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四
他呆呆地站在舢舨,望著急馳而去的帆船,希望能再看那披藍紗的少女一面,但他失望了,別說那位少女未再露面,就是四個白衣少女,也沒有一個出艙。
舢舨靠岸,馬君武棄舟登陸。回憶日中所遇,恍如經歷了一場夢境,那少女似一顆璀璨在雲霧中的星星,光輝耀目,卻又是若有若無。
他無法記得清楚那少女形貌,但卻感到她無一處不是美好到極點,一個嬌媚絕倫的倩影,不停地旋展腦際,但當他用心去思索捕捉時,又覺得模糊不清。
他呆在江畔,不知道過了有多久時間,心中泛蕩起一種從所未有過的感覺,這感覺使他惶惑不安——
突然間,一聲佛號從他身後傳來,驚醒了如醉如痴的馬君武,抬頭望去,只見漁火點點,夜幕已垂。
他一清醒,立時又想起師父的安危,轉身見數丈外夜色中站著個身軀修偉的和尚,身披袈裟,手托銅缽,緩步向他走來。
那和尚落地腳步異常沉重,但舉步卻又輕逸飄忽,一望之下,即知有著精深的功力。和尚快步走近馬君武身側時,高大的身軀突然向前一傾,步履踉蹌,直向馬君武撞去。
馬君武急忙側身向右避開,哪知和尚忽的一聲大笑,手中銅缽一掄,呼的一聲,向馬君武投去。
那銅缽足足有一個五升米斗的大小,捲著一陣勁風而來,聲勢甚是驚人。
馬君武心中已明白和尚是有意尋釁而來,人家既然找上了頭,縱是想避,也逃避不了,惟有立刻功行右臂,力貫雙掌,硬接飛來銅缽。
和尚見馬君武能把這百斤以上的銅缽接住,亦不禁微微一怔,正待欺身奪缽,忽聽馬君武大聲喝道:“大師,接住你的缽子。”勢隨聲發,雙臂一振,銅缽反向那和尚飛去。
這一擲,盡了他生平之力,銅缽出手,突覺胸腹交接處一陣急痛,眼睛一花,張口噴出來一口鮮血。
馬君武在船上受的內傷尚未全好,這一用力過度,傷勢加重。
那和尚雙手一伸,把銅缽接到手中,看馬君武被震得噴出鮮血,知他已受內傷,哈哈一笑道:“小施主好大的火氣,這百斤以上的銅缽,豈是好接的?”
馬君武人雖和藹,但骨子裡異常高傲,聽那和尚一激,不禁心頭火起,顧不得內傷嚴重,一提丹田真氣,冷笑一聲道:“在下和大師素不相識,自是毫無恩怨可言,出家人講求與人方便,你卻無事生非,仗著幾斤蠻力欺人——”
那和尚不待馬君武說完,仰臉一陣大笑,道:“這不過略施薄懲,如果你不能迷途知返,只怕連命也難保得。”說著,蹌踉而去。
馬君武被和尚幾句沒頭沒腦的話,說得愕然一愣,細看那和尚走的身法,表面上似是吃醉酒一般,東倒西晃,站立不穩,實則出腳移步,都有一定部位,分明是一種極高功夫,只是自己認不出是什麼身法罷了。
待他想喝問時,和尚已隱沒於夜色之中。
這當兒,他忽覺胸腹交接之處,一陣絞疼刺心,不禁伸手捧腹,蹲在地上。突然,他手指觸到了懷中兩粒丹丸,隨手取出一粒服下。
丹丸入口,頓覺一股清香直達丹田,傷疼立刻減去不少。
片刻之後,傷疼全止,他想不到那身披藍紗少女所給丹丸竟有如此神效,順手又摸出另一粒丹丸,正想服下,心中忽的一動,暗道:這丹丸如此靈效,豈可隨便服用,留在身上,日後也許還有大用呢。
他找了一處僻靜所在,盤膝坐下,依那舟上少女口授療傷之法,調息了一陣,即趁夜色向峨嵋山趕去。他心中掛慮著師父的安危,施展出輕功向前狂奔,天色約莫初更時分,已到了入山的報國寺。
他略一休息,又繼續向前趕路。他曾為追救蘇飛鳳來過一次,而且還和峨嵋派門下很多人動過手,這次重來,省了不少工夫,不需要再分辨道路,全力施為急奔。
到三更時分,他已趕奔百里以上的山路,抬頭看去,夜色中隱隱屹立著一座高峰。
他停下身子,辨認一下四周景物,知道當前這座高峰,就是萬佛頂了,那峰後有一座規模宏大寺院,就是峨嵋派主院萬佛寺。
馬君武數日前才從這裡逃走,他知道萬佛寺中的和尚個個武功都不弱。
峨嵋派在武林中的聲譽,是和崑崙派齊名的正大門戶。
他上次為救蘇飛鳳,仗劍闖山,輕過半夜的惡鬥,用五行迷蹤步法,闖過群僧攔截,經於把蘇飛鳳救了出來,但他自己卻被萬佛寺住持方丈超凡大師活活擒住,關入水牢。
這次,他又重來,心知如再被擒,對方決不會再像上次那樣,把他關入水牢了事,勢必要下毒手,縱然不把他當場處死,亦必要把他弄成殘廢。
但轉念又想到師父,立時鼓起勇氣,提氣登峰。
這一座崖壁,足有三百多尺高,他攀上峰頂後,不禁微作喘息。
放眼望去,只見峰下萬佛寺一片沉寂,重重殿院,星光下隱隱可見。
他正要舉步下峰,腦際突然閃起一個念頭,忖道:師父是否到了這裡,還難斷言,我如暗入寺中窺探,又有違武林規矩,倒不如堂堂正正地拜山,當面詢問師父下落,料想以峨嵋派在武林中的聲譽地位,當不致隱瞞不言。
打定主意,不再隱藏身形,正想舉步下峰,突聞不遠處暗影中,冷笑一聲,道:“好膽大的娃兒,你真的是不要命了!”
人隨聲現,但聞一陣颯颯微風響起,面前陡然現出來一個身軀高大的僧人,身披袈裟,手托銅缽,正是在江岸畔遇上的那個大和尚。
馬君武此刻,已知這大和尚是峨嵋派中人物,適才路中尋釁,旨在示警,當下一躬身,長揖笑道:“晚輩是崑崙派門下。”
那和尚哼了一聲,道:“我早知道你是崑崙派門下了。”
那和尚看馬君武明知非自己敵手,但仍十分沉著,毫無一點警恐之色,心中暗暗佩服他的膽色,又道:“我勸你迷途知返,想不到你仍敢來。”
馬君武微微笑道:“大師既是峨嵋派中人,那是最好不過了,晚輩這次重拜萬佛寺——”
那和尚冷哼了一聲道:“上次我掌門師弟看在武林同道份上,任你逃走未追,你認為我們不知道你逃走嗎?這次你敢重來,可是自尋死路!”
馬君武聽他口氣,心道:此人原來是超凡大師的師兄,無怪功力驚人,當下微微一笑,道:“晚輩這次重來萬佛寺,只是想打聽一件事情。”
和尚怒道:“是什麼事情,竟找上了我們萬佛寺?”
馬君武仍是心平氣和地笑道:“崑崙派玄清道人老前輩,可曾駕臨貴寺?”
那和尚面色突然緩和下來,笑道:“你是玄清道人的什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