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泰德·瑞恩斯下巴頦很窄,又長了個狀若試管的長鼻子,頗像一隻寬吻海豚。此時他的額頭和兩頰又平添了幾許灰色的光澤,從而更增加了他與寬吻海豚的外形近似度。
斯萊德爾猛地把瑞恩斯摁倒在諾蘭家的沙發上。斯萊德爾站在沙發邊,兩眼瞪著瑞恩斯,汗津津的臉漲得通紅。兩人都在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我和諾蘭分別坐在房間兩側的劣質凱馬特扶手椅上。她已經在自己的性感內衣外裹了一件藍色絨毛睡袍。
「你他媽腦子是不是進水了?」斯萊德爾心頭的盛怒猝然爆發。不再是神探可倫坡了。
瑞恩斯仍舊不停地喘著粗氣。
「你知道外面有多少人在找你嗎,蠢貨?」
瑞恩斯拱肩縮頭,活像一隻烏龜。
「你老婆讓我們調動了那麼多警力,就為了尋找你這個傢伙的下落。現在已有三個州發出BOLO緊急協查通報。」斯萊德爾特別激動,一不留神居然洩露了警察行動代號。得小心點兒。
「別再騷擾他了。」
斯萊德爾轉過身面對著諾蘭,「你有話說?」
「泰德的老婆不太好。」
「是嗎?」
「泰德需要出來放鬆放鬆。」
「放鬆?」
斯萊德爾憤怒地朝諾蘭跨了兩大步,諾蘭嚇得直往後退,像是害怕他揮拳打過來。
沙發上的瑞恩斯好像腦袋又往裡縮了一點。
「出來放鬆?你們稱之為放鬆?」斯萊德爾在諾蘭和瑞恩斯之間憤怒地揮動著一隻胳膊。
「你在嚇唬我。」
「那又怎樣。你這是活該。」
「我們沒幹任何違法的事。」
「噢?聽著,我現在恨不得把滿車的狗屎倒在你和這個跟你相好的男人頭上。」
「我們是真心相愛。」
「故事真感人,我都要吐了。」
「這是真的。」諾蘭顯得有些逞性,「況且我們並沒有傷害任何人,你為什麼要這麼卑鄙?」
「請你別責怪她。」瑞恩斯仍喘著粗氣。
斯萊德爾迅速轉過身來,「她說我卑鄙?我來告訴你什麼是卑鄙,你這堆一錢不值的狗屎。突然玩起隱身術,心裡卻從不咯嗒一下稍感愧疚,只是為了跟這個不要臉的性感妞鬼混,讓你的妻兒為你擔驚受怕,猜想你會不會死在哪條溝裡,讓上百名警察花費大量時間到處找你。」
「你沒有資格這麼跟我們講話。」諾蘭死死揪住睡袍腰帶的手指因為過於用力關節明顯凸出泛白。
「知道‘離間感性’這個說法吧?或許我們都應該去問問瑞恩斯太太,看看她是否覺得沒人受到傷害。」
聽到斯萊德爾說錯了一個法律術語,我心裡有些替他害臊,嘴上卻沒有任何表示。
「泰德準備申請離婚,」諾蘭說,「我說得對不對,親愛的?」
瑞恩斯此時窘相畢露。
「泰德?」
瑞恩斯仍低著頭一聲不吭地凝視著自己的膝蓋,斯萊德爾快步走過房間來到他面前,用一根手指戳了戳他。
「你在這裡風流快活的時候可曾想過外面因為你的失蹤忙得一團糟嗎?」
斯萊德爾的臉現在成了絳紫色。我覺得最好緩解一下眼前的緊張氣氛。
「我們只是記錄一下。你們兩個是怎麼好上的?」
或許諾蘭覺得這個問題沒有法律訴訟的話題那麼敏感,於是便回答了。
「泰德是一個項目的研究助理,此項目主要研究毒藥如何在空氣中傳播。我所在的公司也是從事類似研究。你知道,你去過我們公司。」
我點點頭。
「去年1月克賴爾頓呼吸治療研究所派我去亞特蘭大籌辦一個會議展位,泰德和他的團隊也在那兒。我們在賓館的酒吧間相遇。」
「然後彼此見色起意。」斯萊德爾的聲音裡滿含厭惡。
「不止這些。」
「肌膚相親。」
「你丈夫在哪?」我問。
「阿富汗。」
「我們真應該定制一枚獎章掛在你的窗前。」斯萊德爾咆哮道。
諾蘭雙臂交疊擱在胸前,輕輕地噴了個鼻息,一副傲慢十足的嘴臉。
「好了,色鬼。」斯萊德爾用手指彈了彈瑞恩斯的頭頂,「我們談談毒藥吧。」
瑞恩斯抬頭看著斯萊德爾,眼中分明透出幾許困惑。
「我先跟你講講情況。」斯萊德爾喘息已定,說話的語調冷靜到令人心悸的程度,「停屍間裡有兩具屍體,一具在蓖麻毒素測試中呈陽性,另一具生前在車上中了相思豆的毒。我倆都知道,一般人是接觸不到這類毒素的。」
瑞恩斯不知所措地眯起雙眼。或許他在暗自揣度應該如何答話,才能使自己精心杜撰的謊言絲毫不露破綻。
「我把話挑明了吧。有一個傢伙失蹤了。很多人在找他。原來他能夠接觸到蓖麻毒素和相思豆毒素。你現在懂我意思了嗎,泰德?」 「你究竟想跟我說什麼?」 「我聽說你有一份很棒的兼職。」 「這跟那個有什麼——」 「真是個天大的巧合。你的工作也是和生物毒素打交道。」
「你是在暗示我殺了人?」
斯萊德爾只是盯著他看。
「你這是瘋了。」
「是嗎?」
「這兩個死者是誰?」
「伊萊·漢德和韋恩·甘保。」
我聽到身邊的人深深吸了口氣。
「這兩個人我都不認識。我為什麼要毒害素不相識的陌生人啊?」
「這你得告訴我。」
「我工作中接觸到的生化物質都是嚴加控制的,根本就不可能隨手偷瓶東西放在口袋裡,然後大搖大擺地走出實驗室。用的每克粉末、每粒致命的相思豆種子都要做出解釋。」瑞恩斯的聲音裡開始帶有少許警告的口吻,「這事可以問我的領導。」
「我會的。」
「我需要聘請律師嗎?」
「你覺得呢?」斯萊德爾反問道。
「我什麼都沒做!」瑞恩斯尖叫道。
「那你怎麼跑到夏洛特來了?」
瑞恩斯的目光從斯萊德爾掃到諾蘭身上,旋即又收回來。答話時,他發出一聲緊張的傻笑,頗有兩個男人之間心照不宣的意味。「聽著,兄弟,我只是想順帶賺些外快。」
「混蛋!」
我讓諾蘭鬆弛下來,坐回到椅子上。
「你女朋友認識韋恩·甘保。」斯萊德爾在跟諾蘭說話,視線卻沒有從瑞恩斯身上挪開,「是不是,諾蘭女士?」
「什麼?
「是你自己跟他講還是得我來?」
「我認識他姐姐。可這是不知多少年前的事了。當時韋恩還是個孩子。」 「天堂裡仁慈的上帝。」瑞恩斯像布娃娃一樣撲通一聲笨重地坐回到原來的位置上,兩手緊緊捂住臉。
斯萊德爾怒視瑞恩斯的目光又轉到諾蘭身上,「你知道甘保已經死了吧?」
「當泰德變得有些…」她對著瑞恩斯說,「我們不怎麼看新聞。」
「你看上去一點都不沮喪。」
「韋恩·甘保12歲以後我就沒有再見過他。」
「你跟我講講在雙杯酒吧無意中聽到的事情吧。」
斯萊德爾突然轉變話題讓諾蘭有些錯愕。
「我已經說過了。」
「再多說一些。」
「比如哪方面呢?」
「聊聊那個跟凱爾·洛維特交談的男子吧。」
「那人又瘦又高,有些蒼老。」
「多老?」
諾蘭聳了聳肩,「可能沒你歲數大,他當時戴了頂帽子,所以很難說。」
「哪種帽子?」
「好像是頂棒球帽,帽檐上方還有個大大的紅色數字。哦,帽檐還綴著一粒紐扣,紐扣上是一幅牛仔帽的圖案。」諾蘭笑了笑,對自己準確細緻的回憶深表滿意。
我好像在哪兒看到過這種帽子。哪兒呢?網上?賽車道上?
「他們談話的氣氛怎麼樣?」斯萊德爾問。
「啊?」
「友好?激烈?」
「好像他們看上去並不高興。」
「他們都說了什麼?」
「這我已經跟你說過了。」
「再說一遍。」
諾蘭蹺起二郎腿,抬起足尖,一隻腳晃來晃去,努力回憶當時的情景。
「想起來了。那個老傢伙說要毒害系統,接著凱爾說為時已晚之類的話,事情怎樣都會發生。老傢伙隨後說自己知道該怎麼做。」
我們耐心地等待諾蘭完成她持續許久的快速晃腿的動作。
「我又一次走過他們身邊時,聽到凱爾讓老傢伙,好像是,不要再找茬,然後老傢伙勸凱爾不要採取如此可怕的行動。之後又說到什麼血淋淋的斧頭,由於酒吧裡人聲嘈雜,這段話我也沒怎麼聽清。」
「繼續說。」
「然後我就回到小隔間,跟辛迪坐在一起。」
「然後呢?」
「因為凱爾離開的時間太久,辛迪給惹惱了,氣呼呼地跑到他那。凱爾摟著她的腰哄她。那倒是夠感人的。不過那個老傢伙打量辛迪的眼神特別恐怖。」
「怎麼個恐怖?」
「冷酷。」諾蘭兩眼瞪得溜圓,「不,不僅如此。好像他不喜歡辛迪那無所畏懼的樣子。」
「後來呢?」
「老傢伙說了幾句什麼,之後凱爾也說了幾句什麼,而且說話時逼視著老傢伙的臉,一副氣得發瘋的樣子。然後老傢伙怒氣衝衝地走了出去。」
「凱爾回來之後你有沒有問他那老傢伙是誰?」
「他只是說這輩子都不想看到那個蠢貨。」
「你沒有繼續下去?」
「什麼意思?」
「再問一遍。」
「辛迪示意我別再問了。我是說,她沒有明說,可就是這意思。她用眼神暗示我,我當然懂她的意思。我又不傻。」
你傻,我在心裡暗想,你傻到無可救藥的地步。
「向上帝發誓,我記得的就這麼多。」林恩抱怨道,「我累了,需要休息。」
「你為什麼此前從未提到這個老傢伙對辛迪抱有敵意?」
「因為從來沒有人向我打聽後來發生的事。他們只是問我他們在酒吧聊了些什麼。」
我看著斯萊德爾。聽你安排吧。
「好吧!兩位相親相愛的人兒,接下來我們這麼做。」
當斯萊德爾用像以往那樣流利誇張的語言闡述切勿離城的道理時,諾蘭霍地站起身,用手指著瑞恩斯。
「行。但這個孬種必須滾出我的公寓。‘賺點外快’先生不能呆在這兒。」
所謂的真愛不過如此。
在去附樓的路上,我和斯萊德爾交換了各自的想法。
「這兩人都是道德缺失之輩。」
「確實,」斯萊德爾同意我的看法,「我說到兩具屍體分別是甘保和漢德時,瑞恩斯的反應有些不對勁。」
「漢德在垃圾填埋場被發現時瑞恩斯住在哪裡?」
「亞特蘭大。」
「如果瑞恩斯想謀殺甘保,那他的動機是什麼?」
「問得好。不過我會密切監視這個人渣的。」
「根據諾蘭的描述,酒吧出現的老傢伙不可能是格雷迪·溫格,」我說,「也不可能是J.D.丹納。可能是尤金·弗萊斯,但他聲稱自己也是受害者。」
「我準備明早一上班就去提審溫格。」
我們把車停在莎倫樓門口時,夏洛特一梅克倫堡警局的一輛警車正往外駛出。斯萊德爾招了招手。駕車的警員也向他打了招呼。
「估計我們不需要再加強巡邏了。」
「你確定是格雷迪·溫格殺了辛迪和凱爾?」
「開什麼玩笑?在掩埋屍體的地方你也親眼看到他了。」
「這一切只能證明他知道埋屍地點。」
「那他幹嗎一個勁地說對不起?」
「韋恩·甘保的死又怎麼說?」
「相信我,只要幾個小時,我就能讓溫格像流行樂隊的歌手唱歌似的痛痛快快地全部招供。」
斯萊德爾語言出錯的本領總是令人驚嘆不已。
「你剛提到的法律術語應該是‘離間感情’,」我說道,「是對第三者而非配偶提出的指控。」
「對哦,我希望到時瑞恩斯太太可以幫諾蘭洗洗衣服。」
時針指向2點10分,我一頭倒在床上。
在大腦停止工作之前的短暫瞬間,我回想著諾蘭說過的話。
那個與凱爾·洛維特爭吵的人到底是誰?他們想要毒害什麼系統?供水系統?在哪裡?顯然他們並未付諸實施,或者說實施效果不明顯。這樣的攻擊在當時肯定是頭條新聞。
還有些細節我不能放過。
帽子?我什麼時候看過那樣的帽子?
諾蘭真的看透了那個老傢伙的心思嗎?他真的對辛迪抱有敵意?果真如此,為什麼?還是說他的表情另有其意?
「血淋淋的斧頭」為何意?
很快我進入了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