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xxix Yu 黑彌撒

　　“——！”

　　血色的花朵再次在黑暗中綻放，蘇菲開了一槍後大口大口喘息著，彷彿快被黑暗窒息。青年偏頭看了看右肩的紅色缺口，依舊無所謂般微笑著。然而，幾朵血花飛濺到懷中少年的臉上，他皺了皺眉，伸出手宛若擦拭著最珍貴瓷器般小心翼翼地將那些紅色拭去，然後才露出滿意的笑。

　　蘇菲的視線順著黑暗的動作落在了他懷中的少年身上，她像是才注意到少年的存在般睜大了雙眼，一絲慌亂閃過。蘇菲再次舉起了槍，厲聲道：“將夏珥放下，否則……”

　　未完的話被嚥下，蘇菲劇烈地顫抖著，如果說剛剛的顫動是因為緊張、興奮或者激動，現在卻只剩下了恐懼。無邊無際的寒意開始從那人身上擴散，沸騰的黑暗靜下來了，開始虎視眈眈地盯著踏入領地的獵物。即使被子彈擦過或是中了槍，那人也沒有憤怒。然而在這一刻，那人彷彿被觸碰了逆鱗般，明明笑容依舊艷麗，但蘇菲卻知道他生氣了。想要逃離的恐懼如寒針刺在肌膚上，即使是手上的槍也不能給她帶來更多的安全感。

　　黑暗垂著頭，將懷中少年的劉海撥開，印上親吻。他抱緊著少年，血從傷口流出，又滴到少年的白襯衫上，有种血將兩人溶為一體的錯覺。

　　“不要。”黑暗如同一個任性的孩子一樣執拗地抱緊了最心愛的玩具。“他是我的！是我的！”

　　泛著紅光的黑色眸子冷冷地盯著蘇菲。

　　“沒有人能從我手中搶走他。”黑暗宣告著，他的笑容既純粹無邪，又充滿了殘酷。“如果是他想逃的話，那就儘管逃吧。”彷若在說著某種詛咒，黑暗咯咯地笑著：“但是逃不掉逃不掉逃不掉，他是我的！”

　　黑暗垂頭溫柔地凝視少年，像是最親密的情人般溫柔細語。

　　“即使是你死去，我也會將你連骨頭都要啃乾淨，將你整個人都吃進我的身體中，這樣一來，你就可以成為我的血，我的肉，讓你……永遠只屬於我，永遠無法離開我哦……”

　　那是不含任何邪念，宛如從純真的小孩子口中說出的、無邪言語……

　　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為什麼這個世界有這樣的存在。蘇菲舉著槍的手終是帶上了絲顫動，她死死咬著唇，才能停止牙齒的打顫。那是怎樣可怕的獨占欲啊……

　　蘇菲將顫抖的視線移到少年臉上，這才發現少年只是半瞌著眼睫，並沒有像想像中那樣昏睡過去，蘇菲不顧一切地大叫。

　　“夏珥——！！看著我！！”

　　黑髮少年聽話地抬起了眼，這樣，黯淡的教堂中便燃起了一片水藍色。這是蘇菲第一次看到夏珥那雙被詛咒的眼睛，無可避免地被那比深藍更加艷麗的顏色奪去了呼吸，溺死在那片水色之中。

　　“快離開那個人，那個人、那個人是殺掉你親生父母的惡魔啊……”蘇菲頓了頓，有些逃避地躲開了那片水藍，一口氣說下去：“我私下幫你做了親子辨認，夏群聰和余荷確確實實是你的親生父母……”

　　黑髮少年默默看著有些驚慌、內疚的紅豔女警，好像純粹是為了回答而回答般應了一聲：“哦。”

　　蘇菲不可置信地看向那無動於衷的少年，嘴唇動了動，像是想說什麼卻組織不出語言。

　　夏珥看著這樣的蘇菲，嘆了口氣。他似乎想從黑暗身上下來，卻被黑暗抱得緊緊的。黑暗挑了挑眉，最終從背後環抱住夏珥，讓黑髮少年直面女警，然後自己如同一隻慵懶的黑貓將頭埋在夏珥的肩窩裡撒嬌般蹭了蹭，露出心滿意足的艷麗笑容。

　　“蘇菲。”夏珥清亮的聲音彷彿也被黑暗壓抑成低沉。“已經沒有必要了。”

　　他用著像是在說毫不相干人和事的語氣說道：“我也掙扎過，確認過。但無論是被他們趕出去，還是看到做成晚餐的他們，又或者是聽到這一切只是個誤會，我這裡，”他指著自己的腦袋。“已經沒有絲毫感覺……應該說，從未存在過感覺吧。”

　　“不、不不，你只是太過恐懼和悲傷了，所以才封住了自己的感……”

　　夏珥微笑地打斷了蘇菲：“沒有感覺，我沒騙你，真的一點感覺都沒有。無論被你當成棋子來用，或者被他當成玩具來玩，我都沒有任何感覺。我知道你隱瞞了我，我也知道這或許是他一時興起的遊戲。曾經，我喜歡上一個女孩子，這大概是我過去最激烈的感情吧，但我現在想起來——我是真的喜歡她麼？不是因為計算周圍的信息而得出的結果麼，不是因為別人說出'啊，他們的感情真好'而順從地理解成我應該在這時候喜歡上她？……不知道，不知道啊。”

　　“怎麼辦呢？”夏珥摀住自己的眼睛。“一切的一切都'無所謂'，一切的一切都在我的眼中化成了符號……”

　　“那他呢，他也是'符號'？”蘇菲急急地對著黑暗揚起了下巴，試圖抹去夏珥語句中的不詳。

　　“對。”夏珥彎起了眼，彷彿在說這麼明顯的事為什麼還要問呢。

　　黑暗低低地笑著，湊到少年白皙的脖子邊親暱地咬了一口，笑得既愉悅又滿足。

　　“我喜歡這個回答。”

　　瘋了、瘋了！一切都瘋了！！是她不正常麼，還是這個世界不正常！？蘇菲第一次感覺她與正常的世界是如此遙遠，壓抑封閉的教堂將黑暗與光明隔成兩個彼端，只餘她一個人孤零零地與黑暗對峙。

　　“所以，回去吧。”夏珥垂下眼睛，彷彿疲倦了。“蘇菲，灰色不適合你，黑色更與你不相配。”

　　“……不。”蘇菲握緊了槍，慘笑道：“一切已經無法挽回了，就算是不適合，我也只能這樣做！”她向少年伸出了手，執拗地邀請著。“應該得到救贖的是你，夏珥！”

　　夏珥默然不語，彷彿睡去了，然後極輕極輕地說：

　　“Satan with us。”（注：罪惡與我們同在。Satan原意是撒旦，這裡代指罪惡與黑暗。）

　　一瞬間，黑暗沸騰了，女人噴出的血為地面塗上了猩紅的紋路。撒旦微笑著幫少年整理著衣服，調整了姿勢將少年抱起，向教堂大門走去。當經過倒在血泊的女人時，撒旦拋出的低沉語句似憐憫又似愉悅。

　　“請替我向小格林和米迦勒.迪萊塔問好。”

　　蘇菲漸漸失去光澤的眼睛猛地放大，然而對方已經與她錯身了。黑暗中細細碎碎傳來了腳步聲，然後蘇菲看見了剛剛無聲無息斬斷她一半頸椎的人——不，娃娃。

　　完美得如同瓷娃娃的臉蛋，雙胞胎緊閉著大大的眼睛，相似的臉更是模糊了性別地令人驚艷。其中一人肩上趴著一隻毛絲鼠，葡萄般的眼睛折射著白森的光。

　　“不要再跟著我了，我對廢棄品沒有耐心呢。”

　　雙胞胎畏縮了一下，如同被欺負的小貓般讓人心生憐惜。毛絲鼠從雙胞胎肩上跳了下來，聞了聞血泊中的蘇菲，然後和雙胞胎一同消失在黑暗中。

　　黑暗的世界只剩下如同破碎玩偶的蘇菲，她想笑，卻已經笑不出來了。

　　Father，沒錯兒，他是真正的“惡魔”呢……

　　她覺得心滿意足，又萬分疲憊。

　　8歲或者更早前就能犯罪，她放跑了一個怎樣的怪物，她都無力去想了。她只知道，她終於看見了真正的“惡魔”。

　　蘇菲的眼睛逐漸失去焦距，她盯著眼前的地板，那裡除了紅，就是一片黑暗。

　　最後的最後，她只是模模糊糊地在想。

　　黎明，為什麼那麼久呢？

　　***

　　“What are you doing? （你在做什麼? ）

　　Spinning counterclockwise（我在沿著逆時針方向，不停地旋轉）

　　Each turn robs the planet of angular momentum（我每轉一圈，這顆星球的角動量就減少一點）

　　Slowing its spin the tiniest bit（那麼它自轉的時候，就能少轉一點點）

　　Lengthening the night， pushing back the dawn （延長夜晚，推遲黎明）

　　Giving me a little more time here(讓我有多一些的時間，在這裡)

　　WITH YOU (與你一起)。”

　　撒旦抱著他心愛的天使，宛如哼著世界上最寧靜的安眠曲般唱著暗黑的鎮魂曲，緩慢地融入了那永恆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