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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亂江湖》第72章
   第72章

   難得未燃香,房中清清爽爽的,明面處的物件兒也都拾掇過。窗前,一隻小包袱擱在榻上,敞著口,裡頭裝著兩身衣物。

   容落雲蹲在矮櫃那兒,尋兩瓶藥膏,一併塞進包袱之中。他坐在榻邊清點,耳廓稍動,眼都未抬地說:「偷偷摸摸做甚,出來罷。」

   話音剛落,陸准從窗外探頭,扶著窗欞蹦進房裡。他挨著容落雲坐下,賤兮兮的,伸手搶人家的包袱:「二哥,為何突然要去長安?」

   容落雲說:「悶著無趣,散散心。」

   陸准哪裡肯信:「我也想散散心,我陪你同去罷?」

   容落雲一肘杵開對方,不搭理,逕自掏出鷹骨笛把玩。堵住音孔,他輕輕噘嘴吹響一聲,很急促,倘若霍臨風聽見定要挑刺。

   這小工夫,那纏人的伢子跌在地上,癩皮狗一般抱他的腿。「二哥,好二哥。」陸准撒起嬌來,怪膈應人的,「你就帶我去罷,我掏路費還不成嗎?」

   將腿一抽,容落雲側身躺在榻邊:「少添亂。」他閉目冥思,是走官道還是捷徑,以何種理由瞞著姐姐,大概又需要多少盤纏。

   陸准說:「住上房,每餐四菜一湯,再加上料理馬匹的費用,統共十兩左右。」他若不是劫道的,一定是個賬房先生,「一到長安,吃住便貴了,五日的話需要三十兩左右。」

   容落雲忍俊不禁,故意道:「好費銀子呀。」

   陸准說:「可不嘛!」他伏在榻邊,捧著容落雲的一綹髮絲搓磨,「況且到了長安,不得買東西?給姐姐買盒上好的胭脂,給段大俠買身做工精細的衣袍,種種一算,要幾百兩才夠。」

   他嘮叨許多,終究未忍住,問:「二哥,你去長安是不是為了那個誰……」

   容落雲輕抬眼皮,那個誰?

   「就是霍臨風嘛。」陸准不情不願地說,「他一走你就去,難免叫人懷疑。」

   容落雲瞥一眼如洗的藍空,時候不早了,還有些事情需要安排。他坐起身,卻被對方擋著去路,無奈道:「乖乖,別鬧騰了。」

   陸准臉蛋一紅:「乖頂何用,你壓根不稀罕乖的,你稀罕壞的。」

   小財神說:「那霍仲還是杜仲時便挖苦頂撞你,結果呢,你非但不惱,還中意他。」中意尚且不夠,還生出斷袖之癖!真是沒有天理,當初明明答應好的,他指責道:「比武大會前你說過,無人能取代我,會對我最好,如今這樣算什麼?!」

   容落雲聽得陣陣發愣,怎的他像個負心漢似的?

   陸準沒完道:「你背著我和霍臨風親近,這也罷了,竟然還哄騙老四。」他拔高音調,「同床共枕,寬衣解帶,摟摟抱抱,唇舌勾纏,卻告訴老四這些都不算什麼,真是教壞小兒!」

   劈頭蓋臉的一頓罵,容落雲抱著團枕,倚著牆,被以下犯上地教訓了一炷香工夫。待陸准罵完,他已然暈頭轉向,還給對方遞一盞清茶。

   陸准飲盡:「二哥……帶我去長安罷。」

   容落雲這才回神:「叫你繞懵了,休想!」

   他下榻往外走,一口氣離開無名居,過蓮花池,經千機堂,陸准始終跟著他。到藏金閣門外,他一掌將其打進去,關上門,總算落個清靜。

   容落雲走到沉璧殿中,殿中香燭皆被攔腰震斷,估摸父子兩人剛練完功。他自覺地為段沉璧奉茶,說:「師父,我打算去一趟長安。」

   段沉璧問:「何事?」

   他將因由告知,而後看向段懷恪:「不凡宮的大小事務,就勞煩大哥了。」

   段懷恪些許擔憂:「走得匆忙,切記萬分小心。」

   容落雲「嗯」一聲,等交代清楚,還要再去朝暮樓一遭。他起身告辭,剛走下邈蒼台,見刁玉良從宮門方向靠近。

   「老四,去軍營了?」他問。

   刁玉良跑到面前:「逛了一圈,霍大哥不在好沒意思。」

   容落雲笑笑:「霍大哥不在,胡鋒若需你幫忙,你便去,幫襯著些。」

   刁玉良點點頭:「二哥,霍大哥還回來嗎?」

   容落雲不知如何作答,那點笑意凝在臉上,瞧著有點心酸。他忽然不想再等了,明早出發,便又要捱過一夜漫漫。

   「老四,幫二哥跑一趟。」他叮囑,「去朝暮樓找姐姐,就說我閉關練功,一月暫不出門。」

   容落雲安排妥當,欲回無名居拿行李,一扭臉,見陸准站在十步開外。那廝綁著包袱,牽著馬,一副臨行出發的架勢。

   陸准說:「我自己去長安,先走了。」

   容落雲薄唇微動,氣惱得無法,煩道:「去罷。」側身讓路,抬手指向長街,「去啊,一路順風。」

   陸准支吾道:「……我去趟茅廁再走。」

   容落雲瞧出來了,這小無賴是王八吃秤砣,鐵了心纏著他,如若不帶著,定要一路跟蹤。對峙片刻,他只得妥協:「給我牽馬去,即刻出發。」

   陸准喜不自勝,忙不迭地去了。

   待兄弟二人上路,容落雲仰臉望一望天空,估摸日落時分能抵達第一處驛站。

   夏季一過,白天的時候漸短,黃昏到得愈來愈早。北地尤甚,遼闊大漠一寸寸變紅,還未欣賞夠便隱入黑夜。

   定北侯府已經點燈,梅子出來,巴巴靜候在門口。不多時,霍臨風從軍營歸來,行至門外看清那張圓臉,故作驚訝地問:「等我啊?」

   梅子道:「不等少爺還能等誰?」

   霍臨風說:「杜錚啊,你何時與他成親?」他一會打仗,二會挖苦,「江南的府裡丫鬟如雲,杜錚是管家,吃香得很,你懂我的意思罷?」

   梅子問:「那少爺沒收房?」

   「……」霍臨風噎住,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急吼吼入府。梅子掩嘴偷笑,說:「侯爺和夫人等著呢,備了一桌少爺愛吃的菜。」

   霍臨風長腿闊步,至用飯的小廳,見二位高堂坐在桌邊。「爹,娘。」他先叫人,脫下鎧甲遞給丫鬟,一身輕地落座。

   這兩日在軍營交接,今日歸家一趟,明日回營不知何時再歸。白氏問:「見著你大哥了?」

   霍臨風答:「見到了,大哥說他想我。」接過擦手的濕帕,邊擦邊道,「此次平亂由我全權負責,大哥明日回來可以休息一陣。」

   霍釗頷首,看一眼霍臨風臂上的紅巾,囑咐道:「雖然你十七歲便已掛帥出征,但萬萬不可掉以輕心。」

   輕敵乃行軍大忌,霍臨風不敢鬆懈,不過有一事他很困惑。

   「爹,我歸家之前你未去軍營,說明還算安生。」他問,「那蠻子安生多久了?」

   霍釗記得清楚:「自你歸塞的消息一定,蠻子偃旗息鼓……」

   桌上的飯菜冒著熱氣,父子倆目光撞上,卻無一絲一毫的暖和勁兒。原本戰事吃緊,為何知曉霍臨風歸塞,對方便安生至今?

   「都下去罷,不必在跟前伺候。」霍臨風揮退下人,這一方小廳僅餘一家三口。他為霍釗將酒盅斟滿,確認道:「聖諭一下,蠻子便消停?」

   霍釗確定地點點頭,如今想來,莫非前後存在一些關聯?

   霍臨風思慮道:「若近日蠻子主動開戰,說明對方有意休整,等著與我交手。」一頓,他傾身靠近些,低聲道,「退兵駐紮需三五日準備,若對方和聖諭同步,只能說明他們知道得更早。」

   霍釗微凜:「你的意思是,突厥人有內線?」

   霍臨風有此猜測,倘若猜中,聖諭明晃晃傳至塞北,內線若要更早知道,說明藏身在朝廷之中。還有另一種猜測,朝廷有人與突厥勾結,互通消息。

   此事非同小可,無憑無證不能妄斷,只好看看後續的情形。

   說了這般久,飯菜的熱氣逐漸稀薄,一壺酒也已不夠燙了。白氏為父子倆夾菜,嗔怪道:「吃飽肚子進書房說,不差這點工夫。」

   霍臨風一副言聽計從的孝子樣,端碗吃飯,閉口不提軍情。他垂眸盯著碗沿兒,歸來已三日,也不知西乾嶺如何,不凡宮如何,無名居又如何。

   那姓容的,有否吃飽穿暖?

   想他嗎?怨他嗎?

   想他時哭還是笑,怨他的話又要怎樣排解?

   「嘶!」他正琢磨要緊事,被霍釗狠狠踢了一腳。小侯爺情場泣血,萬分的不快,竟膽大包天地吼道:「踢我做甚!」

   霍釗一愣,登時又踢一腳:「你娘問你話呢,懂不懂規矩?!」

   霍臨風訕訕,收回神思,端上笑臉,一股子不正經的紈絝氣派。白氏被他逗笑,問:「臨風,在江南這陣子過得如何?」

   霍臨風說:「江南景色宜人,各地也很繁華,貨運往來極其方便。」

   白氏又問:「那兒的吃食如何,平日裡還習慣嗎?」

   霍臨風回答:「吃食多樣,下人伺候得很盡心,一切都好。」

   白氏疑道:「聽說江南女子苗條纖細,當真?」

   霍臨風說:「嗯,也有豐滿的,反正都不如娘漂亮。」

   母子倆一言一語,恨不得把江南的風土人情細數一遭,霍釗默默用飯,聽得實在煩了,冷聲插嘴道:「磨蹭,他是你生的,痛快地問便是。」

   白氏低笑,總算問出最想知道的:「乖兒,可遇見中意的人,結個伴兒?」

   霍臨風愣住,原來目的在此,他握著筷子不吭聲,思緒又繞回到姓容的身上。何止遇見中意的,他喜歡得緊,動了心用了情,鬧到深愛那一步。

   又何止結個伴兒,他們結合分開,再結再分,又結又分……情路如此坎坷,那罪魁禍首方纔還踢他,此刻還大口嚼肉。

   霍臨風冷眸飛針,寒過大漠的冰雪。

   霍釗察覺到:「臭小子,瞪你爹做甚?」

   迫於定北侯的淫威,霍臨風只得作罷,剛撇開眼,只聽霍釗說道:「吃完飯去書房等我,拿上那本《孽鏡》。」

   霍臨風一驚,險些昏倒在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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