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130

　懸崖下， 葉明曉咬著手電筒， 看到洞裡的那個人，有點出乎意料：“張婭？！”

　葉明曉發現，能看到活著的張婭， 她並沒有覺得十分驚訝。而且，看到她後， 對於邵峰病情的控制， 葉明曉更多了一分信心。

　張婭整個人蜷在這不足一米寬窄的山洞裡，除了臉上髒得厲害之外， 並沒有受傷，也不像葉明曉等其他人一樣， 渾身濕漉漉的。看得出來，她的身上很乾燥， 應該在這個山洞裡呆了不短的時間。

　但她手上拿著一根樹枝， 防備地舉在身前，瞪著葉明曉：“你們把我老公怎麼樣了？”

　葉明曉一邊往身上綁著張橋他們扔下來的安全繩， 一邊道：“你在下面都聽到了？”

　張婭抿了抿唇，沒否認。

　葉明曉將另一根繩子遞給她，吐氣：“他跑了， 一點皮也沒破。這你總放心了吧？”

　張婭懷疑地盯著她， 沒動彈。

　葉明曉抖了下繩子， 又道：“你要是不信我的話， 可以上去跟我看， 反正我們要找的是邵峰不是你。”

　張婭接住了繩子。

　葉明曉一腳踩過去， 三兩下幫她把繩子系在腰間。張婭有點手足無措地道謝：“謝謝你，林小姐。我剛剛不是有意那麼對你的，只不過，我老公他，他忽然變成那個樣子，我怕你們會——”

　“好了，往上拉！”葉明曉突然朝天吼了一句，打斷了張婭絮絮叨叨的解釋。

　張婭被吊在半空中，她盯著那條在風雨中仍屹立在懸崖邊纖細卻強韌的身影，腦中一熱，喊道：“你只要答應不傷他，我幫你把他找出來。”

　“真的？”懸崖上張橋驚喜的問話激散了張婭剛剛才生起的一點勇氣，但被崖邊的山風一吹，她又後悔起來：“我，我——”

　“我什麼保證也不能給你。”清甜的女聲帶上了颯然的冷肅感：“張婭，你跟邵峰相處這麼長時間，不可能不知道他的危險性。如果他持續這樣的狀態，既無法自控，又不接受我們的幫助，我絕不能放任這樣的危險游離在外。你唯一能做的，就是說服他配合我們的行動！”

　剛剛跟他搏鬥時，葉明曉已經看明白了：邵峰很想控制自己的食慾，但他也會遵從野獸的本能，殺掉對自己有威脅的人，而且他還不會正確運用自己那一身的能力。如果今天換成一個沒有反抗能力的普通人跟他打鬥，極有可能已經隕命當場了。

　張婭臉刷地白了：葉明曉的潛台詞她很明白，實在無法活捉邵峰的話，她寧願殺了他，也不會放他走出這片地區！

　她不聰明，可她一向擅於察言觀色，知道葉明曉沒騙她。

　“林局長！”張橋急得叫了出來：這個張婭一看就很好騙的樣子，無論如何也先騙得她幫忙再說啊！

　卻聽葉明曉道：“我還可以告訴你，就現在，大量部隊正往這個方向集結，這些部隊攜帶有數種重裝武器。遇上他們，邵峰就算是超人，也不可能活著逃出去。”

　張橋的辦法葉明曉不是沒想到過，但馬上被她否決了。抓邵峰不比其他人，既然張婭能幫忙，就必須讓她明白這件事勢在必行，讓她心甘情願地配合他們的行動，否則的話，萬一她臨時改變主意出點狀況，所有人都會被她連累。

　隨著葉明曉的話說完，張婭臉色由白轉青，眼神閃爍不定，倒是沒再像以前那樣，說不到兩句話就急得只會哭。

　葉明曉靜靜等著她的選擇，其實，她也沒有選擇——

　“好，林隊長，我答應你。但是，他是病人，可能聽不太懂我們的話，你們給我點時間，讓我跟他溝通，他不會傷人的。”張婭最終這樣說道。

　葉明曉看向張橋，微微對他點了一下頭。

　張橋對著黑暗中的叢林做了幾下手勢，頗天的大雨掩蓋住了所有暗中的動靜。

　葉明曉抬頭看了下天，雨好像小了點。

　半個小時後

　“救命啊！救命——”

　張婭的身體半懸空在山崖上，聲嘶力竭地大喊著。

　她維持這個姿勢已經有十分鐘了，但除了嘩嘩雨聲，林子裡始終只有她的呼救聲在迴蕩。

　葉明曉伏在一堆腐葉下，想起半小時前張婭同她說的話：“他聽得懂簡單的話，還知道關心我。明白我冷，給我找了一個山洞把我放在裡面，下這麼大的雨，他還知道給我找吃的。每次我一叫他，他過幾分鐘准出現，他不是瘋子……”

　葉明曉擦了擦表盤上的水，已經過去四十分鐘了……

　“啊——”張婭腳下突然打了個滑，整個人身不由己地朝崖下滾去！

　葉明曉眼前一道白影晃過，好像只眨了下眼睛，邵峰已經出現在了峰頭！

　但他沒有馬上伸手去拉張婭，而是彷彿十分不安一樣，搖晃著腦袋，在崖頭上來回踱了幾圈。

　直到張婭又叫了一聲：“老公，你快拉我，我堅持不住了。”

　邵峰頓腳，他半側著身體，上半身與地面平行，用一個非常專業的警戒姿勢向張婭伸出了手。

　這是部隊訓練偵察人員時常用的姿勢，有助於在行動時遇到突發狀況做應急反應。

　真正矇昧的野獸不可能擺出這麼專業的姿勢。

　但如果是智商正常的邵峰，也不可能看不出這個簡單粗糙的陷阱。更不可能看不出，綁著張婭的安全繩就隱藏在他身邊不到一尺的地方。

　在他的身體放到最低，手即將伸出崖外時，一個鐵籠從天而降！

　邵峰不出意料地被罩住了！

　穿著密封服的戰士們自叢林中湧出，不一會兒這一小塊地方便站滿了人！

　邵峰不可置信地瞪著鐵籠，虎吼一聲，伸臂便扳！

　數根麻醉針打在他的身上，他一點油皮都沒破。

　拇指粗的精鋼竟然還沒到一分鐘就被扳彎了！

　葉明曉看向張婭。

　張婭已經爬上崖，叫了一聲：“老公！”

　邵峰猛地扭頭，那雙紅色的眼睛幾乎要燃起烈火！

　張婭“哇”地一聲崩潰大哭：“他明白過來了！他知道我幫著你們，他一定恨死我了！怎麼辦，怎麼辦？”

　邵峰恨恨瞪著張婭，手上也沒停，鐵籠眨眼間便被扳得可以塞過人的腦袋！

　“這樣不行，裝甲車上不來，我們得把籠子抬下山去，他這樣，我們走不到地方，籠子就要壞！”張橋焦急地說道。

　“邵峰，”葉明曉只有硬著頭皮走到他面前，道：“我是林婉清！你還記得我那天把你背出去時，你對我說了什麼嗎？”

　邵峰充耳不聞，鐵籠子在他面前像面條一樣被隨意扭曲著。

　他的樣子，彷彿魔神重現人間！

　葉明曉一字一句道：“你說，如果你變成怪物了，讓我殺了你——”

　邵峰的視線茫然了一下，這個聲音他聽過……在他失去自我之前，似乎一直在他耳邊說著什麼，說什麼來著？

　“我不會殺你！你是戰士，你不是殺人魔！”

　“那我萬一成了殺人魔呢？我會成為殺人魔的！林隊長，這不是心軟的時候！”

　“我不是心軟！”清甜的聲音怒吼著，又低落下來：“放心，如果你成為殺人魔，我會第一個殺了你！”

　“那……那我就放心了。”

　“放你妹的心！”那聲音憤怒起來，明明很大，卻在他的耳朵裡，有些模糊：“邵峰，你是戰士，你記住，你是戰士！戰士要戰勝的，不光是敵人，戰士最重要的，是戰勝自己！”

　戰勝自己……嗎？他剛入伍的那幾年，年少無知時，好像也曾這樣許下宏願，可真到了這個時候，他發現，這真的，太難了……

　“我聽說，你有個很相愛的妻子，對不對？”

　“對……”

　“你想想她，如果你死了，她怎麼辦？”

　“我，我想，我，我，很累……”

　“我也很累。邵峰，你知道嗎？我腿受傷了，如果我現在放棄，我們就會死在這。這套防輻射密封服不是萬能的，等輻射濃度到達一個閾值，它也會失效！”

　“那你……”

　“我不會丟下你的。我發過誓，能讓我放棄的，只有戰友的屍體！你想變成屍體嗎？”

　“我……”

　“哦，對了，我想起來，你變不成屍體，我的槍用不了了。你只會變成超級感染者咬死我。”

　“……我，我還是，活著吧……”

　“好，記住你的話，活著。”

　活著……

　紅色的眼睛微微地彎起來：像這樣，不人不鬼地活著嗎？

　一條手臂猛地探出，揪住了葉明曉的衣領！

　眾人呼吸一頓，然後，“咔咔咔咔”，拉動著槍栓對準了籠子裡的人——

　到了這個程度，葉明曉反而鎮定下來，她看著他的眼睛：“邵峰，別忘了，你是戰士，我救你出來，不是為了讓你當殺人魔的！”

　手臂猛地收緊，葉明曉像紙片一樣，被他輕而易舉地拖到身邊！

　遠遠地，有人叫道：“所有人，預備——”

　隔著密封服，葉明曉似乎都可以聞到他皮膚潰爛發出的惡臭。那雙紅色的眼睛掙紮著，時而冷靜，時而癲狂，兩種情緒劇烈交織著，就要——

　葉明曉扣住掌心裡的東西：“邵峰，別忘了，小陳是為了衝進樓裡救你才死的！你的命不是你一個人的。”

　小陳……那個有點憨憨的新兵？

　那雙紅色的眼睛轉動了一下：“小陳？”

　這聲音極澀極啞，像鏽掉的刀在石頭上擦過一樣。

　林子裡倏然一靜，雨，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了。

　張婭沖上去：“老公，你會說話了！”

　緊緊握著葉明曉脖子的手垂了下來。

　一縷陽光衝破烏雲，照亮了崖邊那一小處地方。

　邵峰對著陽光眯起了眼，乍看上去，這模樣，跟其他人沒有任何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