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進組
李從一終於開口:“這騙子的演員找好了沒?”
“還沒呢。”方有行說。
“那好!”李從一拍桌子,“我有個人選推薦,導演你要是用他,我的片酬還能再降。”
方有行沒骨氣地問:“降多少?”
“就象徵地收個一萬塊吧。”李從一很大方,大方這種美德是他近期暴富才擁有的。
方有行差點就脫口而出我同意,幸好作為一名好導演的節操及時勒住了他,“你推薦的人是誰啊?是專業演員嗎?靠譜嗎?”
李從一豎起大拇指:“絕對專業,絕對靠譜。”
康橋在一旁咳嗽:“咳咳,從一,你的片酬按正規流程是要通過公司和我來進行商定的,一般情況下太低的片酬,公司不會讓簽。”
李從一眉毛一橫,臉皮極厚地說:“要不是你們平川太樹大招風,害得我成了被打的出頭鳥,我至於淪落到今天這種地步嗎?陳岱川他還好意思跟我要求這要求那的?”
康橋咽下一口老血:“所以我說的是一般情況,你現在算特殊情況。我就是給你提個醒,以後要注意了。”
方有行驚奇地問康橋:“他和你們陳總是什麼關係啊?怎麼還直接稱呼名字了?”
“他又不是皇帝太子,還不能直呼其名了?”李從一納悶。
“那這個問題等會兒再探討。先說說你推薦的人吧。”方有行及時把話題拉回正軌。
李從一笑道:“說什麼說啊,我直接把人叫來吧。”
“有男一號找你演啦。”李從一立馬一個電話把邰行叫了過來。
在等邰行過來的這段時間,方有行就已經用手機上網看了些邰行出演過的電視劇片段,一顆心終於安穩踏實地落回了原地。
等到邰行到了,再客套聊了幾句,方有行發現邰行還算是自己的學弟,都是一個學校的,就是專業不同,名字中居然還都有個“行”字。尤其兩人還有共鳴——他們都在學生時期是數一數二的學霸,最後卻混到如此淒慘的地步。
方有行激動地握住邰行的手:“這個角色就是你了!”
邰行也激動:“謝謝導演您了!”
方有行不好意思道:“就是片酬有點低,你別嫌棄。”
“多少啊?”邰行問。
方有行說:“你覺得多少合適?這麼說吧,最低多少,你願意來拍?”
邰行轉頭看李從一:“你多少啊?”
“一萬。”
“你現在可比我火多了,我片酬總不能高過你吧。”邰行說,“那我也要一萬好了。”
方有行一怔,眼眶忽然濕潤起來。
“怎麼哭了?”邰行心虛地看了眼李從一,“難道覺得高了?包吃包住嗎?要是包的話,我還能再降一點。”
方有行哭中帶笑:“謝謝你們!”
在方有行的感激涕零中,合同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給敲定下來。
李從一覺得神清氣爽,特意拉開微信,要給周嘉茂發個消息炫耀一下。
李從一和周嘉茂算是難兄難弟,憑著戰友情現在關係很熱絡,兩人時而在微信上交流交流感情,就是有時候畫風有點奇怪。
比如上一波結束的對話:
周嘉茂:唉,你說這種事怎麼被我們遇到了,真倒楣啊。我們上輩子是不是殺人放火、無惡不作,害了好幾條人命,報應到這輩子來了?
李從一心虛:是你倒楣,要作孽也是你作的,跟我無關。
周嘉茂:明明就是你!要不是為你慶祝簽約,我會去唱歌嗎!
李從一:明明就是你!要不是你非要唱歌,我們至於淪落至此嗎!
周嘉茂:就是你!我去唱了那麼多次歌都沒事,你一來就出大事!
李從一:就是你!我高高興興簽約,明明氣運亨通,結果你作的孽都壓住了我的喜氣!
周嘉茂:是你!有成語為證,紅顏禍水!
李從一:是你!也有俗語為證,醜人多作怪!
周嘉茂:我抗議,你這是人身攻擊。
李從一:你要明白一件事,在我面前被說醜,不是人身攻擊,而是相對狀態下的事實闡述。
周嘉茂氣絕身亡,再沒留下隻言片語。
李從一笑眯眯地回顧了下當時得勝的心情,然後發出去幾句雲淡風輕的話:我要拍戲了,唉,真忙,羡慕你的悠閒。
周嘉茂立刻詐屍而活:哇靠,什麼戲?我都沒得拍,你這就拍上了,太沒天理了吧。
李從一:什麼戲不能告訴你,簽了保密協議的。但我可以透露一些關鍵字:雙男主,乾隆,連環騙局,驚天陰謀。
周嘉茂酸溜溜的:還是清宮權謀戲呢,聽上去有點像大製作。你好好拍,我回老家釣魚去了。
接著灰溜溜地躲到一旁哭去了。
《生物鏈》在資金上而言當然不是大製作,但就其用心程度來說,是目前很多號稱“大製作”的影視拍馬也追不上的。
李從一拿到完整版劇本,對方有行的認真和才華也有了進一步的認知,他是個基本功扎實而態度又認真的導演,劇本絕對是經過多次細細打磨、認真推敲的,每個人物都立得住,每次行為都有根源可追溯,即使荒誕,也荒誕得叫人信服。
就連那個癡呆老太太,她會上當受騙也有著深層次的原因,並不僅僅只是起到連接作用的功能性人物。
老太太年事已高,百歲高齡,她的一生是歷經苦難的一生。出生時趕上戰亂年代,老太太的家是個富貴人家,小時候錦衣玉食活著,沒幾年因為政治原因,大廈傾頹,過上了朝不保夕的動盪日子。
她從大小姐一下子變成窮苦丫頭,心性還驕傲著卻不得不做些牛馬活,後來好歹日子安穩了,成家,卻遇上特殊時期,被當成地主典型,遊街批鬥,苦不堪言,丈夫受不了她帶來的屈辱,自殺了。
這段時期也熬過去了,她帶著一雙兒女一路熬到了新時代,兒子卻因為和人爭執被活活打死,留下才出生不久的孩子。這孩子也就是故事的主角,他從小就聽著奶奶講那過去的辛苦,也經常聽奶奶嘮叨說她小時候,門楣是如何輝煌,地位是如何崇高,最後總要帶上一句:孫兒啊,你要好好努力,成為人上人,叫誰也不能欺負你。
時代的苦難在老太太身上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記,老了以後,時而糊塗,時而清醒。
清醒時,帶著對生活的默默忍耐。
糊塗時,帶著對往日榮光的狂熱。
所以老太太迷糊後,才對乾隆後人與寶藏的拙劣謊言深信不疑,彷彿回到小時候,家中總有許多達官貴人高談闊論。
這個老太太不像是李從一一開始以為的那麼簡單,那就對角色演員的要求更高了。
李從一後來去劇組,看到老太太的扮演者曹春蘭就放心了。
曹春蘭為人和藹,而且一點沒和社會脫節,張口還能來上一個段子,和李從一還有邰行很快就熟絡起來,李從一一口一個“春蘭姐姐”叫得不亦樂乎。
曹春蘭其實已經七十多歲了,是老一輩藝術家,年輕時是位美女,在上個世紀就馳騁在各大螢幕上,後來上了年紀,演技沒有發揮的餘地,接的角色不是惡毒婆婆就是老好人,忒沒挑戰性。
曹春蘭就告別螢幕,去演話劇。很多經典話劇通常給老人角色的設置更有深意更複雜些,曹春蘭混得風生水起,十分快哉。
而由她出演老太太這個角色,再合適不過了。話劇的表演形式相對於電影而言,肢體和臺詞都比較大開大合,畢竟觀眾就在台下,看不清微表情,重點都在形體和臺詞上。演一個神志不清又狂熱的老太太,恰好需要這種幅度大而不顯得浮誇的表演。
李從一和她對戲時,她一開口,那個臺詞功底就瞬間讓李從一的雞皮疙瘩紛紛冒頭起立,表示敬仰。
方有行真有本事,居然把曹春蘭給請來了。
方有行對此微微一笑,不好意思地說:“我哪有那麼大本事啊,是我大學導師請她給我幫忙的。唉,估計是導師也實在看不下去我這樣混日子了。”
三位主角的片酬加起來還不超過六位數,方有行賣婚房剩餘的錢全都用到電影其他方面了。
因此劇組乍一看很寒酸,帶上演員也才不到三十人,但每一個工作人員都是方有行精挑細選雇來的,業務能力很強。劇組裏有兩個攝影師,其中一位為了省錢,總導演方有行親自擔任,另外一位是方有行曾經合作過的,雙方很有默契。
婚房的另一位主角也在場,方有行的女朋友是個服裝師、化妝師,還順便兼職道具佈置,她的審美水準在這一部電影裏被調動到了巔峰。也顯然,方有行對自家女朋友的能力很認可,否則不可能任人唯親到讓她身兼數職。
李從一覺得方有行交到這樣的女朋友真幸運,不僅同意賣婚房,還任勞任怨地被方有行呼來喝去。
一切到位,萬事俱備,方有行弄了一個簡單的開機儀式,就正式開拍了。
導演女友給李從一佈置了一套昂貴的定制西裝,當然是租來的,又特意給李從一化了加深輪廓的妝容,皮膚沒有遮瑕,甚至還弄粗糙了一點,增加了年齡感。再把頭髮全都梳上去,弄得油光水滑,顯得額頭飽滿又精神,最後架上一副金絲邊眼鏡,和劇本裏人模狗樣的企業家形象就很接近了。
“斯文敗類!活脫脫一個斯文敗類!”邰行頂著一頭亂糟糟的雞窩發,穿著樸素至極的淘寶風襯衫,咬牙切齒。誰叫他演的是一個落魄的騙子呢。
李從一微微一笑,站起身來,面料很好的西裝服帖地襯在李從一身上,把他的長腿、窄腰、平肩都完美地展現出來。
邰行更悲憤了,繼續揶揄:“你這還弄什麼區塊鏈騙局,多傷腦細胞,直接賣身得了,保證生意興隆財源滾滾。”
李從一惋惜地道:“我也想啊,可誰能買得起啊。”
導演女友憐愛地看了眼李從一:“希望弄你的監獄造型時,你還能這麼自信。”
李從一無所畏懼:“自信不是造型給的,是天生麗質給的。”
方有行忍不住喊:“別吹噓了,趕緊過來拍定妝照!”
李從一以後將會很感謝這段經歷,因為他再也不可能遇到這樣慢的一個劇組。
是的,慢,拍攝節奏非常緩慢。但這絕不是能力不夠造成的拖拉,而是穩紮穩打帶來的踏實感,甚至有時候壓根感覺不到慢,只覺得充實而心安。
看其他的劇組,多少個都是導演在吼,演員在叫,工作人員在瘋跑。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演員檔期趕,每天製作成本都在增加,晚一天拍出來就錯失一天先機。即使是很可靠的導演,不追求速度,不敷衍,但心裏也是希望能快一點,再抓緊一點時間。
這個劇組的慢,除了一部分來源於方有行追求的慢工出細活,另一部分也來源於他們大多數人時間都很充裕。
工作人員被方有行雇傭的金錢和時間是關聯的,快還是慢他們無所謂,反正錢到位就行了,慢一點他們還更從容。方有行都不急,他們急啥。
而演員,一個比一個有空,有的是時間慢慢推敲角色,精磨細打。
整個劇組呈現出來的氛圍就是靜水深流。
李從一很幸運,在演戲初始生涯就遇到了這個劇組,如同一支正在攀援的新生植物遇到了一根筆直的插杆,將來他會長得很有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