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5章 魂傀出
這簡直是“說見愁,見愁到”,冥冥中好似有感應一般,來得也太快!
左流本已在生死一線,怎料忽然逢凶化吉?
他眼睛瞪圓,只覺是平白撿了一條命來,待抬眸看見淩立於虛空之上的見愁時,又暗道一聲,還是大師姐!加入崖山可是太爽了,千鈞一髮、搞風搞雨都有人護著!
可司馬藍關的感受,可就不那麼愉快了。
在這聲音出現之前,他對於對方的靠近毫無所知;在這聲音出現之後,他從頭到尾難以動彈分毫,完全置身于對方的威壓之下,更不用說那實實在在扣上他頭顱的手掌了!
往日他們是曾交過手的。
司馬藍關又怎會聽不出這一道聲音的主人是誰來?
只不過,往昔打不過也就罷了,到得如今,差距竟如天塹鴻溝,倒比原來還要大了。
司馬藍關不敢強動。
他無法回頭看見愁一眼,一雙漂亮的眼眸緊緊盯著近在咫尺、驚魂甫定的左流,到底還是慢慢收回了手來。
“鼎爭一別久矣,未料見愁仙子修為更上層樓,著實佩服。”
“謬贊了。”
見愁心內並沒有表面這般平靜,一路自黃泉畔義莊疾馳而來,實在沒有半點喘息的機會,半道上只覺整個極域地動山搖,眼見極域七十二城諸般變化,只恐自己深陷義莊之局甚久,延誤了時機。
此刻半道停下,也不過是為搭救左流。
她都還沒什麼反應,倒是旁邊許多十九洲修士見了她,驚呼出聲,更不用說極域那幫鬼修了,一聲“瘟神”來了一喊,是想打不敢打,又恨又怕模樣。
司馬藍關是曾見識過她種種雷厲風行之舉動的,本以為自己下一刻便要殞身於其手下,可數了一息兩息,也未等到她動手,這一時心電急轉便明白過來:“你很趕,並不想浪費時間殺我。”
見愁微微眯眼:“不錯。”
司馬藍關頓時興味地挑眉:“在下聽聞,那死人臉張湯已暗中向你倒戈?”
見愁淡淡道:“算是。”
司馬藍關眸底異色一閃,又問道:“在下也聽聞,連厲寒都成了你的內應?”
見愁笑了:“你消息很是靈通。”
整個戰場上一片的兵荒馬亂,極域的實力本來不差,但在鬼門關、卯城兩役使用分化兵力的方法拖延時間,反倒削弱了自己的力量,更兼如今之十九洲並無內耗陰謀,無論內裏如何,皆齊心對敵,實力早越過極域去了。
天下戰役,從來出奇制勝、以少勝多少見。
大部分的戰役,早在開戰之前就已經有了結果。
一如眼前之戰。
司馬藍關是個看得很清楚之人,當下反倒放鬆了起來,聲音裏透出了幾分坦然地優容:“那見愁仙子看,在下倒戈,可還能收?”
啥???
左流自己便是個離經叛道的異數了,可聽二人這你來我往七八句話,完全沒個頭尾,也分辨不出敵友,只聽了個一頭霧水。還不待他想清楚,就聞“倒戈”二字從這先前還想要取他性命的鬼修口中出,真是險些驚掉了下巴!
你們極域的鬼修都沒有半點氣節的嗎?!
可見愁聞言竟是半點驚訝都沒有,反而有一種“早當如此”的了然,緊繃而微屈的五指一鬆,已撤了回來,但道:“我看還行。”
司馬藍關終於能動,轉身來與她對視。
貨真價實的鬼見愁。
只是比起當年誤落極域、修為盡失,不得不在鼎爭中步步為營的危險與緊繃,恢復了崖山大師姐身份的她,縱使現身於這起伏不定的戰局之上,甚至急著趕赴八方城,也有一種刻進骨子裏的從容與大氣。
端看此番姿態,又如何當不得閻君?
心思一轉,司馬藍關便道一聲可惜,自忖已沒有再剝見愁這一身好皮做燈籠的實力與機會,只好長歎:“這一遭是來栽了,可未必先倒戈便是壞事。看來,我該是第三個?”
第三個?
見愁眉梢微微一動,還不及回答,便已聽得戰陣中一聲驚呼:“小心!極域援兵到了!”
雙方陣中同時一陣聳動。
在這種十九洲、極域兩方已實力盡出、底牌盡顯的時候,方才見愁襲來的方向上竟然有一隊鬼修疾馳而來!
個個修為都在金身之上,是精銳之中的精銳!
一眼看去,赫然上百!
這樣的一隊奇兵,在這種時候出現,若運用得當,足以讓戰局發生一些難以預料的變化!
十九洲一方見了,皆心頭一沉。
極域一方見了,卻是振奮萬分,彷彿打了雞血一般,連作戰都變得勇猛了幾分,嘶喊道:“援兵到了,援兵到了!”
“殺——”
那百余精銳鬼修馳越在半空之中的威勢,何其驚人?伴隨著這一聲截然無比的“殺”字,簡直令人膽寒!
然而誰也沒料到的是,他們攻擊的方向壓根兒不對!
那上百道駭人的靈光,沒有落向嚴陣以待的十九洲一方,竟然是半點不帶轉彎地掉進了邊緣極域鬼修的陣中!
“轟隆隆……”
靈光入陣,頓時掀翻了無數的鬼修,炸得腳下廢墟塵沙四起,像是一柄鈍刀擦過,一下將極域鬼兵陣的邊緣豁開了一道淌血的口子!
十九洲看傻了眼。
極域鬼修從上到下都驚呆了!
真是大水沖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一家人,還他娘自己幹起來了。這倉促間心理落差甚大,哪里來得及防備?
全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當此之時,但聽得這幫來自酆都城、由十大鬼族在過去數百年間傾力培養出來的鬼修齊齊高喝——
“順我見愁大尊者不殺!”
“順我見愁大尊者不殺!”
“順我見愁大尊者不殺!”
氣勢恢宏,聲震雲霄,直讓人心膽俱寒!
……
鬧半天,敢情是倒戈了啊!
極域這邊可算是聽出來了,簡直是怒從心頭起,大部分鬼修毫不猶豫大打出手,攻了過去。
可也有那麼一些,在見見愁到來之後,動搖起來。
十九洲這頭的目光卻都落到了見愁的身上,直到這時候才反應過來,這上百精銳鬼修非是極域援兵,而是聽從見愁差遣的十九洲的助力!
她到底怎麼做到的?
這樣的疑問,頃刻間浮上了眾人心頭。
然而見愁自己卻是面不改色,甚至連點解釋的意思都沒有,只在心中想這“見愁大尊”四字見鬼的稱呼,到底是這幫牆頭草鬼修打哪里想出來的,但也不過這麼一個念頭罷了。
眼見這些個鬼修老實,她的目光便收了回來。
司馬藍關看她的眼神已經完全不對勁了。
見愁便續上了方才被打斷而未出口的話,回答了他先前提出的問題,只道:“你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話音落,掌力催動,竟是將左流推回崖山陣中。
這時遠處謝不臣的身影便映入了她眼簾。
一張鑲嵌滿靈石與玄玉的陣盤從他手中飛出,落入下方廢墟某處,便見得那堆成一片的廢墟下面,光華亂閃。
已而轟然巨響,四方雲動,地力陰華肆虐!
曾在鬼門關前出現過的地力陰華颶風,再一次出現在戰場上,意味著又一座望台毀於一旦!
憑她的敏銳,當然一眼就發現了他手中緊扣之法器的變化,隔著虛空的目光在那把墨尺上略略停留片刻,只隱約記得這把尺的模樣,像極了她昔年鼎爭時在九頭鳥所居之密洞洞口神遊所窺見的那把。
但眼下也來不及往深了去想。
見愁既解決了眼下左流所面臨的危機,又已將這百名歸順於她麾下的鬼修帶至戰場,便無心在此多留,騰身而起的同時,直接向謝不臣所在方向一彈指!
“篤!”
一物如疾電般從她指尖激射而出,頃刻已到謝不臣面門。他微微側首,抬手一接,修長的兩指便已將此物夾在指間,轉眸一看,竟是一枚血紅的鬼頭令。
他尚未琢磨此物來歷,先前闖入戰場打了極域一個措手不及的上百精銳鬼修見著令入他手,竟齊齊向他而來,拜倒在他身前:“我等奉見愁大尊令,聽候差遣!”
謝不臣頓時微怔,看向這鬼頭令來處。
見愁早已不在原地。
令出手時,她已仗劍深入敵陣之中,十步殺一人,如入無人境,竟是憑一己之力強行突進重圍,向那黑暗深處、戰局未知的八方城去!
她的靈識固然深厚,可無論如何也無法觸及那黑暗深處的存在,更無法得知眼下傅朝生是何狀況。
唯一能確定的,是那一縷微弱的心神聯繫——
鬼斧!
也不知秦廣王到底是以何種方式祭煉,這八十餘年間她與鬼斧之間的感知漸弱,昔日滴血認主的印記更層層消磨,以至於全無影蹤。但在一路向八方城趕來的路途中,窮盡了心神靈識去感應,終究還是被她尋到了那樣微弱的一絲!
即便似乎搖搖欲墜,她也當極力一試!
一線天劍過人倒,見愁根本記不住眼前晃過的是哪一張臉,又來自哪一鬼族,只呈一道直線殺了進去,如切瓜砍菜般,橫無敵手!
幾位閻君縱然想攔她,可眼前皆有對手,又怎脫得開身?
不多時,那恢弘磅礴的極域戰陣,就已被見愁從中間撕扯成分裂的兩半,突入到了盡頭。
然而旁側一道身影也從黑暗中顯現,進入了見愁的視野,激得她頭皮一炸,竟硬生生停了下來!
鐘蘭陵!
散發以發帶相系,披衣赤足,抱琴而立,彷彿落拓于江湖的浪子,只用一種似親切又似陌生的眼神在人群中向她望來,滿面的惘然和恍惚。
身周的一切都在動,不管是腳下城池的廢墟,還是旁邊舉起刀劍的鬼兵,或是這戰場上亂串的術法與魂力……
唯有他是靜止的。
彷彿不為這滿世紛亂所動,又彷彿只是一尊沒有生命的雕像,帶著一種自然至極的迷茫,向她一笑!
只這一笑,琴音乍起!
猶水流自高山而下,卻不墜於平地,而飄灑於高空,風一吹化作雲氣渺渺……
是天然之音,亦是奇絕之音。
信手彈撥,指如修竹,行雲流水已極。
見愁聞聲時便心底一緊,竟覺驟痛,收勢強轉視線於周遭,便見在這不絕如縷的琴音之下,一道道身影由虛而實,重重疊疊地出現在了戰場之上。
一二三四,個十百千!
有著飄飄的衣袍,卓然的姿態,飛揚的神采!千修傲立!美好得像是人在夜深時才能想見的一場幻夢……
是她欲入義莊一堵,卻最終未能得遇的千修魂傀!
手中一線天,頓時沉得讓人難以提起。
置身在這戰場之上,琴音之中,見愁心底一抹悲愴似濃墨般化開,轉瞬又變作了滔天的怒焰!
縱使她與鐘蘭陵曾有過尚可的交談,亦不覺他心有邪念,可此情此景下,又如何能冷靜理智?
更何況,她實不願自己身後的崖山眾修,再見著這一番令人斷腸的情景。
千人痛,何如一人痛!
既成崖山大師姐,便該有所擔當。
手翻劍抬,見愁滿面霜寒,將心中所有的不忍與猶豫都催逼回去,便欲先斬這滿目邪祟!
只是劍鋒方起,一隻不大的手掌便從旁側伸來,覆壓在她手背之上。
錯愕間,她回眸。
原該是扶道山人座下行八的姜賀,竟毫無徵召地出現在了她身旁,誰也沒看清他到底如何出現,能看清的只有那似乎稚嫩的臉頰上,幾分浸滿了傷懷的滄桑冷寂!
“見愁師姐,不必動手。”
他向見愁笑了一笑,便收回手來,站在諸方驚異駭然的目光中,既不解釋自己如何出現,亦未向周遭襲來的無數鬼兵看上一眼,只是歎了一聲。
“朝生道友恐有不測,師姐放心去,此處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