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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成仙》第557章
第557章 且殺人頭作酒杯

  “啪嗒”一聲響,是棋子落。

  繼而大風起。

  那“去去就來”四字尚在耳旁,負劍生等三人抬頭時已不見了見愁,但見得那寥廓星天忽為一龐大的羽翼遮蓋,磅礴的陰影從雲間投落到湖面,倏爾間又去得遠了。

  月影已不由暗驚:“垂天之翼!”

  “轟隆……”

  是那恐怖的羽翼掀起滿湖波瀾時動靜,同時也悍然霸道的砸中了那一群來自星天外的不之客!

  撲簌簌,十九道法器毫光亂顫!

  來時還氣勢洶洶,這一刻幾乎是連生了什麼都沒有看清,便覺天塌了似的,被那沉重的陰影兜頭撞來!

  遮天的羽翼卷起了狂風,吹過月下的竹海,十九條人影如隕落的流星般墜了下去!

  林間傳來點墜落的響動。

  月影、顛倒真人、負劍生等三人轉眸再視,先前那蓋了滿天的陰影沒了,寂然的月光照著滿湖的波瀾,仿若寒冬裏滿湖的銀雪。湖上的霧氣,為大風一洗,頓時山是山,水是水,乾淨而澄澈。

  天與地之間,忽然安靜極了。

  除了風聲,浪聲,什麼聲音都聽不到。

  三位聖仙盤坐在湖心孤船之上,棋盤上的星子還散著隱約的光亮,卻都像是聽見了什麼一般。

  月影蹙眉凝神。

  負劍生遙遙注視著那青黛色的山嶺。

  顛倒真人豎起了耳朵,悄然拈須,似是從這滿天的風聲裏聽出了點韻致,眼底微微一亮,竟將先前擱在一旁的柳琴抱在懷中,翻袖抬指,壓在弦上。

  “錚……”

  是流淌的顫音。

  應虺只覺得自己耳旁一炸,幾乎是下意識地嘶啞著嗓音,沉怒地喝了一聲:“結陣!”

  立斜陽追來的其餘十八人,各執著十八般武器,不管身上傷勢如何,都在他這一聲令下之後,結成了他們最為熟悉的戰陣,環繞應虺而立。

  然而舉目視之,周遭竟一片黑暗。

  湖畔的竹林,實在是生長了太久太久了,從山腳下蓋過山腰,一直蓋到連綿群山間的山谷裏。天穹上那巨大滿月掛下來的光輝,僅能從偶爾的縫隙中照落,又被那斜出的竹葉剪成碎銀,抛灑在周遭。

  每個人都緊繃到了極點。

  包括應虺。

  他持著那一柄尖尖的蒼白牙刀,站在林間,一動不動,一身蟒袍衣襟微敞,結實的胸膛上卻冒出了隱約的汗。不見了往日笑傲的輕鬆,長眉下一雙金紅的妖瞳,悄然倒豎,警惕而凌厲的目光于無聲中向那濃稠的黑暗中看去。

  碎月。

  竹影。

  斑駁的影中穿梭著斑駁的光。

  但除了他們之外,一個人也沒有!彷彿他們初到此界時那突襲了他們的神秘存在,只是存在於他們意識之中的一場幻夢般。

  然而琴聲卻在繼續。

  一聲撞破沉寂的錚鳴後,只續上泉水似叮咚的兩聲,好似一切波瀾都在清風裏平復下來。

  可應虺卻分明嗅到,林間的殺氣,變得更為濃重!

  “錚!”

  又是一聲!

  波瀾平後又乍起,竟比先前的第一聲高上些許!

  琴音來時,猶如指尖彈開的薄刃,穿過了霏霏的雨幕,劃到這竹林之間,竹葉之中!

  “噗嗤。”

  沾著濕露的碧葉應聲而斷,晶瑩的露水瞬間被打成了飛霧!

  有踩中竹葉的聲音掩在琴音下傳來。

  身側忽然“砰”地一聲響。

  十八人戰陣中,一人已沒了氣息。

  滾燙的鮮血自頸間噴出,濺到應虺握刀的手背上,激起了一陣戰慄,讓他乍然一聲冷喝:“小心,她就在這裏!”

  殺人的並非琴音,而是將自己藏在琴音裏的人!

  然而沒有一人能捕捉她的蹤跡!

  她只踏著琴音行進,在黑暗中,在那落了滿山無人掃的枯葉上,如同無形無影的鬼魅,聽了七聲琴,踏了七步,可每一步都出現在不同的方位!

  初時在應虺左側,第六聲盡時,已至右後。

  一步一殺,一聲琴起是一命終結!

  噴濺的鮮血染紅了碎在地上的月光,偶爾會照亮林間翻騰的驚恐面容。

  “錚!”

  第七聲!

  第七人!

  根本說不清是什麼劃破了喉管,戰陣中又是一人倒下,但應虺已經完全平靜了下來。

  琴音也在這一刻,漸漸低了下去。

  像是風波卷起,漫天飛鴻飄似雪,慢慢沉落。

  修界的殺戮從來不少,上墟就更不鮮見,而他們這一幫來自立斜陽的,都算是亡命之徒。

  死了,也就死了。

  用以測算見愁方位的六合神盤落在地上,一枚明亮的星點,已從他的右後,驟然出現在了他的正前方。

  應虺抬向那個方向望去。

  明月在天,風過竹海。

  林間的黑暗猶如實質,視線中分明什麼都沒有。但他的目光卻像是現了什麼一樣,定定地投向某一處。

  在這緊繃的氣氛裏,任何一瞬的沉寂,都顯得久長。

  琴音又漸漸起了。

  六合神盤上所示的那一枚星點,紋絲未動。

  應虺忍不住輕輕舔了舔自己左側的尖牙,猩紅的舌尖卻卷出了蛇信一般危險的感覺,微微眯了眼:“雖不知你是用什麼方法故布疑陣,可我在六合神盤上看到那三個方位時,便猜你絕不在這其中,所以拿了神盤追出昊天星域,才在這蒼涯璿璣星上現你蹤跡。在下立斜陽狩仙者,應虺。”

  沙沙……

  是腳步輕輕踩在這滿地枯竹葉上的細微響動。

  林間有浮動的冷霧,有腐葉陳舊的氣息,也有蒼翠竹枝上傳遞出的清香。

  那一線冷香,便混在其中。

  見愁從幽暗中走了出來,山河織就的衣袍上,滴血未沾,劍在鞘中未拔,被她持握在手。

  若非竹海之上有月,應虺幾要以為她才是月。

  容姿清透,浸著幾許寒氣兒。

  分明是一身地仙的修為,卻有淵渟嶽峙之態,便是應虺常見著的斜陽生,也未必有這一身的從容。

  看得出,她是動了真怒。

  初到這上墟仙界,她都還沒給別人找麻煩,結果一堆麻煩不知死活地找上了她。

  想死的人,真是無論如何都勸不住。

  那湖心裏顛倒真人的柳琴弦聲,越過湖面上漸平的波瀾,傳入林中。

  見愁聽在耳中,一語未。

  應虺打量著她,卻戲謔纏綿地笑起來:“蛇性喜淫,我喜美人。可惜仙子天人之姿,竟是尊殺神。今日應某,怕不能活著回去了。”

  這樣輕浮的言語,頗有點登徒子的做派。

  但見愁依舊不語。

  應虺身後那僅餘的十一個活人卻趁此機會迅地收攏了陣型,同時也將自己的身形藏入了黑暗之中,過度緊繃的氣氛,讓他們額頭上的冷汗都順著下頜墜落在地。

  應虺聽著竹海潮聲,也聽著湖心裏傳來的那漸漸急促、漸漸高昂的琴聲,面上笑意斂盡,五指已攥緊了手中牙刀,只道:“早聞崖山有拔劍一派,在下斗膽,欲一試高下!”

  拔劍……

  見愁目光落在他身上未動,按劍的手指亦未動,回問道:“閣下想看嗎?”

  應虺沒有回答,但答案是肯定的。

  他從未與崖山的劍修交過手。

  聽說他們的劍,都是很快的劍。

  尤其是拔劍那瞬間。

  可見愁的劍很慢。

  尤其是拔劍的時候。

  五指壓在劍柄上,深黑的劍身上只有幽暗的光澤,是一點一點、一寸一寸,從鞘中往外拔的。

  劍起如風起。

  一切都在風中,一切都在劍中!

  立斜陽那十一人的戰陣,也在明瞭了敵人行蹤的這一刻,悍然動。

  可誰又能捕捉到風的蹤跡呢?

  琴音由緩驟急,穿插在風聲與劍響之中,竟撥弄出一腔金戈鐵馬的殺伐氣!

  仿若玉珠從弦上滾過,彈出來卻成了連江寒雨。

  劍從夜色裏穿過。

  那劍上的一線紅痕未亮,只帶得劍去如梭,從林間的縫隙裏經過,也從應虺眼角的餘光裏經過。

  “砰。”

  有人倒地。

  但不是他。

  他提了刀去追,那一道衣袂翻飛的身影卻似鬼魅一般消失在震顫如驚雷的琴聲裏。

  眨眼暗光又現!

  “砰!”

  又有人倒地。

  依舊不是他。

  應虺又感覺血濺在了自己的脖頸上,清晰地聞見了那鐵銹一般的血腥味兒,可騰身去捕捉那一道身影,卻覺自己是在追逐一道煙霞。

  她視他如無物!

  急促的琴聲翻飛,挑得湖上波瀾壯闊!

  那琴聲撞進人心底,如同夏日午夜劈開黑暗的那一道電光,熾亮得白!

  萬丈的巨浪,從漆黑的深淵中掀起!

  殺機冰冷,卻燒得這層層墨染似的遠山霧氣蒸騰,繁弦相催,催不過那迫人的時光……

  指尖半闕劍曲淌過,林間已僅餘下兩道聲音。

  湖面上的孤船在風中飄蕩。

  月影聽得沉醉,負劍生聽得惘然,彈琴的顛倒真人卻是駭然中添了嘆服。

  他本以為,是他的琴,引著見愁的劍。

  未料想,如今是見愁的劍,引著他的琴。

  那劍境之高妙,便是他這不會用劍之人,都能感覺到殺戮間的大美。

  劍吟和著琴鳴,聲聲應和。

  一時像是湍急的河流,又似亂崩的雪山!

  湖山竹海裏兩道身影兔起鶻落,或騰轉或疾馳,未用任何術法,甚至沒有任何花俏的劍招,劍力驚人卻無半分溢散,自山腳上了山腰,便離了那將人淹沒的黑暗,將霜白的月色披在身上!

  “錚!”

  風吹劍動!

  見愁手腕一轉,人已在高山之上,俯視下方平湖猶如一鏡,鏡中卻有星無月,孤舟一葉飄蕩湖上,船上三位聖仙卻都以化作米粒大的小點。

  唯那昂亢的琴音,裂帛似傳來。

  於是她將長劍一引,竟如攪動了海水一般,在這無垠的星空下,劈開了血月似的長虹!

  應虺金色的妖瞳此刻已完全向中間收攏,幾乎豎成了一道窄縫!人形的身軀在這長虹襲來時驟然翻騰,一身浪蕩的蟒袍瞬間化作了可怖的蛇皮,將他現出的本體包裹於其中。

  凜冽的邪氣,頓時激蕩長空。

  劍氣劈出的劍影,與他眉心的距離僅有那麼一毫!可他竟硬生生憑藉著他身為虺蛇的度,如一道猩紅色的暗線般,從半山腰上飛退,落在了湖面上。

  直到這時,他才真真切切地看見了湖上另外三人的影子。

  但這三人似乎都沒有插手之意。

  又或者說,即便是這三人有插手之意,應虺也顧不得了!

  “轟隆!”

  那劍氣化作的長虹,如弧形的彎月,擦著他眉間,深深地墜入湖泊之中,好似一劍將這湖泊斬作兩半!

  湖中孤船立時不穩。

  月影乃是此境之主,亦是此船之主,這時只一手伸出,壓在那棋盤之上。所有飛起來的星子都被壓了回去,繼而“砰”地一聲響,棋盤也落回了船上,船也落回湖面。

  只那一壇酒,飛得高了。

  壇口泥封已開,壇中醇酒傾出去那麼一小瓢,酒香頓時壓下了那竹海中傳來的血腥氣。

  然而這一切都同應虺無關。

  從非邪天到大羅天,從妖魔橫行到仙域征戰,他所見過的強者太多了,但從沒有一個人這樣用劍。

  不調用半分仙力或妖力,可每一劍都驚險至極。

  彷彿旁人的都是劍術,唯她是劍道!

  道之生也,外力不借,意從中出。

  他懷疑過這女修與自己一般修煉有身外化身之術,才能在江南岸城牆下斬殺那數十名地仙金仙。可剛才在竹海中一試,才覺她劍境之高,遠遠出尋常人之認知,只怕就算不動用任何非常之力,都能將那數十人斬於劍下。

  只是沒法殺出那令人悚然的效果罷了。

  而他,只怕也根本不是她對手!

  可活在上墟,便是生死由天!

  應虺從來不曾懼怕過什麼,此時也懶得退縮哪怕一步,見愁莫測的強大,反而激起了他妖性裏深藏的凶性。

  虺蛇那有力蛇尾,在湖面上猛地一擊。

  “嘩啦!”

  水光接天,影騰如龍!

  他倒豎的金紅色瞳孔陡然張大,竟亮得像是兩盞明亮的燈籠,龐大的身軀乘著渾厚妖力,直接穿破了劍落時掀出的那磅礴水牆,向見愁張開了血盆大口!

  猩紅的蛇信在口中顫動,尖利的蛇牙裏藏著劇毒。

  一名巔峰金仙的度何等驚人?

  見愁身形才方落在湖面上,便見那水牆後一團黑影向她撲了來,若不立刻做出任何反制措施,只怕下一刻便會被吞入蛇腹之中。

  可她偏偏沒動。

  滿世界的水聲劍吟,還有這迫近的虺蛇嘶鳴,可穿透這一切一切聲響,她卻聽見了琴聲,也聽見了心聲。

  極動轉為極靜,不過一刹。

  琴音裏紅顏彈指白,刀劍相交已殘,花開花落,花謝花飛。殘夜裏一盞孤燈放在窗下,明黃的火焰焰心藍,漸漸暗了下去……

  見愁原本高舉的劍,竟在這一刻垂下了。

  她微微搭著眼簾,好似低眉的菩薩。

  那血盆大口就在眼前。

  與虺蛇本體相比,她小得能被這蛇口直接吞下,連骨頭都不帶吐的。

  然而應虺的心底,卻生出一股難言的玄奧。

  是一聲帶著惆悵的輕歎:“誰告訴你,崖山出名的,只有拔劍呢?”

  拔劍台雖高,也不過離地三十三丈。

  而那還鞘頂,卻高踞於崖山之巔,與崖山齊高!

  劍移開了,眸卻抬起。

  顛倒真人指末的弦輕輕一顫,震碎了墜落於弦上的水花。

  巍巍的尾音飄飄搖搖。

  她濃長的眼睫,亦輕輕一顫,如蝴蝶振翅,沾上那通明的天光裏微雨的杏花!

  “嗡……”

  “嗤!”

  就像是有一道圓融無爭的劍氣,自她眉睫間飛彈出去一般,劍分明未起,應虺的頭顱已應聲而落!

  湖上波瀾依舊壯闊。

  那壇中拋起的醇酒還在半空之中。

  從彈琴的顛倒真人到觀戰的月影,再到悟劍的負劍生,全都沒有反應過來。

  虺蛇龐大的蛇身墜入湖中。

  見愁虛立在湖上,再橫劍,那飛起又落下的頭顱已正正好落在她一線天上,眨眼便被一道劍氣催成四隻白骨酒盞!

  “嘩啦啦!”

  酒落如雨濺!

  轉劍間,酒盞已滿,壓在一線天赤紅的劍脊之上!

  那鋒銳的劍尖,也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正正好高出棋盤一尺,斜斜指著白衣的月影。

  一聲笑,是一身傲。

  “殺盡人頭作酒杯,卻不知諸君壯膽有無,敢否滿飲?”

  酒盞便在劍上。

  妖血染紅了半片湖泊。

  她冷淡的眉峰有一分煙火氣,笑聲平淡,渾然不似才屠滅了立斜陽十九人,只像是轉身為他們取了酒盞來一般。

  身上依舊未沾半滴血!

  三人都是見慣了殺戮的,這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足足怔了片刻。

  顛倒真人一下大笑起來,才道一聲“有何不敢”,徑直從她劍上取盞。月影與負劍生亦從這一戰中,品出了幾分萍水相逢卻意氣相投的默契來,抬手取了酒來,仰頭一飲而盡!

  “好酒!”

  “好琴!”

  “好劍!”

  “好痛快!”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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