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到病房門口之前,葉檀先去問過負責照顧葉瑗的護士有關葉瑗的病情。
肺癌晚期,十個月前確診的,現在葉瑗已經快撐到到盡頭了。
十個月前啊……
葉瑗徹底和她撕破臉皮,趾氣高昂挽著陸商祈的手臂站在她面前的時期。
葉檀心裡突然就不知道是個什麼滋味,葉瑗知道自己的生命快到盡頭的時候,想到的,竟然是她們之間的恩恩怨怨。
她推門進去,葉瑗安靜地躺在床上看窗外的風景,聽見有人進來,她轉頭看向了葉檀。
葉瑗微微笑了笑,“你來了。”
葉檀那一刹那有些心酸,驕傲如葉瑗,會有這樣虛弱的樣子,葉瑗最不希望的就是自己看見她的脆弱吧。
“恩,”葉檀走到葉瑗床邊,幫她扶起身子,靠坐在床上,她的聲音沒有什麼情緒,很淡很平靜,“爸媽沒在嗎?”
“剛被哥送回去休息了,”葉瑗微喘著氣,“在外面的是你丈夫還是男朋友?”
“丈夫,”葉檀打開自己帶過來的保溫壺,濃郁的香氣飄散開來,葉檀承了一小碗給她,“剛煲的魚湯,喝嗎?”
葉瑗伸出手,接了過來。
那手瘦的可怕,青筋突起,手背上還殘留很多針孔,看著她接過碗,都會擔心她捧不住。
“第一次試試你的手藝,但有機會試一試,還不算遺憾,”葉瑗小小地啜了一口,其實她已經不太有味覺了,吃不出是什麼味道,但她還是說,“謝謝,很好喝,你丈夫很有口福。”
葉檀坐在床邊,不知道能說些什麼。
這是她們之間,迄今為止最為安靜平和的交談。
葉瑗喝了幾口,就把碗放到了一邊,她的神色憔悴得可怕,雙眼有些無神,她看著葉檀看了好一會,才慢慢開口。
“你應該感謝我,陸商祈根本就不適合你,你們那五年處的,還沒我和你處的有滋味一點,我搶他純粹為了氣你,要我也看不上他,但他愛你倒是真的,”她停下來緩氣,葉檀不出聲,就聽她斷斷續續地講,“你要是還記著他,你可以回去找他,我是同,陸商祈知道的,我和陸商祈根本不可能有什麼。”
葉檀終於微微詫異地看了葉瑗一眼。
“我有女性的戀人,”葉瑗表情柔和了一些,“知道自己得癌了,沒敢告訴她,不想連累她,又想報復你,抓了陸商祈的把柄,湊合一起,算是兩全其美的解決辦法了。”
這一次她喘氣的時間更長,葉檀想給她輸氧,被她拒絕了。
“還不至於,”葉瑗平復了呼吸,繼續慢慢地說,“不過將死之人,給你善言,你和你現在的丈夫好好在一起,陸商祈非良人,你和他也不合適,你自己算算後面幾年你見過陸商祈幾面?你的丈夫,我原先頗看不起,是我走眼。”
葉瑗停下來,葉檀給她遞了一杯水。
“我的丈夫,”葉檀清亮的目光注視著葉瑗蒼白的面孔,她的嗓音很輕,卻字句慎重,“他是世上最好的人,我配不上他,但也依舊希望他能陪我一輩子。”
“我也相信他會和我走一輩子,從身,更是從心。”
“而陸商祈,”葉檀把桌子上的保溫壺蓋好,“有傷便怨,情不至深,終歸陌路。倒是你,”葉檀笑了笑,“你性子驕傲,天大的事你都不至於這樣和顏悅色地和我說話。”
“你說的對,我向來討厭你,”葉瑗面容清麗,她臉色差極,可神色依舊有幾分她慣有的張揚,她抿唇看著葉檀,眼底帶著似是同情,似是宣洩的孤注一擲,“我前些日子才知道,你不是我爸的女兒,你根本就不是葉家人。”
字句誅心。
葉檀手裡拿著蘋果,剛找了刀,才架好了位置削皮,聽見這句話,她手一錯位,鋒利的刀便割破了食指,葉檀呆呆地看著鮮血湧出來,完全沒有感覺到疼痛那般,只是呆呆地看著。
“葉檀,你不是葉家女兒,我爸只是為了報恩,才把你當成自己女兒養,”葉瑗微笑看著葉檀,“你爸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連累了全家都被殺了,你媽懷著你找了我爸,我爸性子直,這一認,就認了二十多年。”
“我替我爸我媽不值,你媽本來就是未婚先孕,這一託付,倒是讓我爸丟了軍職,我媽氣得早產,葉檀,不管怎麼說,我還是很討厭你,”葉瑗急促地短笑,“卻也很同情你。”
“但是……”葉瑗的聲音終於弱下來,“看在我們家也不曾虧待你的份上……你可不可以、繼續做葉家的女兒?”
“那天我哥追出去找你之後,我在家暈倒了,爸媽送我去的醫院,”葉瑗斷斷續續地說,“他們帶我跑遍各個醫院,問過各個醫生,葉檀你知道那種感覺嗎,看著他們傷心看著他們操心看著他們蒼老,我疼。我原想著收拾完你,替媽出一出這二十多年的氣,就打算去美國的。”
“命有時半分由不得自己做主,”葉瑗慘笑,“你現在,也肯定是這麼想的吧?”
葉檀走出病房門口的時候,血已經流了一手,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她完全感覺不到疼,看見玉白衣的目光都是有些迷茫的。
葉檀蹭過去,舉高自己滴血的手,很平緩地說:“男神,流血了。”
手裡的,心裡的,密密麻麻的,像一張鋪天蓋地的網,她躲都沒法躲。
玉白衣伸出右手握著葉檀受傷的手,左手他攬過她的腰,低頭安撫地吻著她的眉心,然後安靜地牽著她在一邊坐好,拿出酒精紗布,細心地幫她處理傷口。
他的眉眼安寧,單膝跪在葉檀面前,把紗布綁好之後,他握著她的手,輕輕地吻了吻。
葉檀微笑,她也低著頭,抵著玉白衣的額頭,喃喃地說,“男神,我很好,不用擔心。”
玉白衣“恩”了一聲,他握著葉檀的手,嗓音很溫淡:“你有我,我不擔心。”
葉溫站在一邊看了很久,醫院走廊的燈光慘白冰涼,可是在他們兩個身上,卻溫暖得想讓人落淚。
葉溫自己都不忍心打斷。
直到葉檀問他:“……哥,葉瑗她,真的沒有辦法了?”
“葉檀,”葉溫看著這個自小就不愛笑的妹妹,如今美豔的眉眼間已經有成熟的平和韻致,欣慰又心酸,“你原諒她嗎?”
“她沒有做錯,談不上原諒,”葉檀靜靜地說,“我不知道父母那一輩究竟發生了什麼,為什麼瞞著,為什麼不告訴我們,但原因現在好像也不重要了,都有苦衷,都有苦果,分不清好壞,看不清對錯。”
最後葉檀準備離開的時候,葉溫和她說了這麼一段話。
“葉檀,你父母身份很特殊,仇家的身份也很特殊,瞞著本來就是為了大家好,”葉溫頓了頓,“小時候你來的時候,媽和我說,有兩個妹妹,她要照顧最小的妹妹,爸爸要工作,問我願不願意照顧你,我說願意。”
“小時候,你的尿布都是我幫著換的,玩具是我買的,寫字是我教的,說話是我教的,我能做的事,我都不會讓保姆去做,你是我帶大的,這是我最驕傲的事情。”
“小時候的我一直認為,媽媽疼葉瑗,我疼你,愛就是公平的。”
“無論怎麼樣,你永遠都是我妹妹。”
葉瑗一個月後,離了世。
葉檀去送了最後一程。
她看著過去一路的恩怨來往,卻是莫名一句不太貼切,卻又覺得很貼切的話:
回首向來蕭瑟處,也無風雨也無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