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秦奕為什麼吻他?這小子……
秦放一把推開他,略有些結巴道:“幹、幹什麼。”
秦奕竟還疑惑地反問他:“老師不是想過去看看嗎?”
過去看看和接吻有什麼關係!
“你剛才……”秦放別看眼,低聲道,“為什麼要……”實在是沒法把“吻我”這兩個字給說出來,也太古怪了。
秦奕道:“這層毒氣老師不屏住呼吸的話是過不去的。”
“毒氣?”秦放看向那層淡綠色的光暈,恍然道,“這樣啊,那你也該提前和我說一聲。”哪有一聲不吭就親下來的。
秦奕是個好學生,又聽話又乖,只聽他認真問道:“老師,我可以吻您了嗎?”
秦放:“……”
這種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感覺是怎麼回事!他鬧了個大紅臉,根本不敢看秦奕。
秦奕見他不出聲,竟又湊過來一些,熱騰騰的氣息有意無意地落在他耳朵尖上,聲音似乎也低了八度:“老師,我可以吻……”
秦放聽不下去了,他打斷他道:“行,趕緊進去吧。”要命,他為什麼要和一個男人接吻?不,只是渡氣,秦教授冷靜地安慰自己:這是人工呼吸。
雖然做好了心理建設,但當秦奕吻下來時,秦放還是渾身不自在。
他們的姿勢本來就很古怪,一個大男人被另一個大男人公主抱,還在接吻,哪怕他們是權宜之計,是為了穿過毒氣,也實在是太致命了。
可來都來了,必須過去看看。
——這拔地而起的高樓,太令人在意了。
毒氣還挺寬,秦放總覺得他們親了有一個世紀那麼久。
其實這不算接吻,秦奕只是將自己的唇瓣落在了他的唇上,將新鮮的空氣渡給他。秦放閉上眼的話,體驗大概就像在深海中背了個氧氣瓶,毫無旖旎與曖昧,可一旦睜開眼感覺就全變了。
眼前的人有著毫無瑕疵的、讓男人都會驚歎的容貌,即便褪去了最初那雌雄莫辯的氣質,變得陽剛帥氣了,可還是太好看。
那劍眉下一雙黑眸,承載了半個星空。
審美之心人皆有之,秦放也不例外。
如此近距離,衝擊力太大,他看著他,彷彿迷失在絢麗的珊瑚叢中,湧上來的只有濃濃的不真實感。
“老師。”秦奕的聲音響在他耳畔。
秦放猛地回神,感覺到唇上一絲涼意,原來是秦奕放開了他。
“咳,”秦放忍住了擦拭唇瓣的衝動,視線閃躲道,“穿過毒氣了。”
“嗯。”相較於他的不自在,秦奕一如往常,彷彿剛才的吻和平日裏為他做的任何事一樣,並無不同之處。
秦放也不知是怎麼回事,竟覺得是真正經歷了浮潛,看到了無比絢麗的海底世界後,反倒對岸上的風景感到失望。
他輕籲口氣,調整好情緒,放眼看去。
沒了毒氣的遮擋,眼前的景象更加清晰。
毫無疑問這就是個一棟在二十一世紀頗為常見的高樓大廈,約莫有六七十層高。在一片空曠的廢墟上,這棟鋼筋水泥的巨物尤其顯眼,彷彿一柄從天而降的寬劍,直插入大地,要將這片土地都劈成兩半。
如果大庭部落有人見到這棟高樓大廈,的確只會驚呼為神跡,因為它對於他們來說實在太不可思議了。
這就是神所嗎?
秦奕問他:“要進去嗎?”
秦放凝神看著,反問他:“能不能感覺到什麼?”
秦奕頓了下,說道:“有個光環環繞著它。”
他說的光環秦放是看不見的,或者該說是肉眼看不到的。秦放會這麼問也是有自己的推測:一來這種建築物大多有自己的警戒系統,二來秦放相信秦曦給自己的做的身體肯定有一定的偵察系統。
他不問秦奕是不懂的,這一問就有了答案。
秦放沉吟:“你有把握避開那個光環嗎?”如果這是大廈的警戒線,他們貿然闖進去只會打草驚蛇,在不瞭解對方底細的情況下他不會暴露自己。
秦奕道:“稍等,我看一下。”話音落他的黑眸盯住那棟高聳入雲的大廈。
在秦放這個位置上,他是什麼都看不到的,他只能看到大廈的輪廓,看到燈光透過玻璃窗穿出,將一棟樓點綴得彷彿珠光乍泄的珍寶盒。
但他僅僅看到這些就已經明白,這棟大樓是二十一世紀的文明產物,也許更甚,畢竟秦放到現在都不清楚自己睡了多久。
那裏的人就是大庭部落口中的神使吧?他們既然有了這樣高度的文明,為什麼不幫助近在眼前的部落居民?不僅不幫助,他們似乎還在遏制。
這其中到底藏了什麼秘密?秦放心中很多疑惑,但他不急,活得久了耐性好,很明白好奇心殺死貓這個道理。
等了一會兒後,秦奕收回視線,對他搖頭道:“沒辦法避開它。”
秦放並不意外,他說道:“如果把食字填滿,有把握避開光環進去嗎?”
秦奕搖頭道:“不清楚。”
秦放笑了下,說道:“不急,到時候試試就知道了。”
秦奕:“嗯。”
“對了,”秦放問:“包裹住大樓的這種光環你能做出來嗎?”
秦奕沒出聲,似乎是在分析。
秦放又道:“不需要這麼大,能有一兩米見方即可。”
秦奕給了他肯定的答案:“可以。”
“好。”秦放應下來,又換了個話題問,“穿過光環你還能看到些什麼嗎?”
想必秦奕的視力要比他好很多,果不其然,秦奕這眼睛自帶望遠鏡功能,只聽秦奕描述道:“最底層有很多人在走動。”
“人?”
秦奕:“是的,他們穿著白色的衣服,帶著頭盔,動作有些僵硬,但很有秩序。”
秦放確認了一下:“是和我一樣的人嗎?”
秦奕道:“是的。”
人類,穿著防護服的人類?秦放心思一動,又問:“防護服是方形的?”
秦奕:“對,頭盔也是方形的。”
難道大庭部落的以方為美是因為神使穿了方形的防護服?秦放想了下,覺得沒那麼簡單,信仰崇拜的確可以很瘋魔,但沒有刻意引導,也成不了那種規模,所以這其中還有緣由。
“還能看到什麼?只在最底層有人嗎?”
“底層人最多,樓上還有一層光環,很難看清楚。”
“有沒有看到一些……”秦奕比劃了一下,大體是些二十一世紀的典型物品,比如手機、電腦、汽車、飛機等。
秦放眯著眼睛看了會兒道:“有很多白色的亮起的方形東西,還有……汽車。”
秦放點點頭,秦奕又說道:“很舊。”
“嗯?”
“都很陳舊,放了很久。”
秦放皺了皺眉……這似乎代表不了什麼,畢竟整棟大樓看起來都很舊,裏面的設施舊也很正常,只可惜他沒辦法親眼看見,通過語言轉述,總歸是有些偏頗,不過也能窺探個大概了。
秦放又想起一事,問道:“能不能看到字?”他教過秦奕不少字,他過目不忘,還有自我學習能力,所以認識不少。
秦奕看了會兒後說:“最底層的大堂中,能看到。”
秦放將樹枝遞給他:“寫下來。”
秦奕點頭,樹枝在地面上寫出了工整的列印體:“Institute of Life Sciences。”
秦放眉峰微跳,視線冷了下來:“走吧,回去了。”
秦奕彎腰將他抱起,秦放正出著神,手自然而然地環住他的脖頸。
生命研究所?大庭部落的幾千人是他們的試驗品嗎?
秦放腦中浮現出一些過去的畫面,他身體微顫,刺骨的寒意從脊椎升起,手腳都失去了溫度。
秦奕握住他手,問道:“冷嗎?”
一陣暖流從他的掌心傳來,秦放回神,擺脫了腦中那些糟糕的記憶,搖頭道:“沒事。”
“老師,”秦奕看著他,聲音十分溫柔,“我要吻您了。”
秦放:“!”
不等他有什麼心理準備,秦奕已經垂首吻住了他。
這下秦放腦中冰冷陰暗畫面全都消失不見,只剩下一團空白和唇上的滾燙熱度。
雖然知道是為了穿過毒氣,但、果然還是沒法適應。
接吻這種行為,再怎麼解釋都是一件很難解釋的事。
從毒霧中走出,秦奕便放開了他,秦放看他泰然自若的模樣,竟還有些不甘心,他忍不住說道:“我們這不算接吻。”
秦奕問道:“不算嗎?唇瓣碰在一起不是親吻嗎?”
秦放清清嗓子道:“接吻是相愛的兩個人才會做的事,我們這頂多算人工呼吸。”
秦奕同學很會注重點:“相愛?”
“額……”秦放感覺前方有坑。
秦奕追問道:“老師,相愛是怎樣的?”
他都問了,秦放也不好再刻意避開,索性就字面意思解釋了一下:“就是互相愛著的兩個人。”
若真有個課堂,秦奕絕對是當之無愧的課代表,開口就直戳核心:“愛?怎樣是愛著的。”
秦老師有點兒尷尬:“這個嘛……就是愛情,比喜歡更喜歡就是愛。”
秦奕眼睛一亮:“原來可以比喜歡更喜歡。”
秦放總有種不太好的預感,十分想岔開話題:“這個你以後……”
“難怪我總覺得很不夠。”秦奕看著前方,腳下步子很快,但抱著秦放的手卻用力了些,他重複道,“難怪我總覺得對老師說多少喜歡都不夠,原來還可以比喜歡更喜歡。”
秦放:“……”
秦奕垂眸,看向他道:“老師,我愛您。”
秦放如遭雷擊,整個人都被炸酥了。
秦奕還問他:“您呢,您愛我嗎?”
秦放:“呵、呵呵。”除了乾笑,他還能做什麼?
偏偏秦奕是個較真的好學生,非得問出個答案:“老師,您呢。”
秦放被他抱在懷裏,還身處危險的、他自己無力招架的沼澤地,真是躲無可躲避無可避,只能尬聊。
他道:“愛不是那麼輕易就能說出口的,你還不懂。”
秦奕疑惑道:“為什麼?”
秦放只能硬扯:“這很難形容,等到了那時候你就會明白,愛一個人是很複雜的,不是用言語可以形容的,只能自己體會。”
他說的話,秦奕都會認真去思考,無論是否能思考出結果。
而這個問題對於現在的秦奕來說,顯然是有難度的,他大概是沒法找到答案。
本來嘛,愛情這玩意就沒有答案,每個人和每個人都不一樣,每個人的愛情都是獨一無二的。
秦奕許久沒開口,秦放以為這話題過去了,誰知出了沼澤地後,秦奕又問他:“老師有過愛情嗎?”
秦放頓了下,搖頭道:“沒有。”
秦奕黑眸黯了黯,沒再追問。
秦放的確是沒遇到過愛情,他活了六十二年,按理說連孫子輩都該有了,可事實上他孑然一身,六十多年來只體會到了不斷的失去,從沒真正擁有過。
他的父親走得早,他的母親改嫁後並不待見他這個拖油瓶。
因為繼父的緣故,他六歲去了國外,與國內的親戚徹底斷了聯繫,之後他埋頭學習,遇到過朋友、遇到過老師,最後還有了自己的學生。
可隨著他的研究深入,一切都在變質。在巨大的利益和野望面前,人與人的關係變得異常脆弱。
誰能經受住這樣的誘惑呢?面對一把能夠打開新世界,走向永恆的鑰匙。
天邊泛起魚肚白時,他們回到了大庭部落。
部落裏的方塊人們已經早早醒來,開始了一天的忙碌。
嫋嫋煙火如同細滑的絲帶,輕輕纏住了簡陋的小村子,給生活在裏面的人系上了溫柔的紐帶。
其實採集社會並不壞,甚至是幸福度很高的一種生活狀態,他們其實資源並不短缺,他們甚至比後世很多人吃得種類更繁多,也更加健康和均衡,因為他們在有限的資源中,學會了繁衍的節制,恰到好處地形成了一個人與自然的生活模式。
反倒是進入農業社會後,人們馴化了農作物,得到了穩固的食物來源,卻也走向了被禁錮的、辛勞的一生。糧食豐收,人口暴增,增長到一個程度後,等來的就是天災人禍。非常諷刺的是,農民辛勤勞作,總希望未來能夠得到保障,但很可惜,這幾乎從未實現過。
人們不停地改變生活、改變環境、改變一切,最終稱霸了地球。那又如何呢?二十一世紀、疲於奔命的“現代人”有誰是快樂的。
秦放對秦奕說:“等一下。”
他從秦奕的懷中下來,站在了部落的制高點上,垂眸看下去。
方塊人們的早餐是很有趣的,每家每戶的果子都是不一樣的,有的很甜有的酸一些有得口感更面一些,他們還吃著各式各樣的蘑菇以及曬乾的肉和魚幹。
他們不是單調的攝取澱粉,而是吃著種類繁多的採集物,充分融入到自然中。
而現在,他要打破這一切。
秦奕察覺到了他的神態,他輕聲喚他:“老師,您不想做的事就不要做。”
秦放看向他,笑道:“我不做,也會有別人做。”
秦奕眉心輕皺了下。
秦放在他心口上點了下,說道:“與其將危險拱手相讓,不如親手掌握。”
這話秦奕聽不懂,但卻是秦放一直以來所堅信不疑的。
他不做的事也會有別人來做。
他不喚醒秦曦,也會有其他人來喚醒。
他不握緊這把鑰匙,也會有別人去握住。
與其讓更大的野心家來操縱危險製造災難,不如由他來掌握。
他只相信自己。
秦放戴上面具道:“走,回去。”
秦奕抱起他一躍而下,如同一顆流星般墜落在這個小小的村落,註定會掀起一場軒然大波。
臨到門口時,秦放停住了腳步,他出來時在門上別了一根稻草,此時稻草沒了——屋裏有人。
秦奕壓低聲音道:“是許岩。”
秦放道:“你先躲一下。”
秦奕:“嗯。”
“對了,”秦放又囑咐他,“我沒叫你不要出來,無論發生什麼。”
秦奕應道:“好。“
秦放推門而入,幾乎在剛進來的瞬間,長矛抵在了他的喉嚨上,長矛被打磨得尖銳且鋒利,是浸過血的,在黑暗中散發著冰冷的血腥氣。
外頭天濛濛亮,這茅草屋裏還一片昏暗,秦放他從明處走向暗處,眼睛尚且不能適應,但屋裏的人卻是能夠看清他的,他看到了他的冷靜自若,看到了他的早有預料。
“你是誰?到底有何意圖!”許岩開口,聲音如刀鋒般冷冽。
秦放抬手,撥開了近在咫尺的長矛,輕聲道:“許隊長,我並無惡意。”
許岩唰地收起長矛,動作俐落,頗有章法,他問他:“那陶車你是從何處學來?為什麼突兀地……”
他話沒說完,外頭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
秦放道:“許隊長不如先藏一下。”他倆這狀態讓別人看到實在不好解釋,不管怎樣秦放都是部落的貴客,許岩擅自對他出手,鬧出去了只怕許岩有數不盡的麻煩。
秦放此舉也是給他賣個人情。
許岩想得明白,他深深看了秦放一眼,悄悄隱到了暗處。
秦放走到門口,敞開門,來人是許嬌嬌,小巧玲瓏的方塊姑娘跑得滿頭大汗,眼中全是急切與焦慮:“恩公,恩公!”她大老遠就喊了起來。
秦放迎了上去:“出什麼事了?”
許嬌嬌跑得上氣不接下氣,話都說不利索:“救、救我大姐,救救她,求您……求您救救她。”
秦放安撫她:“別急,你大姐怎麼了?”
“她要生了,可是……可是難產,她……她……快不行了,求您快去看看她。”許嬌嬌拉著秦放就跑。
秦放微怔,如果是什麼急病他也許還能給點兒建議,可是這生孩子……
許嬌嬌已經是病急亂投醫了,她道:“爹爹說了,您是大吉之人,是天佑之子,身上帶福氣的,求您快跟我來吧,只要您去了,我姐姐一定會得神明庇護,一定能順利產子!”
什麼大吉之人、天佑之子,這哪救得了人?不過事情如此緊急,秦放也不會坐視不理,只能趕緊過去,看是否能幫上忙。
他們趕到時,那茅草屋裏已經傳來了響亮的孩童哭聲。
許嬌嬌面上一喜:“生了,孩子生出來了!”
秦放卻輕輕皺起了眉毛,他聞到了濃重的血腥氣,濃到充斥著不詳。
許嬌嬌鬆開秦放的手,跑過去問道:“琴姐,我姐姐怎樣了?她是不是不要緊了?我能進去看她嗎?”
一個年輕婦人神色有些恍惚,又有一個婦人走了出來,她手中抱著哭泣的孩子,撲通一聲雙膝跪下,將孩子高高舉過頭頂,大聲喊道:“大吉啊!竟然誕下了如此方正麟兒!”
她高高舉起的孩子還在哇哇大哭,但從血污中已經看出他大大的方形腦袋。
——那尖銳的棱角如同一把刀,切開的是母親的身體。
秦放心一涼,手緊緊攥拳。
許嬌嬌還在高興著:“真好,姐姐有了這麼一個漂亮的孩子,一定非常開心!”
她高興地跑過去,推門進了茅草屋,而幾乎是在進門的一瞬間,她的身體僵住了。
秦放在外頭,看到的是她緊繃的後背,顫抖的肩膀,接著是崩潰的放聲大哭:“姐姐!”
孩子生下來了,母親死了。
生孩子本就是鬼門關中走一遭,生個正常的孩子都會丟了半條命,更不要說一個這樣方方正正的孩子,生下他究竟要遭多大的罪,簡直無法想像。
人不會平白無故變成這樣,進化不會向著一個不利於繁衍的方向邁步。
除非被故意干涉。
秦放腦中浮現出那座高樓大廈,嘴唇繃成了一條線。
因為生下了一個如此方正的孩子,這兒熱鬧得很,全都喜氣洋洋,圍著孩子轉。還有人說是秦放帶來了祥瑞,才讓這蘇家添了如此嬌兒。
唯獨許嬌嬌木呆呆地坐在一旁,哭得像個淚人。
秦放走過去,拍拍她手背道:“節哀。”
許嬌嬌抬頭看他,眼睛紅腫,眼淚流得極凶,她聲音斷斷續續,不仔細聽都聽不明白她在說什麼:“恩公……不嫁人是不是就不用生孩子了,好可怕……姐姐死得好可怕……”
秦放心一緊,眸中蓄積的是深色的火焰——無論緣由是什麼,都不該如此糟踐生命。
產婦死了,所有人都圍著孩子轉,這不僅是偏疼新生命,更多的是習以為常。太多的女人因為生育而死亡就會變得麻木。
秦放陪著許嬌嬌安置了死去了她的姐姐。
那是個很年輕的女子,最多二十五六,花一樣的年紀裏她卻死得無比淒慘,彷彿所有血液都流盡了,只剩下一個蒼白的空殼。
許嬌嬌哭到站不穩,她紅腫的眼睛裏有悲傷也有無底洞般的恐懼。
“恩公。”許嬌嬌對秦放說,“我從小就沒有母親,我一生下來,媽媽就不在了,是姐姐一直陪著我、照顧我。”
秦放眉心緊皺著,沉默聽著。
許嬌嬌失神的看著前方,彷彿在呢喃自語般:“……我也是這樣的對嗎?殺了自己的母親才得以降生。”
“別這樣說。”秦放聲音有些沙啞,他道,“這不是你能夠決定的。”
“可如果沒有我,媽媽就不會死,沒有那個孩子,姐姐就不會死!”許嬌嬌聲嘶力竭地質問,“我們怎麼算得上大吉?我們一出生帶來的就是死……”
“嬌嬌!”低冽的男聲打斷了許嬌嬌沒說完的話,“不得胡言亂語。”
來人正是許岩,許嬌嬌是怕他的,見他來了,她住了口,可抿緊的嘴角全是不甘和憤恨。
許岩向秦放行了個禮:“秦先生。”
秦放回禮道:“許隊長。”
許岩道:“多謝秦先生陪著小妹,時候不早了,我帶她回去。”許嬌嬌是許岩的堂妹。
折騰了一天,太陽已經將要落下,許嬌嬌又悲又痛,哭了這許久,也的確該回去歇息了。
秦放道:“還望許小姐寬心,莫要哀傷過度。”
許嬌嬌轉頭看向秦放,唇瓣動了動,話到嘴邊又沒說出來。
她不說,秦放也感覺到了她的心情:難受、害怕還有深深的質疑。
許岩轉身離開前看了秦放一眼,秦放對他點了點頭。
許岩道:“告辭。”
秦放點了點頭。
許氏兄妹倆離開,秦放卻留在這裏。
這是大庭部落的墓地,死去的人都會被埋在這裏,除了位高權重的,其他族民都是一捧黃土了事,尤其是難產而亡,說是怕給孩子帶來晦氣,更是匆匆下葬,簡單得彷彿死的是個家畜。
夜色漸深,墓地的空氣中飄蕩著濃濃的血腥氣,這是土地都掩藏不了的,死亡的味道。
秦放站在這樣一個陰森的地方,卻沒有絲毫懼意。
見慣了人心是很難怕鬼的,和有些人同居一室,還不如待在墓地,至少這裏的死氣是直白的。
“秦先生。”沒等多久,許岩便去而複返。
秦放轉頭,開門見山:“許隊長難過嗎。”
許岩眸色凜然,神態緊繃,手搭在了腰間的短劍上。
秦放直視他:“看你儀錶堂堂,想必您的母親生您時也很辛苦。”
許岩斂眸:“我和嬌嬌一樣。”他的母親也沒熬過生他的時候。
秦放:“想必您和許小姐的經歷不是個例。”他在大庭部落見到不少年輕女性,卻相對較少能見到中年婦人,這其中的緣由擺在眼前,她們很多都倒在了生育這個鬼門關上。
許岩擰眉道:“這是沒辦法的事,部落總得……”延續下去。他很難將其說完,因為這話在他腦中轉了太久,轉出了無數的疑惑與不甘。
秦放一陣見血道:“以命換命算是延續?”
許岩猛地抬頭,盯著秦放的眸子猶如一頭震怒的雄獅。
秦放面不改色:“為什麼祝首領、關族長、許族長他們那一輩人長得沒這麼方正?為什麼到了你們這一代人,方正得如此多?方正是美,可這樣的美給你們帶來了什麼?”
祝庭石是大庭部落的首領,他年近五十,卻是個用髮型做出來的方腦袋;關氏族長是一直帶了個方形帽子,許氏和蘇氏族長也是利用頭髮和鬍子來讓自己變方。
這無疑給了許岩巨大的衝擊,秦放又道:“你可以回去問一下,二三十年前,大庭部落是否是第一次迎來神使。”
許岩瞳孔一縮:“你到底要說什麼。”
“神使給你們帶來了什麼?方形的美,方形的人,和不斷死去的母親。”
雖然許岩也曾在心底質疑過神的存在,但他情感上卻不敢深想,信仰是很可怕的,能夠固化一個人的思維,想要掙脫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許岩厲聲道:“如果沒有神使,我們壓根不懂的製造武器;如果不是神使,我們就不會有年年穩定產出糧食的稻田,更加不會懂的制陶!”這些無疑都是好處,沒有神使的話,他們整個部落還在到處遷徙,根本不會有如今的規模。
秦放薄唇微揚,聲音冰冷:“他給你們稻米,卻不允許你們改良;他教你們制陶,卻控制了你們使用陶器的數量;還有秘林,你可以告訴我,你們為什麼要將部落安置在一個危險的秘林旁邊?”
許岩被他問得張口結舌,竟想不出任何反駁的言語,他腦中亂成了一團,早就萌生的疑惑、早就產生的質疑,加上秦放這一字一字猶如針尖一般的語句,全都刺進了他的腦海中,讓他前所未有的動搖了。
神、神、神。
真的有神嗎?
有神的話,兩年獸潮入侵時,神又在哪里!
他想起無數戰士戰死,想起摯友的被殘忍撕裂的身體,想起部落被踐踏得到處都是鮮血……許岩緊握著短劍,手背青筋暴起,嘴唇直顫,眼眶睜得通紅。
秦放將最後一根稻草壓在了他身上:“你認識阿文嗎?嬌嬌說他很厲害,他發現糞便可以讓作物增產,所以辛辛苦苦收集了糞便來堆給稻米。稻米前所未有的豐收了,卻引來了天罰。”
阿文……阿文……許岩直勾勾地看著眼前的墓地:阿文就葬在這裏。
兩年前,阿文擋在了他的面前,被一頭巨獸給生生撕成了兩半。
阿文是他的摯友,是打小一起長大的玩伴,更是他妻子的兄長!
可他卻死在面前,以那樣決然且殘酷的姿態倒在他面前。
他永遠都不會忘記,永遠都記得清清楚楚,被鮮血染紅的阿文滿是愧疚地對他說:“對不起,是我的錯,一切都是我的錯。”
不……他沒有錯,不是他的錯,他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整個部落,為了家人,為了族民,他是最善良最聰明最勤勞的大庭勇士!
秦放的聲音響在他耳邊,又彷彿砸在他心口上:“如果讓生活變好會引來天罰,那你們信仰的究竟是神明還是惡魔。”
許岩怔怔地站在原地,如遭雷劈。
秦放走過去,在與他擦肩而過時他輕聲道:“我等你。”
說罷,他踏著夜色,徑直走回部落。
秦放走了沒多遠就察覺到了異樣,他身體孱弱,五感也不敏銳,但腦子還是正常的,一些小細節,他看得總比別人仔細些。
這周圍過於安靜了些,雖然部落裏天一黑就各自睡覺極少活動,可這兒的火堆是剛剛熄滅的,不該這麼快就沒了人聲。
——有人忍不住了。
秦放徑直回了屋,臨近門口時他站住了。
秦奕猶如夜色中的一縷輕風,悄無聲息地落在他身後。
秦放不用問都知道屋裏有人,而且不是許岩那樣的試探,是要將他一擊致命。
秦放壓低聲音道:“能開一個小光環嗎?”
秦奕點頭。
秦放等了會兒,得到了秦奕的示意後抬腳進了屋。
一切都快急了,快到別說秦放的身體,他連眼睛都無法眨動,子彈呼嘯而來,眼看著要貫穿他的心臟……秦奕動作更快,長矛橫掃,憑藉著一股可怕的力量偏離了子彈的軌跡。
秦放厲聲道:“抓住他!”
那人影停頓了一下,似乎沒想到這致命一擊能被擋掉,他一擊不成便要逃跑,秦奕立刻攔住了他的去路。
這電光火石間,秦放看明白了,那人是個熟面孔,正是制陶工坊的翟先生。
翟侖眯起眼睛,拔出短劍與秦奕戰成一團。
他手中的短劍是實實在在的鋼鐵所制,工藝精良,絕非凡品。
更誇張的是這翟侖身手極佳,竟與秦奕戰了個不相上下,秦奕吃虧在武器不行,長矛早在之前已經震裂,此時他隨手抄起的石斧,根本經不住翟侖短劍的入侵。
秦放幫不上忙,只能避在角落,凝氣屏息地看著。
秦奕的石斧被翟侖的短劍削斷,眼看著翟侖占了優勢,短劍將要刺進秦奕的胸口,誰知秦奕赤手握住短劍,憑著蠻力止住了他的進攻。
翟侖面露驚駭:“你……”
如此好時機,秦奕絕對不會放過,他抬腳橫劈,以那能將巨牛震飛的巨大力道踢向翟侖的腦袋。
翟侖避無可避,一顆頭顱都巨大的衝擊力給踢到變型。
轟地一聲,翟侖倒地,沒了氣息。
秦放疾步走出,捧住了秦奕的手掌:“別亂動,我給你包紮。”
白皙的掌心血肉模糊,傷疤太深,幾乎能看到白骨。
受了這樣的傷,秦奕的聲音依然平靜:“不要緊。”
秦放眉心緊皺著,一言不發地給他處理傷口:他一直有儲備藥草,也有可以用來包紮的乾淨麻布,所以處理起來並不忙亂。
秦奕又小聲道:“沒事的,睡一覺就好了。”
秦放瞪他一眼。秦奕不出聲了。
秦放問他:“疼嗎?”
秦奕搖搖頭後又點點頭,最後說道:“是疼的。”
“笨。”秦放在他掌心吹了下道,“你是人,受傷了當然會疼。”
秦奕愣了愣,好半晌沒回過神來。
秦放給他包紮好後說道:“等我一下。”
說完他拿出了別在腰間的匕首,徑直走向倒在地上的翟侖。
翟侖的腦袋變型,鮮血流了滿地,形狀十分可怕。不過秦放面無懼色,他蹲下身,握著小刀的手極穩,毫不猶豫地刺向翟侖的胸口,順勢發力,將他的胸膛剝開。
萬能工具化成的小刀極其鋒利,刺入血肉瞬間帶出了汩汩鮮血。
眼前這一幕實在可怖,秦放的神色又太平靜,彷彿躺在地上的不是一具人的屍體,而是一頭死去的野獸。
他剖開了翟侖的胸膛,翻開血粼粼的肌肉,碰到了一個堅硬的東西。
秦放伸手進去,用力將其掏了出來。
哐當一聲,許岩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這修羅地獄般的景象。
秦放自然知道他來了,他抬頭,在一片血污中平靜地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