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牽連(一)
蘇遠沒想到自己這麼快就能再見到朗佳男。
距離上次和安陽的對話沒有幾天,蘇遠中午去廣播室播音,他的搭檔還沒有到,中午的教學樓裡很少有人走動。蘇遠上到二樓,低著頭一邊翻找廣播室的鑰匙一邊朝前走,找到鑰匙後他一抬頭,差點被倚在廣播室門邊的人影嚇的半死,尼瑪一聲當場連蹦帶跳地退了三步。
那人影正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麼,被蘇遠一驚一乍也是嚇得一震,抬起頭來。
朗佳男背著書包,手裡還提著一隻裝滿書的袋子,無奈道:
「站長,是我。」
蘇遠驚魂未定,看清對方是朗佳男後驚訝道:
「你怎麼在這?」
「我回來收拾東西」朗佳男提了提手裡的袋子,苦笑「趁著中午沒人,不然讓宋衍知道了又要鬧。」
「你收拾完了在這等我?」
「嗯」朗佳男從袋子裡抽出幾張紙遞給蘇遠,「本來想給安陽,但我只有今天能出現在這裡了,今天又不是安陽播音,所以還是麻煩站長你幫我交給安陽,如果可以的話,讓他幫我播出來。」
蘇遠接過紙:
「這是什麼?」
朗佳男笑了笑:
「這是我寫給宋衍的,之所以想播出來也是想當成對Z中的告別吧。站長你告訴安陽,要是覺得為難也沒關係,直接交給宋衍也行,其實我也覺得我這要求挺無理取鬧的。」
是挺無理取鬧,蘇遠掃了一眼手裡的紙心想,安陽要是敢播,他以後就甭想出現在廣播站裡了。
蘇遠沉默了一會兒。
「說實話,朗佳男你覺得你這麼做宋衍就會真的開心嗎?」
朗佳男移開目光,沒說話。
蘇遠又道:
「本來是兩個人的事,你自己一個人偷偷扛了所有責任,連一個一起面對問題的平等地位都沒有給宋衍。你走了,宋衍怎麼想,你的父母呢?」
「朗佳男,我並非想揭你的傷疤,只是我覺得這件事本應該有更好的處理辦法。」
「更好的處理辦法?」朗佳男輕笑一聲,看向蘇遠,「更好的辦法就是我和宋衍就此分手,誰都不會被退學,但從此以後我們在學校裡形同陌路,所有人時刻盯著我們,我們連說一句話的機會都沒有。這樣下來直到畢業,怎樣的感情都給磨沒了。如果我換一所學校,Z中就算想管也沒辦法管,只要能說服我們家長,我和宋衍就還有一線機會。」
蘇遠倒沒想到朗佳男想得竟這麼長遠。
朗佳男垂下目光,嗓音低沉下來:
「至於我的父母,我是對不起他們,但我並不為我喜歡男人而對他們感到愧疚,這種事我無法改變但也絕不會認為這是恥辱,我只為我這次的行為感到愧對他們的期待,但我需要堅持我的原則,我以後只能付出比旁人多一倍的辛苦去努力,這是我唯一能彌補他們的方法。」
少年睫羽漆黑,正午充足的光線沉甸甸地壓在上面卻照不透對方眼底沉鬱的黑。
朗佳男安靜的低頭站在那裡,身量挺拔,笑容苦澀:
「這已經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辦法了,無論如何,我都不能失去宋衍。」
無論如何,我都不能失去宋衍。
少年的聲音落地生根,在空曠的空間裡裹著細小的塵埃生根抽芽,那是一株缺乏水露的植物,但即使絕望縱生,也依然生機頑強。
蘇遠突然想起江津和他說過那句話:
「這不是學校對他的處罰,這只是他給自己定下的責任。」
只是事到如今他才透透徹徹地領悟。
朗佳男痛快地扛下處分退學離開,並不是什麼逞英雄欠考慮,相反的,這個選擇正是他深思熟慮的結果。他在做出選擇之前就已經看到了前路的不平坦,但他還是決定把最好的路留給宋衍。人的一生要扮演多少角色,不可能每一個角色都盡善盡美,一個人不能把別人的意志作為原則和唯一的行動準則,即使是父母也不行,因為有些事情的對錯只有你自己才能判斷,有些事情值不值得也只有你自己才能衡量,也許你由著別人的規劃到達了他們眼中的美滿生活,但當你為曾經那些決定寢食難安時別人不會替你後悔,真正能對你人生負責的只有你自己。朗佳男用退學承擔了對宋衍的責任,用以後的加倍努力承擔起父母的希冀,雖然委屈自己,但也是他能想出的最周全的方法。只有當一個人願意犧牲自己承擔人生的責任,那才叫做真正的成長。
前路漫漫山高水長,我們年紀還小,雖然有那麼多的路要走那麼多的苦要挨,但你也無需害怕,因為我願意倒提長鋒,迎難在前。
——這是17歲的朗佳男能賦給戀人的最大深情。
「朗佳男。」
蘇遠沖抬起頭來的對方揚了揚手裡的紙張:
「這信,我替你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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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Z中附近的人,無論是學生上班族還是路過的身份不明的行人,都聽到了一首特殊的情詩。
廣播裡嗓音溫柔的少年,不疾不徐語調款款——
「我喜歡上你,只用了兩面的時間,但後來我喜歡你,喜歡了兩年;
有一天,我讀書讀到一句話,沈從文說:對同一人或事,第二次的湊巧是不會有的;
我才明白,我第二次見到你,就是為了繼第一面後喜歡你;
我一直覺得,兩個人交付情感相互依托,這並不是什麼錯事;
人類從生來就向著死亡奔波,一路上何必還要讓其他人給自己披枷帶鎖?
同根的花朵共享生命,同源的江水一同奔流,性別不是成為世俗囚徒的理由;
我現在多麼慶幸我還足夠年輕;
還未被世俗的社會打磨成鐵石心腸;
所以我還能把這些話和感情,
用最柔軟的言語包裹,說給你聽;
聽我說,
你無需為現在的苦難哭泣;
不論路途多遠;
我就站在那個沒有偏見的世界裡,
等待你。」
廣播的聲音傳遍Z中每個角落,很多學生駐足聆聽,宋衍站在一棵樹的樹蔭下望著廣播室的窗戶,極力隱忍,可眼淚依舊泛上眼眶。
蘇遠坐在廣播室裡,不去看他身邊的搭檔驚訝的表情,微笑著對這首情詩做了最後的收尾:
「來稿人,高一一班,朗佳男。」
直到朗佳男的名字闖入耳畔,樓下的宋衍終於忍不住淚流滿面。
他壓抑住喉嚨裡的哽咽,對著廣播室那扇小小的窗戶低聲道:
「好。」
作者有話要說:
哼,你們偷偷看文都不評論_(:з」∠)_以為我不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