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8章 他,來了
今日,左流懸價白銀樓;
今日,明日星海群雄彙聚;
今日,一場盛宴便在眼前;
……
今日,她要想辦法救出一個“准”崖山門下。
一切都是“今日”。
王卻說這話,到底是對她的身份有了判斷,還是對她此行的目的有了察覺呢?見愁無法參透。
她想起的,只有那一道劍氣!
當日夜探夜航船地牢,那一道自幽暗處騰躍而起,浩蕩席捲,令人驚豔至極的劍氣!
隱者劍,王卻。
擁有這樣強橫的實力,且背後又有昆吾作為支撐,今日還出現在了白銀樓,天知道他們要做什麼,又藏了怎樣的禍心……
或許是偏見,或許是顧慮,也或許是懶得說話。
見愁最終都沒有給出一個十分明確的回答,只是勾起了一個淺淡的笑容:“什麼時候,可只有天知道。”
模棱兩可的回答,可以說相當不負責。
但王卻聽了,卻是半點介意都沒有,甚至還露出了一絲意料之中的表情,當下只對見愁略一拱手,告了辭:“那在下便拭目以待了。”
“不送了。”
見愁可客客氣氣地道別,回了一禮,站在原地目送著,只看王卻腳步如來時一般悠閒,踱過了大半條走廊,消失在了另一邊拐角的盡頭。
先前站在旁邊一直沒說話的澹台修,自然也看著。
只是直到這個時候,他那兩道俊眉才慢慢地擰了起來,重新看向見愁的目光,卻變得奇異了許多:“此人修為不俗也就罷了,周身這氣質,未免也太獨特了一些……”
見愁挑眉,無話。
澹台修卻笑起來:“不過這般的人物也不能得知仙子芳名,看來在下也暫時不必費力氣問詢了。不如期待一下,說不準今天就知道了呢?”
“澹台公子……”見愁頓時有些無奈起來,不得不解釋,“按理說公子盛情相邀,我該告知公子名姓。但今日確有幾分不便之處,公子誠心以待,我也不想隨意起個假名假姓糊弄,還請見諒了。”
“哈哈,無妨,無妨!”
其實澹台修本來的確有些介意的,但回頭一想自己接近見愁的目的也並不那麼單純,乃是看中了對方的體質,所以半斤八兩,有什麼可計較的?
他連忙擺了擺手:“名姓都是小事了,還是今天一起看熱鬧要緊,仙子請進。”
說話間,他已經直接走到了離火間的門前,輕輕一推。
兩扇門上早就繪製有陣法,與底樓大堂的傳送陣相通,能感應到澹台修的氣息,所以眨眼便朝著兩側打開。
一間寬敞明亮的屋子,便出現在了見愁的眼前。
精緻的雲水墨畫屏隔斷了內外兩間,高大的玉瓶中插著的乃是明日星海獨有的小葉星竹,繞過畫屏便可見兩側牆上懸掛著山水畫軸,靠外則是開著的窗,垂著幾卷竹簾。
窗前置一圓桌,一應靈茶已備,更有一隻錯金雲紋博山爐擱在上頭,沉水香煙嫋嫋而上。
澹台修入內,走到了窗前竹簾前面,扒開一條縫,向外看了一眼。
“白雲樓格局特殊,你看,這一間便是貼著‘回’字型的內側的,周圍,包括下面的兩層,便是接待今日來客的地方。最底下這高臺,就是用以展示的‘隔岸台’了。”
“取的是‘隔岸觀火’之意嗎?”
見愁打量了打量這周圍,也走了上來,站在澹台修身邊,通過他扒開的這一條竹簾縫隙,朝外看去。
果如他所言。
白銀樓百丈高,統共九十九層。此刻可以升降的隔岸高臺,已經上升到了第九十七層的底部,被周遭的高樓環繞,就像是一座突兀的山峰,又像是一座不與周圍高樓相連的孤島。
從見愁所處的窗前,到那高臺,約莫有十丈餘的空隙,有如鴻溝。
“應該是那個意思吧。”
畢竟當初這裏是一個供人爭鬥的地方,看客們不參與爭鬥,自然就是“隔岸觀火”了。
澹台修望著那隔岸台,也望著其深灰色表面那些斑駁的刀劍痕跡,還有一些陳舊的、褪色到幾乎快看不見的褐色。
“這裏,曾經可是個刀光劍影、鮮血橫流的地方呢……”
“現在不也是嗎?”見愁回頭看了他一眼。
澹台修一怔,接著便失笑,回眸看她,目中深意流轉:“我忽然不相信,仙子只是來看看熱鬧。”
這不是明擺著的嗎?
見愁很想說自己也沒覺得他會相信,但話出口卻沒有那麼直白:“今日白銀樓必定群雄彙聚,區區不過無名小卒,即便有湊這熱鬧的心,只怕也沒那個力……”
這是實話。
但澹台修不信。
“仙子這話可就……”
他一轉身,便想要對見愁說什麼。
可沒想到,話還沒說到一半,窗外下方忽然傳來了一聲朗笑:“哈哈哈,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啊?這不是閑山真人嗎?您也來啦!”
“哎喲,明峰道友,好久不見,好久不見!”下方一道聲音也跟著笑起來,回道。
見愁頓時愣了一下。
她下意識地順著竹簾那條小縫朝外面看去,只見第九十八層南北兩面各有一間待客雅間窗前的竹簾被卷了起來,南面站了個老道,右邊則坐了個長髯老頭,正相互拱手見禮。
很顯然,這兩人認識,並且都沒想都能在這裏碰到對方。
“哼,閑山真人,明峰老鬼……”
澹台修自然也看出來了,但兩道眉卻皺了起來,語氣之中頗有幾分輕蔑之意。
“這兩個老傢伙,也不過就是元嬰初期的修為,行將就木了,眼下還敢來這等的是非之地……哪里夠看?”
不夠看?
見愁聽得眼皮一跳,竟莫名從澹台修這話中嗅出了一股山雨欲來味道,彷彿腥風血雨就在眼前。
“澹台公子的意思是,他們還不夠格參與今日的‘懸價’嗎?”
“他們夠不夠格,可不由我說了算。”
澹台修搖頭,但扒著竹簾的袖長手指,卻慢慢地放下了,那一雙暗銀色的神秘瞳孔中,卻閃過了幾分思量。
“這得要看看,今日到底都有誰會來了。”
見愁的心思還是很敏銳的,眨眼就從澹台修看似正常的話語中,聽出了玄機所在:“看來,這白銀樓懸價,是有大人物要來?”
“……你還不知道?”澹台修聽她這般說,目光忽然變得古怪了許多,隨即卻笑出聲來,“果真是如我先前所料,仙子對星海的一些事情,的確不熟。”
這……
見愁隱約覺得自己恐怕又是鬧了什麼笑話,但這時也不窘迫,甚至十分坦然:“還請澹台公子指點一二。”
“指點不敢當,還請仙子看這個。”
澹台修只覺得自己如今扮演的這個角色,既能和見愁搭上話,又能幫上忙,實在是俘獲美人芳心最好的角色,因此爽快地沒有賣半點關子。
他隨手一翻,掌中便已經攤放著一張玉折了。
“這是……”見愁頓時訝然,“智林叟日新?”
“不錯。”
澹台修隨意地翻開,便將摺子遞給了見愁。
“若論這天下的消息,智林叟敢稱第二,只怕沒人敢稱第一。外面的事情不知,但至少中域的事情,他瞭若指掌。似今日白銀樓懸價這等大事,他是必定會跟隨而來的,夜航船發了多少請柬出去他都清楚。屆時誰來了,名單必定出現在上面。”
“……”
見愁頓時無言,目光在摺子上一掃,立刻就發現了右下角一個原本什麼字也沒有的位置,出現了“白銀樓懸價風雲錄”幾個字。
開什麼玩笑……
今早她離開天地逆旅客店的時候,還特意看過了《智林叟日新》以確保自己沒漏掉任何有用的消息。
可哪里想到,這會兒這摺子竟然有了變化!
不必說,一定是智林叟幹的好事!
當年的左三千小會,不就是這樣嗎?為了保證買了玉摺子的人能第一時間得到有關一人台之爭的消息,智林叟都是得知了某個資訊之後,立刻對排名進行修改。
求的就是准,就是快!
“原來如此……”
見愁心裏歎了一聲,已經約略明白了澹台修方才那話的意思,手上只朝著“風雲錄”幾個字一點。
“刷!”
那一瞬間,就好似洪水開了閘。
一片璀璨的光芒閃耀出來,竟是密密麻麻一大片的名字,當頭一行便是——“夜航船請柬名錄”!
掃塵齋,虛雲長老;
五行八卦樓,褚木生;
雨劍山莊,素劍真人;
……
一個又一個的名號,排了老長,見愁甚至在裏面看見了沈腰的名字,那個東南蠻荒中第一個以女修身份成為妖魔三道潼關驛大司馬的女修。
只不過,這些名字,有的亮了起來,有的卻還灰暗的一片。
澹台修在旁解釋:“夜航船邀請的名單都在這裏了,不請自來的則暫不知曉。名字亮了的是來了的,灰暗的是還沒到的。端看這個,你就知道今日的戲,會有多好……”
亮了的,是來了的;
灰暗的,是還沒到的。
戲會很好嗎?
見愁看著這長長的、亮起來大半的名單,心卻是沉了不少:這樣多的人,且都有各自的來頭。她如今一個人,單槍匹馬,要怎麼才能在這樣的重圍之中解救出左流來?
這事兒不僅要錢,簡直是要命了!
暗自一聲苦笑,見愁心底的憂慮,是又深了一層。只是擋著澹台修的面,她一點也沒有表現出來。
“東南蠻荒雖毗鄰明日星海,但相距也很遠吧?按著妖魔三道的規矩,潼關驛大司馬身份最尊,堪稱呼風喚雨無所不能,這一位沈腰——”
見愁本是神色如常地流覽著名單,想著要從澹台修這裏打聽點什麼。可話說到一半,卻突兀地停止了,就像被什麼東西硬生生地掐斷!
那一雙清澈且鎮定的眼眸裏,忽然就添上了幾分錯愕和驚詫。
澹台修有些意外:“怎麼了?”
先前那麼多在星海舉足輕重的人物,都沒能讓他多眨一下眼,這是看見什麼了?他順著她視線的落點看去,於是頓時了然——
劍皇,曲正風。
簡簡單單的五個字,就這樣綴在整片長長名單的最後,目前還是灰暗的。與那些亮起來的名字相比,甚至顯得有些不起眼。
但……
一旦看清楚了,又有誰敢忽視這個名字,敢忽視那一份油然生出的敬畏呢?
“夜航船怎麼……”
見愁的聲音,有種莫名的艱澀,但連她自己都不知道,這一分艱澀,到底因何而來。
“傳聞夜航船氣焰囂張,與曲……與劍皇作對已久。如今這個左流與崖山頗有點淵源在,他們怎麼敢將請柬送過去?”
“擺明瞭是挑釁啊。”
澹台修一聳肩,給出了一個最常見也最標準的答案,笑起來卻多有幾分諷刺的味道。
“只是可惜了,他夜航船費盡了心思要,劍皇陛下卻未必會賞這個臉面。海光劍三尺,崖山劍一柄,夜航船說到底不過是跳樑小丑……”
澹台修言下之意,見愁聽得明白。
細細一想,也的確是這個道理。只是,此時此刻,這個名字如此實在、又如此高不可攀地出現在她面前,到底讓她心底那種複雜的感覺,攀升到了極致,根本壓不下去。
“澹台公子說得也對……”
畢竟曲正風現在已經不復崖山門下,地位更是翻天覆地,超凡入聖,封號劍皇,乃是明日星海三大巨擘之一了,又怎會去搭理夜航船這種小角色?
他若來了,那才是真見鬼了。
見愁想著,終於慢慢將心底那一分莫名的壓抑與血液裏三分奇異的滾沸壓了下去,合上了玉折,也遮了這灰暗的五個字。
“說起來,澹台公子也是收到請柬的大人物,今日來,也為左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