  天上那一彎掛著的月,便慢慢地被烏雲給淹沒了。整個雪域絕頂,從聖殿到聖湖,都漸漸變得幽暗。

  半個時辰後,謝不臣出來了,烏雲也散去了。

  這樣的夜晚,主殿聖者殿內已經沒有念經的僧人了。

  只有兩側通向後方聖湖的走廊裏,那長長的兩排金色轉經筒,在上方透進來一點狹窄月光的映照下,散發著無言的冷輝。

  出來之後往東,便是普通僧人們的僧舍了。

  謝不臣那一間專門為即將接受灌頂之禮的外來弟子準備的屋子,也在那個方向,甚至距離主殿並不十分遙遠。

  可在看過去的時候,他眼底便似乎有一串幽暗的光芒閃了過去。

  深夜裏,依舊靜寂無聲,他竟沒有回自己的房間,而是朝著那一排更遠處的僧舍走了過去!

  既然先前已經議定,明夜殺了弘忍上師查了情況就走。那麼,有些行事也就不必過於畏首畏尾了。

  更何況,見愁已經開了“先河”。

  謝不臣的唇邊,一縷淺淡的笑意掛了上去。

  行走之間,一排僧舍已經在眼前。

  這裏就是聖殿諸位上師的普通弟子所居住的地方了。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摩迦等人就住在此地,而最邊上的這一間屋子,便屬於……

  “叩叩。”

  寂靜的深夜裏,門扉被他叩響。

  裏面正在靜修的人顯然沒料到有人深夜來訪,一道靈識從內探出掃了一掃,辨認出了來者的身份。

  接著,窸窣聲響,腳步裏透出幾分不耐。

  摩迦把門打開來,就看見了站在外面的謝不臣,心裏又疑惑又著惱:“這大半夜的,懷介師弟是有什麼事?”

  謝不臣也不介意對方的態度,只是微微笑道:“是前些日有件東西暫存在了師兄處,今夜想來取回。”

  “東西?”摩迦只覺得一頭霧水,“你何曾有什麼東西放在了我這裏?”

  “有的。”

  注視著對方的目光,一如既往地平和,謝不臣的神情裏甚至看不到半點的殘酷與冰冷,連嗓音和聲調都沒有半分的改變,

  “……你的命。”

  “你!”

  那三個字出來時候的聲音實在是太尋常了,以至於摩迦竟然沒有在第一時間反應過來。可他就算是反應過來了,又能怎樣?

  謝不臣的修為本來就高他一大截,更不用說今日身懷“利刃”,有備而來!

  摩迦甚至連更多的聲音都無法發出,就被他一指點在了眉心上!

  霎時間,一股毒蛇般的黑氣,便順著他手臂與手指,爬到了指尖,透入了摩迦眉心祖竅處,直接將一切的神魂都摧毀!

  邪戾詭譎的氣息,飛快地將摩迦整個人吞噬。

  僅僅是一眨眼的功夫,這個先前才為謝不臣開門的僧人,便沒了半點生機,一層層黑氣附著在其表面的皮膚上,臉上還凝固著極為不可置信的驚恐神情。

  從說出那一句回答,到出手殺人,時間短得就在電光石火之間。

  眼見著這人“噗通”地一聲倒在地上,謝不臣那平靜的神情都沒有半點的變化,只是輕輕地一拂手,如同要將什麼灰塵拂去一般,將這一具屍體掃入了屋內。

  他轉身,方才開了的門便悄然合上,好似從未有人來過。

  這一排僧舍很長,與這個明月高掛的夜晚一般,長得沒有盡頭。

  謝不臣的身影,從摩迦的房前消失,下一瞬出現,便已經在另一間僧舍之內。

  每一次出手都迅疾而且精准,每一次的動作都行雲流水,不管是眉眼,還是神態,都透著一種近乎於賞心悅目的殘酷美感。

  有的人在沉睡,有的人在修煉,有的人認識,有的人不認識……

  但這些都與謝不臣沒有什麼關係。

  他只是在這暗夜裏,如同鬼魅一般地靠近,然後屠殺。從頭到尾都悄無聲響,既沒有讓什麼人發覺,也沒有驚飛這雪域上任何難得的蟲與鳥。

  高掛的明月光芒已經有些薄淡,意味著這一個夜晚再過不多久就將結束。

  謝不臣從這一排僧舍的東面入,從這一排僧舍的西面出,重新看到地面上那銀霜似的月光時,便抬頭來看了一眼。

  那光映入他眼底,竟是一派的閒適雅致。

  “唯願,當歌對酒時,月光長照金樽裏……”

  負手而行,謝不臣的腳步裏,甚至帶著一種難言的輕快,彷彿剛才並非去殺了許多人,而是一位貴公子,把酒賞花月下,微醺興盡而歸。

  明月依舊,他心不改。

  *

  次日裏,見愁是被外面喧鬧的聲音吵醒的。

  難以想像,在這樣危險的環境裏,在她本不應該有睡意的一個晚上,她竟然睡去了。夢中還出現了昨夜見到過的那一名女子,還有個年紀很小的小姑娘。

  她喜歡雪域,喜歡聖殿,也喜歡聖湖。

  她像是這雪域中無數其他的小姑娘一樣,嚮往著這最接近蒼穹的一切,渴望得到真佛的點化。

  她時不時就從山下往山上跑,將自己摘的藍翠雀放在佛前。

  直到有一天,她被僧人們趕了出去。

  小姑娘傷心極了,哭著從聖殿之中跑走,來到了聖湖邊,眼淚珠子啪嗒啪嗒地朝著湖裏面掉,濺起一片片的漣漪。

  於是那聖湖開了口,問她為什麼哭。

  小姑娘嚇了一跳,也不知道是誰在說話,連忙站起來朝著四周看,還怕怕地問到底是誰。

  聖湖說,我在你面前。

  那一刻的小姑娘驚訝地睜大了眼睛,但沒有半點的恐懼和害怕,只有一種驚喜與好奇,結結巴巴地問聖湖,是你在說話?

  聖湖回答她,是。

  小姑娘便像是遇到了神跡一般高興極了,連忙問這個,問那個。

  也許聖湖以前從未與人說話,也許是對這個小姑娘格外地寬厚仁慈,即便她的問題很多,有時候還車軲轆一樣地來回,但依舊好脾氣地一一回答了。

  臨走的時候,她開心又真誠地將先前被僧人們扔掉的藍翠雀,放在了聖湖前,用那種充滿了童真的聲音說——

  “這種花叫藍翠雀,長在聖山的山腳下,你一直在山頂,應該沒有看過吧?”

  “我把它送給你。”

  ……

  隨著歲月流逝,原本的小姑娘開始長大,有了漸漸開始成熟的身段,也有了好看而且嬌俏的容顏。

  她依舊有著上山的習慣,而且每一次都會為聖湖帶一束藍翠雀。

  他們維持著相互間的交流,說一些山下的趣事,還有自己的心願和打算。

  直到忽然有一天,已經長大的小姑娘,非常雀躍地告訴聖湖:“再過十天,我就可以成為明妃了!到時候,就可以天天看到你,跟你說話,給你摘藍翠雀……”

  這一天,整片聖湖都只有水波聲。

  它再也不說話了。

  藍翠雀依舊時不時地送來,可再也不會奇妙地消失。

  小姑娘每一次來,只會看到上一次送的藍翠雀放在湖岸邊枯萎。

  她不明白,為什麼聖湖忽然不跟自己說話了,也不知道這一片聖湖發生了什麼樣的變故。她只是一直地送著。

  不管經歷過了多少的苦難,也不管後來的心境發生了怎樣的變化。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見愁沒有能在夢中看到故事的結局。但她想,這個故事的結局,她是看到了的。就在昨夜,就在六十年前的極域,就在那一名老嫗的身上。

  “怎麼回事啊?”

  “出大事了,快去看看!”

  “好嚇人啊……”

  ……

  門外面,雖然壓低了卻依然能聽清楚的議論聲,讓見愁從這一個夢境的思考中抽回了神思,眉頭便微微皺了皺。

  她想起了昨夜查探上師殿時候做過的事情。

  是宏仁上師的死被人發現了嗎?

  面上看不出任何的異樣,見愁起身來打開了門,便看見走廊上不少人都出來了,桑央一臉害怕地在旁邊聽她們說著什麼。

  聽到開門聲,幾個人都回頭來看她。

  桑央見到她則是連忙走到了她的身邊:“恰果姐姐,你可算是出來了。真是要嚇死我們了,你聽說了嗎?聖殿這裏出事了。”

  “出事了?”

  見愁一副詫異模樣,似乎不很明白桑央的話。

  也許是因為這一次的事情不小,眾人這一會兒都忘了先前與見愁之間的隔閡,又彷彿是覺得所有人裏面她看起來最穩重,有一種奇怪的安全感,便都湊了上來,七嘴八舌地說著。

  “死了好多人!”

  “一位上師,還有好多位法師。現在就在東殿僧舍那邊查呢,可嚇人了!”

  “……”

  一位上師,還有好多位法師?

  見愁聞言一怔,只覺得這情況實在出乎意料:前者多半是昨夜那個倒楣的宏仁上師,是她自己做的,她一清二楚。可後者,是哪里來的?

  眉頭幾不可察地一蹙,她心裏覺出了幾分古怪。

  一般來說出了什麼事情,聖殿都不會大張旗鼓,因為容易擾亂人心。可現在不僅傳成了這樣,就連這些還未正式成為明妃的姑娘們都知道了,還鬧得人心惶惶……

  沒有別的解釋,唯一的可能是——

  這件事太大,壓不住!

  心頭忽地一跳,見愁看了看眾人,也沒說話,便直接走了出去。

  她們住的地方在聖殿的西面,要到東面去得走很長一段距離。但沒想到,出來之後,竟然看到大殿前那一片覆蓋著薄冰的廣場上,不少的聖殿弟子都朝著東面去,顯然是要去看個究竟。

  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幾分惶惶不安。

  見愁未動聲色,順著人流的方向,很快就看到了那一片事發之地。

  一排東西向的僧舍,約莫數十間僧房,房門盡數被人打開。

  最中間的廊下站著三個面色冷肅的新密僧人,深紅色的僧袍上透出一種森然的壓抑,脖子上掛著的佛珠則靜止不動。

  每個人的表情都有一種恐怖之感,他們的目光不約而同地落在僧舍前面的空地上。

  這裏原本是僧人們進出僧舍會經行的地方。

  此刻,卻整整齊齊地排上了四十具已經沒有了溫度的僧人屍體!

  一色的紅色僧袍,有的服帖,有的緊皺,各有些細微的差別;可相同的,卻是那一身的死氣,那微微發黑的面部!

  見愁一眼掃過去,眼皮便狠狠地一跳!

  曾在河灘上見過崖山昆吾兩門弟子屍體的她,甚至昨夜親手炮製了宏仁上師之死的她,如何能看不出這些人的死因來?!

  都是因為那奇詭的黑色氣息!

  只不過,奪走宏仁上師性命的黑氣是她所放,可眼前這些呢?

  縱使知道如今留在聖殿中的新密僧人只怕沒一個是什麼好東西,可如此切切實實地看到四十多具毫無生機屍體,在眼前整整齊齊地排開……

  見愁心底無法不為之震動。

  這裏面有摩迦,也有一路上她見過的那些僧人,更有她完全不認識的僧人。

  一夜之間,四十條人命。

  這該是何等高明,又何等冷酷的手段?

  那一瞬間,見愁其實有想過,也許是少棘。

  可僅僅是下一刻,前日傅朝生臨去極域之前說過的那些話,就迴響在了耳邊——彼時彼刻,少棘並不在雪域!

  殺人者,並非這一位凶戾的遠古神祇。

  眸光微微閃爍間,她回憶起的,只有昨夜她殺宏仁上師之後,謝不臣讚賞她計謀時那若有所思的微妙神態……

  良久,她抬起了頭來。

  視線越過了無數張暗藏著驚恐的面孔,就這般巧合又精准地,落在了那擁擠人群中一道平靜的身影上。

  謝不臣站在人群的邊緣,也與其他人一般朝著場中看去。

  四十具屍體鋪排在平地上,每一張臉上的表情都與昨夜失去性命時沒有任何的兩樣,落到他的眼底,便是一種一成不變的乏味。

  他身上有著一種事不關己的平靜,連著眼神裏都沒有半分漣漪。

  只是這一刻,他彷彿感覺到了什麼,目光輕輕地一轉,便對上了見愁那落到他身上的視線。

  靜默,無言。

  一雙深暗眼底,了無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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