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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相鄰》第67章
第67章 落馬

  有些事情發生過,有些人他存在過,注定無法徹底遺忘或忽視。

  對於榮征,許攸有過羨慕嫉妒,也有過責怪同情。

  第一次對妻子心動,是在上巳節上。當時父母雙亡,他在家讀書讀累了,就想趁春光明媚出去走走,走著走著看到一個穿白衫綠裙的姑娘站在湖邊樹下,湖風吹動她衣裙飄飄,翩然若仙。時至今日,許攸都記得妻子當時仰頭望向樹梢的樣子,修長的脖頸,白皙的側臉,期待擔憂的眉眼,更記得,當一個高大少年拿著風箏從樹上跳下來時,她歡喜的笑容。

  那年他十五,她十四,榮征十八。她是絕戶江家的大小姐,行事不像一般閨閣小姐拘謹,而榮征是她父親為她安排的家生小廝,專門負責她出門時的護衛。

  許攸羨慕榮征跟她的青梅竹馬,責怪榮征一去不回惹她傷心,待得知榮征尚未娶妻,得知妻子對榮征真的沒有別的念頭了,許攸心安的同時,又有些同情榮征。嘗過遠遠看她跟旁人兩情相悅的酸澀,他完全可以想像榮征知曉他跟妻子真正在一起後的心情。

  可惜同情歸同情,他不會放手。

  至於妻子,許攸相信她真的不會再為榮征動心了,但心裡肯定還有牽掛。所以他願意讓妻子跟榮征見面,解開彼此的心結,然後各過各的。如果放得開,日後兩家當故交走動也可,但同為男人,許攸覺得,榮征能獨身至今,他多半是放不下的。

  「他回京那日,我先遠遠看一眼吧。」江氏靠在丈夫懷裡,輕輕地道。

  榮征長她四歲,她先是把他當成可以依賴的大哥哥,後來賴著賴著就變成了喜歡,很喜歡很喜歡。如果當初她沒有懷孕,她不會給許攸照顧她的機會,會一直等榮征,十年二十年都無所謂。可她懷了女兒,為了給女兒最好的生活,她嫁了許攸,嫁了,就難以避免地接受了他的照顧。人非草木,那邊榮征遲遲不來,這邊許攸十年如一日,她的心不受控制地一點一點給了許攸。今時今日,她對榮征沒了那份火熱,但兩人畢竟一起生活了將近十七年,不是戀人,也是親人。她想看看他現在的樣子,親眼看見了,才安心。

  「要,帶上阿錦嗎?」許攸儘量平靜地問。妻子跟榮征有牽絆,他不會再吃沒有道理的醋,可女兒不一樣,那是他從小看到大的,他不想讓她知道,怕她傷心怕她不喊他爹爹了。

  江氏搖搖頭,「不帶,特意帶她去看,我怕她多想。」女兒很在乎容貌,小時候就抱怨為何她沒有一處像父親,得了弟弟,眼看熙哥兒跟許攸越來越像,女兒更是暗暗氣了一次。平時她跟榮征無意碰上還好,若專門帶女兒去看,萬一被她發現她跟榮征的相似處,那丫頭鐵定會多心。

  「好。」許攸抱緊妻子,良久才道:「其實,我也不想你帶阿錦。」

  江氏偷笑,她就知道,現在丈夫對女兒比對她這個妻子還緊張。

  臘月十五這日,常年鎮守西北的平西將軍回京,皇上率文武百官在太和門親迎。京城主街正中早已肅清,百姓們密密麻麻擠在兩側,等著迎接本朝第一悍將和他手下的鐵軍雄兵。

  許攸替江氏在茶樓裡定了雅間方便她看,安置妥當後,匆匆趕去宮中等著跟朝臣一起接人。

  祁景則早早跟皇上告了假,躲到許府後牆根下等她。京城難得有大熱鬧,家中下人們也都好奇外面,許錦就趁著這個機會,抓住空子溜去了後院。屋中她以睡覺為由不許丫鬟打擾她,外面有大白守在牆裡側等著接應她,所以許錦放心地爬上牆,跳到了祁景懷裡,笑眼盈盈,「走吧!」

  祁景一身普通布衣,許錦也換了身男裝,混在人群裡趕向主街,乍一看並不太惹眼。街上人多,越靠近主街越難走,好在祁景人高馬大有的是力氣,穩穩護著許錦擠到了最前面。

  「啊,我看見我娘了!」兩人剛巧不巧站在茶樓對面,許錦無意朝那邊瞥了一眼,正好看見母親隱在窗後的身形,趕緊拉著祁景彎腰躲避。

  「那咱們往那邊走走。」祁景護著她往旁邊挪了一段距離,讓她站在前面清道的衙役身後,他扶著她肩膀站在她身後,看了看,道:「這樣應該看不見了。」

  許錦卻有些疑惑,「我娘說今日要去李府做客的,怎麼來這裡了?」

  「會不會是你看錯了?」祁景問。那人頭上遮著紗帽,許是身形相像,她又心中有鬼,所以認錯了吧。

  「怎麼可能,那是我娘,我絕不會看錯的。」許錦沒好氣地瞪祁景一眼,再次望向那邊茶樓。

  真是她娘嗎?

  祁景忽的記起一事,「對了,你爹好像認識平西將軍,或許你娘也認識?」反正等人無聊,他小聲把那日瓊林宴上發生的事說了一遍。

  「奇怪啊,我爹我娘從來沒有提過榮征這個人……」許錦皺眉,仔細回憶家中平時來往人家。

  「你一個孩子,他們當然不會什麼事都跟你說。」祁景不想看她皺眉,伸手去按她眉毛,撫平。

  許錦臉上一熱,小聲叮囑他:「你別動手動腳的。」

  「你穿成這樣,他們只會把你當成我弟弟。」祁景笑道,不過還是收斂了,不再鬧她。

  經這一打岔,許錦暫且忘了剛剛的疑惑。

  等了足足一炷香的時間,遠處終於傳來整齊的腳步聲。

  所有人都朝那邊伸脖子張望,祁景用肩膀擋住許錦另一側的人,不讓對方碰到她。

  腳步聲越來越響,有種無形的肅穆威嚴,之前還竊竊私語的百姓們都安靜了下來,屏氣凝神,注視著領頭那幾匹高頭大馬不緩不急地靠近,然後看向戰馬上昂首挺胸的將軍們。

  走在最前面的,自然是平西將軍榮征。

  榮征目視前方,面無表情。上次回京還是三年前,不過每次回來都是這個陣勢,沒什麼新奇的。

  走著走著,路邊一個小孩兒忽然哇哇大哭起來。榮征側目看過去,對上孩子一雙懼怕的眼睛,黑白分明,緊接著就見那孩子被他臉色蒼白的父親捂著嘴抱走了,如懼猛獸。他習以為常,平靜地收回視線,卻瞥見親隨眉頭緊皺。榮征自嘲地笑,他這個嚇哭孩子的人都沒生氣,他氣什麼?抬手摸摸臉上那條陪了他十幾年的猙獰疤痕,將軍神色淡然。

  江氏卻因他這個動作摘下紗帽,不可置信地探出身,想要看清那人的臉。

  看清了,淚如泉湧。

  他離開的那年二十一歲,已經長成了大男人,是她眼中最好看的男子,所以那晚他不知為何情動想要她,她亦受他蠱惑受心蠱惑給了他。一別十數年,他跟當初差別並不是很大,只是黑了些,五官更深邃硬朗了,如果,如果沒有那道疤,依然是她心底那個最好看的男子。

  不肯見她,到底是因為誤會了,還是因為那道疤?

  江氏心中一陣翻滾,忘了退回去。

  於是榮征順著那道過於執著的視線望了上去。

  是個婦人,他淡然地別開眼,只是戰馬剛剛抬起的前腳還沒落下,他身形一震,迅速看回去,恰好看見晶瑩淚水從那張依然年輕依然嬌豔的熟悉臉龐滑了下來。

  榮征怔怔地望著對方。

  不是她吧,她應該在東湖鎮,怎麼會來京城?

  可是,如果不是她,天底下還有哪個女人,會為了他落淚?

  身形一晃,習慣了十數年戎馬生涯的平西將軍從戰馬上栽了下去。

  人群嘩然。

  「停下,後面眾將士立即停下!」震驚過後,身材魁梧的親隨急忙大聲喝道,中氣十足,吼完急急下馬去扶人,「將軍,將軍你沒事吧?」

  「滾,我能有什麼事!」榮征一甩馬鞭,迅速抬腿上馬,勒馬坐了會兒,到底忍不住撓撓頭,尷尬地朝茶樓望去。這麼久沒見,剛見面就讓她瞧見自己狼狽落馬,她肯定笑了吧?

  江氏的確在捂嘴笑,見他望過來,及時躲到窗後,免得被時刻關注他的百姓們瞧見。笑了會兒,江氏呼口氣,擦了淚重新戴上紗帽。什麼威名遠颺的平西將軍,什麼性格孤僻不苟言笑,她就知道,其實他就是當年那個常常犯傻的笨傢伙。

  「祁景,你看見了嗎,剛剛我娘好像哭了。」許錦握住祁景的手,喃喃問道。

  祁景沉默,他的確看見了。

  「你說我娘為什麼哭,是不是這個將軍是他們很好的朋友啊?但如果是故交,我爹他們怎麼一句都沒提起過?」許錦逕自問道,眼睛緊緊盯著重新前進的馬隊,盯著最前面那個臉上長了一道疤卻依然引人矚目的高大男人。那人越來越近,近到她只能看見他完好無損的左臉,想到他剛剛也是因為回頭望母親才摔下馬的,許錦心中有種怪異的感覺。

  榮征心裡有事,並沒有發現路邊有個小姑娘一直在盯著他。

  馬隊過完是身披戰甲的士兵,祁景看了會兒發現沒什麼意思,問許錦還想不想看。

  許錦搖頭,現在她只好奇這位將軍跟自家到底有何關係。

  「那我送你回家。」祁景護著她往外走。蹲在牆邊準備給她踩著肩膀上牆時,見她還一副出神的樣子,不由安撫道:「別想了,你爹娘跟榮征應該是故交,因為榮征上戰場杳無音信,他們以為他死了,就沒有跟你提過。現在知道他還活著,你娘一時激動就哭了吧。」

  「那我娘為何要騙我說去李府了?」許錦也想過這種猜測,只是解釋不通母親騙她一事。

  祁景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算了,問你你也不知道,回去吧。」許錦跟祁景道別,利落上牆,悄悄溜回了屋,換好衣服後去看睿哥兒。

  江氏很快回來了,神色如常。

  許錦隨口問道:「娘,我聽說平西將軍今天領兵回京,你去李府時有沒有順路去看看熱鬧啊?」

  聽女兒提平西將軍,江氏心口一跳,聽完了才笑道:「有什麼好瞧的,你當娘還跟你似的?怎麼樣,睿哥兒今天乖不乖?」脫了鞋子上炕,江氏抱起小兒子親了一口,溫柔恬靜。

  「嗯,睿哥兒可乖了。」許錦低頭答,心頭彷彿有大白的毛在撩,好奇又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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