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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錚喝得有些多了,他半躺在沙發上,長腿微微蜷起,挺不舒服的擱著,腦子裡過濾了一遍蹦次噠次的魔音,有點想吐,去包間裡的廁所蹲了半天也沒吐出個屁來,出來的時候陳徹姍姍來遲,沖他瞇了瞇眼。
“臨時來了個急診患者,抱歉,生日快樂。”丁泉湊過去看是什麼禮物,梁錚一巴掌拍過去,“滾你的,瞎湊什麼熱鬧。”
丁泉挺委屈的朝陳徹挪了幾步,陳徹笑著給他剝了個酸檸檬。
梁錚見丁泉被酸的整張臉都擰巴在一起,心情舒暢,順手拆了陳徹的禮物,是一塊名表,看起來價值不菲。
梁錚一下就酒醒了。
“你一窮醫生,搶銀行去了?”
陳徹說,“祝賀你奔三,這點誠意還是要的。”
梁錚叼著酒杯,迷迷瞪瞪的沖他翻白眼,“28謝謝。”
丁泉沒眼力見的湊過來一歪頭,“四捨五入可不30了麼。”
引來周圍一陣嬉笑,梁錚跟他對著瞪了幾眼,發現自個兒眼睛沒丁泉大,認栽,30就30吧,反正日子也是那麼過,往後一躺,他聞到了陳徹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兒,不濃郁,卻恰到好處的舒服。
梁錚閉著眼睛吸了幾口,斜眼看見陳徹在給他女朋友發短信,瞬間覺得自己猥瑣得像個變態。
他這會兒剛熱起來的心又撲通一下掉進了冰渣子裡,卡卡帶響,碎的嘎崩脆。
“咱玩骰子吧!”趙柯終於捨得放下話筒,站在舞池中央手環兩個濃妝艷抹的小妹沖他們喊,“好不容易等到梁錚生日,能騙多少是多少。”
梁錚摁下煙頭,拿著酒瓶子一晃蕩,“口出狂言哪哥們,今天我有陳大財神助陣,別輸的屁滾尿流,連那錢都付不起了吧。”說著眼角帶笑的朝倆小妹拋了個媚眼。
趙柯被他一激,招呼幾個打牌唱歌的朋友過來,面對面跟梁錚坐著,頗有一副干不倒他誓不罷休的架勢。
順勢又多叫了幾瓶酒,全記在了梁錚的頭上。
這些平日裡忙著裝孫子的公子哥兒們好不容易聚到一起,不玩個痛快誰也不願意結束,喊了一局又一局,送酒進來的酒保最後都是捂著鼻子出去的。
陳徹兩耳不聞窗外事,顧著自己玩手機,偶爾抬起頭來給梁錚傳遞一個“你加油”的眼神,便又低下頭跟女朋友聊天。
梁錚不像趙柯這樣一點就著,對於輸贏他並不是很在乎,大不了多付點酒錢,圖個開心而已,只不過輸了幾局後,他有點兒酒精上腦,加之陳徹跟女友你儂我儂的雙重刺激,他有點繃不住了,胃裡火燒火燎,心裡冰火兩重天。
仰頭連喝了三杯酒,往沙發上瞇了幾分鍾,迷迷瞪瞪看見陳徹拿了包,跟丁泉說了點什麼。
“走了?”梁錚大著舌頭說,“我都醉成這樣了,你也不送我回去啊?”話裡帶著點兒委屈的意思。
丁泉擠到他們中間,“我送你回去唄,我還沒醉呢。”
梁錚呸了一聲,“想酒駕啊?回回說自己是大好公民,這會兒上趕著知法犯法呢,還好意思考公務員,得了吧你,國考都考幾百回了,一次都沒擠進前十名,好好回去復習,就您這幅樣子還每天跟我們混吃等死,吃多少腦白金都補不回來。”
丁泉莫名躺槍,決定遠離這個一喝醉就開始亂放炮的混蛋。
陳徹往他身邊坐下來,給他遞了杯水,梁錚接過,咕嚕咕嚕灌了幾口,才驚覺胃裡的燒灼感少了那麼一點,倚著靠墊,暈暈乎乎從盒子裡摸出手表帶上。
“好看麼?”梁錚用手摸了幾下,笑著問。
“挺好的,襯膚色,”陳徹回頭看他,“顯得不那麼黑。”
“去你的,你一天天泡在醫院,能不比我白麼。”梁錚眼角帶笑的看著他,不動聲色的碰了碰他的手,又得寸進尺的握上去佯裝比對,“也不是很黑吧我。”
陳徹猶如驚弓之鳥,蹭的一下站起來,什麼都沒說,只是回頭看了一眼梁錚,眼裡飽含深意,又很快恢復平靜。
“晚了,我該回去了,你們慢慢玩。”
梁錚沖他無所謂的笑笑,摻雜著幾點痞氣。
陳徹的走與留,對於其他人,微不足道,無關痛癢,該玩的繼續玩,該喝的也不會停下,趙柯總跟梁錚說,以後哥幾個聚會,別扯著陳徹過來,沒意思,他就是一朵純潔無暇的小白花,跟他們這些燈紅酒綠場所裡混出精來的人根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
也別硬掰,小心掰折了。
梁錚自然知道,趙柯這話的潛台詞就是“人家直的跟電線桿似的,一頭撞上去除了弄得自己頭破血流以外一點兒意思都沒。”
梁錚悶笑,繼而玩世不恭的翹起腳,耳邊是呼呼作響的靡靡之音,嘴裡的酒味兒和包廂裡的香水味混在了一起,攪成了一灘爛泥。
漸漸地,原本輕薄的消毒水味被空氣肢解分離,消失的無影無蹤。
跟趙柯他們喝到凌晨,一行人才浩浩蕩蕩出了會所的門,梁錚懷裡不知何時多了個男人,畫了濃濃的眼線,身嬌體軟的靠在梁錚身上,手還在他身上來回摸,香水味可以熏死一頭豬的那種。
梁錚一吹冷風就想吐了。
猛地推開他蹲在路邊干嘔了一會兒,那人又貼上來了,說話冒著熱氣,噴在梁錚的頸側,“是趙哥讓我過來跟著你的,梁哥你喝得太多了,小心摔了。”聲音黏黏膩膩,透著一絲裝模作樣的味道。
梁錚沒理他,兀自吐了一會兒,不舒服的扯松了領帶,抬頭的時候看見一輛熟悉的車停在路邊。
靠著腦海中殘存的一絲理智,他認出那是陳徹的車。
沒走?梁錚心裡忽的一喜,晃晃悠悠走過去敲了敲車窗。
門很快開了,等了半天陳徹也沒出來扶他,更沒說半句話,梁錚扒拉著車門,一咕嚕的滾了進去。
車裡傳來一陣倒吸冷氣的聲音,伴著幾句嫌棄的嘟囔。
然後梁錚看見陳徹一言不發戴上了口罩,一踩油門,車子一個直沖開出很遠,梁錚從後座滾了下來,頭磕在了椅背上。
車子開得又快又不穩,不知何時窗口大開,風呼啦啦灌進來,吹了梁錚一個措手不及,險些頭發都要被掀了。
“操。”他罵了一句,仔細盯著前面那人的後腦勺半天,陳徹頭發什麼時候剪了?又好像高了一點壯了一點,看起來沒有那麼單薄......梁錚的手剛搭上駕駛座,又一個猝不及防的右拐彎,還沒來得及開口說話,就被這爛斃了的車技晃暈了,意識開始模糊起來,漸漸墮入一片黑暗中。
謝宗南從後視鏡裡看了一眼,發現那人身子一歪,手還掛在副駕駛上,骨骼分明的手指撞出了一片紅,緊接著就發出了輕微的鼾聲,睡得四仰八叉,毫無形象。
他有點兒無語,剛在日料店打完工准備回家,就接到了他師兄的電話,對於師兄的要求他從來不會拒絕,也無法拒絕,於是就接了這個燙手山芋,好讓師兄安心回家休息。
沒想到人醉的那麼厲害,跟他說話估計也是白搭,於是謝宗南也不准備解釋自己不是陳徹,就這麼著吧,開了一會兒,車子裡一陣煙味酒味熏得他難受,不得不戴上口罩,然後打開車窗。
他是見過幾次梁錚的,在醫院裡。
鄙時梁錚還穿得有模有樣,一身熨帖得體的西裝,個高腿長的倚著門欄,說話時的尾音帶著一半深沉一半輕佻,微微翹著嘴角,引得科室的小姑娘全都擠破了腦袋往陳徹辦公室跑,梁錚游刃有余的左一個妹妹右一個姐姐,哄得她們心花怒放,整顆心撲騰的找不著北,繼而更虎視眈眈盯著給人看診的陳徹不放。
謝宗南有時候也在辦公室,他是陳徹的同系師弟,越了好幾級的那種,其實八竿子打不著,直到恰逢校慶,陳徹作為優秀畢業生被邀請回來演講,他們才見了第一面。
其實謝宗南大一剛進學校就知道了這個名字,老師口中門門滿分的全優畢業生,同學眼裡帥到掉渣,氣質非凡的一院校草。
加之各種神化了的事跡,讓陳徹這個名字伴著謝宗南一年又一年,就像一個無形的對手或是老師,悄無聲息的影響著謝宗南的學習乃至生活,可惜的是他直到即將畢業才有幸一睹芳容。
陳徹比他想象的更平易近人也更冷酷無情。
他的一番關於醫患關系的演講句句珠璣,透著現實的殘忍又不失醫者的本心,明明單薄瘦削的身體,卻讓人覺得氣勢如虹。
謝宗南頭腦一熱在陳徹離開的時候攔住了他,平時沉默寡言慣了,面對著昔日偶像,滿腔崇拜之情溢於言表,卻半天憋不出個屁來。
就在謝宗南懊惱不已的時候,陳徹微微開口了,他說,謝宗南是吧,廖總跟我誇過你。
廖總是謝宗南的導師,也帶過陳徹。
謝宗南一雙眼睛唰的亮了,抬頭認真的看著他。
陳徹接了個電話,拍了拍他的肩膀意欲離去,好看的薄唇一啟一閉,無聲的說了一句“好好考”。
謝宗南呆呆站在原地,感受到胸腔裡的心髒撲通的熱烈一跳,發出沉沉的轟鳴聲。
然後他卯足了勁的考試,沒日沒夜的研究課題論文,最後通過廖總的介紹,分配到了市中心院,成了陳徹名義上真正的師弟。
他說不清對陳徹是什麼感覺,是崇拜是向往還是喜歡。
直到第一次在醫院看見梁錚用露骨的眼神盯著陳徹看的時候,他才明白,是喜歡。
他喜歡陳徹,超越了師兄弟的那種喜歡。
謝宗南年少時期一門心思規規矩矩撲在學習上,對於感情這事兒開竅的晚,好不容易開了竅,對方卻是男的。
還是他師兄,他的良師益友。
他不敢跟陳徹表白,怕毀了他們之間的關系,也不敢在他面前有一些越界的行為,怕他不舒服,怕他不開心。
他的感情自始至終都見不得光,還沒生根發芽,就被掐滅在陰暗晦澀的土壤裡。
個性使然,謝宗南退了一步就不再往前了,他有他的禮貌和原則,絕對不會讓人困擾。
這一點,跟梁錚太不一樣了。
謝宗南記得梁錚雖然一個月來的次數也不多,但每回都能在醫院裡掀起軒然大波,陳徹是個低調謙和的人,在醫院裡從來也沒有什麼八卦,自從梁錚一出現後,什麼閒言碎語都來了。
比如他有次值班,聽見他們同科室的倆小姑娘在暗戳戳討論梁錚大張旗鼓追求陳醫生,陳醫生冷面冷情的,但經常對著梁錚笑呢,超萌的。
萌個鬼,謝宗南咬牙切齒的下筆,發出一陣撕拉聲,紙被劃破了。
他干笑著,心裡暗罵了梁錚一百回。
車子停在路邊好一陣,下雨了,辟辟啪啪打在車頂上,謝宗南開著窗,低頭呼吸混著泥土味兒的清新空氣。
他覺得自己是個傻`逼,大好時光不用來睡覺,居然來接爛醉的情敵回家?
感動中國十大人物也不用這樣吧。
真是閒的蛋疼了。
身後那人依舊睡得挺安慰,仿佛世界末日都不在話下。謝宗南想著要不就直接棄車而走吧,可惜他還得拿著這車給師兄復命,沒那麼瀟灑。
眼看就要一點半了,謝宗南耐心不足,轉身拍了拍椅子,“家在哪兒?”
梁錚迷迷糊糊一睜眼,也沒清醒,啞著嗓子說,“去你那兒。”
“我不是陳徹。”謝宗南聲音拔高了一點,“你要再不說,我給你開到護城河裡去了。”
回答他的是低低沉沉的呼吸聲。
謝宗南煩了,“醒醒,喂,醒醒,好歹告訴我個地址再睡!”
話沒說完,便被梁錚一胳膊扯了下來,他壓根不設防,猛地往狹窄的車裡一跪,梁錚掀開了他尊貴的眼皮,盯著謝宗南看,手還捏著他的手腕,勁兒大得很,倆人大眼瞪小眼打了個照面,臉離的很近,謝宗南這才第一次看清了梁錚長什麼樣。
一雙深邃的桃花眼,微微瞇著,眼角有顆淚痣,鼻梁很挺,不笑的時候看起來挺凶,渾身透著一股冷硬的痞氣。
誰也沒有先說話,一副“我自巋然不動”的模樣僵持著。
梁錚噴了一口熱氣在謝宗南頸側,他聞到了濃濃的酒味。
有點惡心,他摸著對方的手往後一拽,反手折了梁錚的胳膊,那人才稍稍緩過神來,眉毛一蹙。
“清醒了嗎?”謝宗南問,“清醒了就趕緊告訴我你家在哪兒,我送你回去。”
他聲音帶上了點不耐煩,跟他溫和的臉大相徑庭。
梁錚聞言閉上眼睛,“想吐。”聲音依舊微醺,謝宗南有些洩氣了,他這攬的是什麼事兒啊。
“去酒店。”
他擰著眉頭又開口道。
折騰了半小時,終於問出目的地的謝宗南松了口氣。
他車開得飛快,駛入黑暗中。
心想馬上就要解脫了,他不用再跟情敵共處一車,憋屈的無話可說了。
可惜,理想很美妙,現實很骨感。
謝宗南一個剛半只腳踏入社會的良好青年還沒參透這社會的險惡,就差點在晚上折了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