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六六
身披藍紗白衣少女忽然轉過頭來,望著白雲飛,道:“我剛才初見姊姊之時,就好像在哪裡見過,直待打開我娘遺贈白絹,才想到原來是在那白絹的繪圖之上。我娘生前,每日要對白絹上圖像,默默祈禱,並且常常告訴我說,要是遇上了那圖上身披輕絹之人,不管什麼大事,都得依她吩咐,唉!只是那圖上姊姊畫像,年齡還小,可是現在姊姊——”她忽然改口接道:“——現在公主已經長大了,我一時想不起來——”
這時,白雲飛已回憶起不少兒時情景,對自己身世又明了許多,當下搖搖頭道:“蘭黛公主早已不在人間了!你就叫我黛姊姊吧——”
一語未完,突為藍海萍一陣急促的咳嗽之聲打斷。
他一面潛運功力,抗拒內傷,一面搶先說道:“我看了這幕慘劇之後,心中突生強烈的求生之念,只有我活著,才能把翠蝶救出來深宮,當下凝神運功,依照《歸元秘笈》之法,運氣自療,行功一週,傷勢大好,睜眼一看,只見滿窗陽光,原來這一陣療傷行功,竟耗去三四個時辰——”
白雲飛接道:“師父運功把凝滯在脈穴中真氣引入丹田之後,就登樓去看翠姨的傷勢,對嗎?”
藍海萍道:“不錯,我暗中試行伸臂舒腿,覺出左臂右腿麻木已消,全身經脈雖然還未能暢通,但已好了大半,因心中惦念翠蝶傷勢,忘卻身置禁宮,徑上樓去看她,那時公主和皇上都在房中,我只得先隱藏在她房中的橫樑之上——”
白雲飛道:“是啦!父皇走後,你就由那橫樑上躍落下來,幾乎把我嚇暈過去。”
藍海萍道:“不是嚇暈,是我由橫樑上躍落之時,點了你的暈穴,因為我那時鬢髮掩面,衣著破損,別說公主看了會害怕叫喊,就是翠蝶也是被嚇得叫出了聲!我心頭一急,只得也點她的麻穴,然後才給她解說我是何人。”
白雲飛輕聲嘆道:“師父以後還是叫我黛兒吧!那公主兩字,實在有些刺耳。”
藍海萍微微一笑道:“翠蝶對我,舊情仍熾,顧不得本身傷勢,要我立刻帶你們離宮,老奴雖然狂妄,但也不敢把公主一起帶出皇宮,但翠蝶卻要我把公主一起帶走,她說你身份雖然尊貴,但生母早已死去,很小就由她帶養,你父皇武宗寵信奸閹劉瑾,只知遊樂,不理朝政,更無暇管及後宮之事,留下你,不但無人看顧,而且在嬪妃爭寵之下,你還有被害可能——”
白雲飛道:“翠姨所言不錯,住在深宮之中有什麼好——”
藍海萍淡淡一笑,接道:“我在那深宮之中住了三天,把自己傷勢養好,又把翠蝶的鞭傷療治得大部分復元,到第四夜,我帶她離了深宮,連夜乘鶴南歸,回到這白雲峽中,公主也在那夜和我們一起離宮南下——”話至此處,突然一頓,仰臉望天上一輪皓月,淚水緩緩而出,臉上神情,若悲若喜!
白雲飛心知他浸沉在往事的回憶之中,也不去驚擾他,但那身披藍紗的白衣少女追著問道:“以後的事呢?”
青袍老人如夢初醒般啊了一聲,接道:“翠蝶到了這地方後,生活得十分快樂,她每天忙著澆花剪草,燒飯洗衣,我怕她生活寂寞,便替她捉了很多小鳥、小鹿、小白兔,給她解悶玩樂——”
突聽李青鸞長長嘆息一聲,接道:“這樣的生活當真是好玩極了,如果武哥哥傷勢能好,我想他一定也很喜歡這樣的生活——”
藍海萍不待李青鸞再往下說,接道:“我在一個月明之夜和翠蝶帶著蘭黛公主在聳雲岩頂賞月,記得那晚上的月光,和今夜月色一般的美麗,可是前塵如夢,已不堪回首往事,二十年山河依舊,但人事滄桑,一樣的月夜,心情卻是大不相同。”
那身披藍紗的少女,忽然一顰秀眉,問道:“爹和娘既然這等好,那我娘為什麼又會離你而去呢?”
藍海萍黯然接道:“這要怪爹爹太笨,不解你娘的心事——唉!都是《歸元秘笈》害人,致使你娘一怒,絕我而去。”
白雲飛道:“我似乎還記得翠姨離開白雲峽時,滿臉淚痕而去,我只道她想到了什麼傷心往事,出洞散心,哪知她竟一去不返了!”
藍海萍接道:“那夜賞月絕峰之上,她本來玩得非常快樂,可是回到石洞之後,忽然顰眉不樂起來,經我相問之下,她才告訴我說,她想起了留在禁宮的一隻玉琵琶沒有隨身帶來,那是她心愛之物,說過之後,忽又展容笑道,她雖愛那琵琶,但卻不及愛我的千分之一,能夠和我住在這等風景幽美之處,過這一輩子,不論什麼,都不會放在心上了。
“我聽過之後,當夜悄然就離山北上,重入禁宮,找著那玉琵琶,順手牽羊,又把一架精緻的玉琴,也帶了回來,我想把玉琵琶帶回白雲峽後,定能使翠蝶大大的高興一下,哪知她見我歸去,不但毫無歡樂之情,反而把我責斥一番,說我不應重到禁宮冒險,害她四五晝夜都未能闔眼。當時我心中十分懊悔,心想:女人心事,當真是難以捉摸,我辛辛苦苦地去把她心愛之物取來,反使她大不歡愉——現在想來,這等真誠的摯愛,是何等的高潔,只是我體會不出罷了。”
身披藍紗少女見他又停下來不說,忍不住又追問道:“以後呢?難道我娘就為這件事,離開了白雲峽不成?”
藍海萍遲疑半晌,才接道:“以後,她對我更是體貼入微,閒暇之時,常常彈著琵琶給我唱歌。在一個大風雨夜裡,她忽然跑到了我住的石室,說她心中害怕雷雨,要和我住在一起,那晚上——我們就成了親。事後,我發覺《歸元秘笈》上幾種深奧的武功,都因失了童身,而無法再練,心中忽對翠蝶生了厭惡之感,任憑她百般溫柔體貼,都無法使我心回意轉,反而更加重我厭惡之心。唉!那時我完全陷入於練武的狂熱之中,一氣之下,就從洞外搬了一塊大石頭,把我住的石室入口擋了起來,翠蝶幾次在外面苦求,我都置之不理,她又無力推開擋在入口處的巨石,只有在外面哭求我,就這樣一連數月,我一直未和她講一句話,看她一眼。最後一次求我之時,她告訴我她已經懷了身孕,但我仍然執迷不悟,不肯推開擋在入口處的巨石,現在想來,無怪她恨我入骨了。”
白雲飛、李青鸞都聽得滿臉淚痕,那身披藍紗少女,更是哭得淚人一般!
只聽藍海萍繼續說:“有一天我出洞習練掌法,臨行之際,忘記把那巨石放好,翠蝶就趁機會進了我住的石室,把三冊《歸元秘笈》一齊帶走,待我返洞之時,她已不在,單留下公主一人在洞中啼哭。我以為她去散心,過一會自然回來,哪知等了一夜,仍不見她歸來,我才開始感到焦慮起來,擔心她出了什麼事情,蘭黛公主又每天哭鬧著要找翠姨,更是使我心情不安!”
藍海萍黯然接道:“我因傳授蘭黛公主武功,不能專心一志去找你娘,待公主武功學成,已是八易寒暑。這時,我決心離開公主,去找翠蝶,行前我在聳雲岩頂,對天立誓:把今後歲月,盡用在尋找翠蝶之上,如不見翠蝶,寧可埋骨白山黑水,也不再回白雲峽。可是當我乘鶴離開白雲峽時,忽然又想蘭黛公主不過一個十三四歲的孩子,丟下她一個在荒山絕壑之中,不但愧對先皇,而且也對不起翠蝶,不禁心中又為難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