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池中魚(五)
西風見他要酸死了,不忍心再逗他,上前拉住他的手左晃晃右晃晃:「我沒有別的龍,我只有你一條龍。」
一條龍就這麼折騰人了,她哪裡還敢要其他龍。
「你說月國皇帝可帥可帥。」
「哪裡有你好看。」西風抱住他的胳膊又蹭了蹭,「信我。」
「你真的不做妃子?」青淵低頭看她,小仙女說不做他信,因為她們不愛錢,也不喜歡凡間的男子。但西風是個財迷,這地方他進來的時候打量過,到處都是金瓦金磚,都是她最喜歡的東西。
所以他很愁。
要不他把這些黃金都搬到龍殿去。
「我真的不做什麼妃子。」西風挪開腦袋說道,「你再不信我我就真去做妃子了,而且,皇帝後宮佳麗三千,良人數百,都是規規矩矩的大家閨秀,看不上我這樣大咧咧的姑娘。」
青淵默了默,說道:「也對。」
「……」她本意是稍稍貶低一下自己讓他安心,誰想他竟然如此神速地附和她的觀點。西風又想打人了,她哼了哼,問道,「神界的事都忙完了?」
「嗯。」青淵沒有提在神界發生的事,他看看地上的桃子殘花,擰了擰眉,拂袖一掃,將它們拂去。
西風看著覺得可惜,但青淵一轉頭,她就收起了可惜神色,拉了他的手去桌前坐下,給他倒茶喝。仔細瞧他,捏捏他的臉,瘦了。
不知道他在神界,是不是又碰上了煩心事,可他從不跟自己說。
青淵見她看自己,說不出那是什麼眼神,但好像有擔憂之色。他摸摸她的腦袋:「信我,都辦完了。」
西風點點頭,腦袋倚在他的肩頭上,數他的手指玩。他越說讓她信,她就越是不信,他大概不知道什麼叫做此地無銀三百兩。
「剛才那個是什麼妖怪?長得這麼逗。」
還在打量這屋內的青淵說道:「饕餮。」
西風微頓:「饕餮?饕餮怎麼長這樣了?」
「饕餮如龍,也分很多種,唯一不變的特點是愛吃。」
西風莫名道:「這就奇怪了,我這裡也沒有什麼可以吃的,它卻吃得津津有味,它在吃什麼?」
「我也不知道,但它沒有惡意。」青淵又道,「我們走吧。」
「不行,現在還不能走。」
青淵一頓,氣氛頓時陰鬱,如陰雲籠罩,他無比難過地說道:「你果然有別的龍。」
「……」
「我去把皇宮打碎,將金子都搬到龍殿去,你就不會喜歡別的龍了。」
說罷他就要走,慌得西風立刻抓住他的手,哆嗦道:「你要是掀了皇宮,我還要不要在人間活下去了!」
本來朝廷就不喜靈殿以外的捉妖師,他再將皇宮掀掉,她就要被官府通緝了。
她一心要奉公守法,做個合格的凡人,要不然,魔不怕妖不怕的她,早就自己掀了這宮廷。
「你聽我說,我為什麼進宮,事情是這樣的……」
她跟青淵將翠花姑娘的事從頭到尾一一說清楚,如此梳理一遍,青淵便明白了她的苦心。
只是仍不能阻止他的周身陰鬱,看得西風想打龍。
「所以現在我還不能走,走的話,朝廷會到處抓我。」
完全捕捉到了重點的青淵替她難過:「你的金子又沒了。」
西風眉眼一跳:「啊……」
「你這樣幫助翠花姑娘,還能脫身嗎?」
西風將眉眼挑得更高:「我沒有在幫她好不好,我是被翠花她爹坑的,現在逼不得已進宮,我還要想著怎麼替他們填這個坑呢。」
「哦。」青淵說道,「我以為,憑你一打十的能力,能很輕鬆地逃走。女妖對你都沒效,凡人的迷藥也一定沒有用。誰想,你這樣脆弱。」
「……」
「咦,小火和月兒呢?」
西風氣道:「私奔去了吧。」她一手撐在桌上,托腮細想要怎麼填這個坑。
青淵見她真不打算走,也看著她。看著看著,他慢慢偏轉頭,往外面看去,微微擰眉,有個老熟人,出現在這皇宮中了。
「你先出宮吧,去宮外等我。」
青淵回過神來,說道:「不走。」
「你一個大男人在宮裡不方便,不能出門,不能去吃飯,也不能到處走。」西風苦口婆心道,「你給我三天時間,去外頭等我,好不好。」
「不好。」青淵才不會答應她這個無理的要求,他沒忘記這裡還有別的龍,「我就待在這屋裡,哪也不去,不給你添麻煩,你好好做你的翠花。」
西風無法,她不走,他也不會走,她一走,羅家就要遭大難。在她還沒有想到怎麼讓她和羅家安然脫身的方法之前,她就必須做她的翠花。
入了夜,宮人送了晚飯來,菜有四樣,精緻誘人,菜香撲鼻,但量並不多,飯也只盛了一碗。西風慶倖自己不是妃子,不然天天都要餓肚子了。
她瞧瞧這飯菜,又看看青淵,說道:「你自己去找吃的,記得隱身,不要大搖大擺在宮裡走動。」
「哦。」青淵起身了又道,「我也沒打算吃別的龍送的飯。」
說完這才走,留下滿屋醋味。西風不由笑笑,她就不該刺激他,明明待得渾身不自在,卻又不放心她,非要在這裡留著。
她吃下一碗飯,肚子只填了個半飽,要是小火在就好了,可以讓它去一趟御膳房,給她抱一桶白米飯回來。
不過讓月兒去抓小火,兩個小傢伙還不回來,該不會真的是私奔去了吧。
入了夜,本該更加寂靜的宮廷,不知哪裡傳來了陣陣曲聲,在這聽雅閣上空漂遊。她抬頭往窗外看去,從曲聲的遠近聽來,應當不是聽雅閣的良人所奏。
那樂聲是她不曾聽過的,無論是樂器還是曲子,都好似不是月國的樂曲風格。
曲聲悠長平穩,飽滿圓潤,並不是樂聲清脆的樂器。曲子悠揚,從遠處悠悠傳來,滿是哀思,讓人聽得有點小傷感。
西風放下茶水推門出去,發現院子裡已經有其他良人聞聲出來聆聽。
「也不知是哪裡傳來的聲音,聽著想家了。」
「哪有什麼聲音?我怎麼沒聽見?」
「那兒呀,這樣大聲,你竟聽不見。」
「我們已經住得很是偏僻,那兒,也不知道是不是冷宮。」
「冷宮?定是哪個被冷待的妃子在哀怨吧。」
那幾人說著,立刻便有了共識——「可怕,以後可千萬不能被打入冷宮。」
西風瞧了她們一眼,便繼續聽曲,那音調依舊平穩圓潤,只是越聽,心中就越愁。愁得她感覺整個人都如同被秋風席捲,蕭瑟中透著微微淒涼。
她搖了搖頭回過神來,進了屋裡將門關上。
那曲子還在夜空中飄蕩,由初秋轉入深秋,似馬上就要墜入寒冬中。
西風心癢了,她想看看到底是誰在吹奏這麼淒涼的曲子。想罷,便從窗戶溜了出去,躍上屋頂,朝那聲源飛去。
沒有月色映照的皇宮也並不顯得晦暗,盞盞華燈如倒映星河,在各個宮殿中綻放光芒,與皇宮的金瓦相映,金碧輝煌,透著皇家特有的威嚴和孤清。
西風眼裡映滿了金燦燦的金子,瞧著瞧著,差點一腦袋撞在屋頂飛簷上。
此時曲聲已停,在皇宮中沉寂了。
她想循聲去找已經沒有可能,因為這皇宮實在太大,房屋萬間,曲聲一停,要找到具體位置就不可能了。她等了半晌,那曲聲依舊未起,怕是吹奏的人累了。
西風唯有朝原路折回,想著如果青淵沒去吃飯就好了,說不定他能找到那曲聲來源。
她剛回到屋裡,就見宮人們在外頭敲門,要進來收拾殘羹。
宮人收拾完東西,眼見就要走,西風喚住一人,說道:「公公,我跟你打聽個事,那兒是什麼地方?」
公公朝她手指窗外的方向看去,因這聽雅閣已經快近邊緣,她一指,那兒統共也就一個能住人的地方,猜著約莫是那,便說:「禁華庭。」
「禁華庭是什麼地方?住了什麼人?」
公公沒有直接答,而是問道:「主子問這個做什麼?」
「你剛才沒聽見有人在吹曲子麼?我想知道是誰在吹曲。」
公公皺了皺眉,還是客氣笑笑:「羅良人在說什麼,哪裡有人在吹曲子。」
西風一愣。
他聽不見?可為什麼方才良人們能聽見?不對,倒也有人說沒聽見的。
這曲子還能分人了不成。
此時那消失的曲子又再次響起,依舊是平穩憂愁的調子,聽得讓人難過。西風說道:「現在公公聽見了吧?」
那公公尷尬一笑,仍是沒有聽見:「等會會有人來上水,為您沐浴,沐浴後,主子便歇歇吧。」
這分明是說她累糊塗了。
西風不跟他計較,等他們一走,她又跳到屋頂上,快速地往那聲音飄來的方向跑去。
這皇宮,真是怪哉。
不但有饕餮,還有奇怪的曲子。
這樣離奇的景象,國師竟然不作為,任它們折騰,也是怪。
想到師出靈殿的國師,西風就想到了離千戰,他常受十國君主邀約入宮查看,也不知道會不會在這大月國碰見他。
應當不會這麼巧。
循聲疾奔的她忽然就見夜色下,一個高大的中年男子負手而立,腳點飛簷,遠遠看著她。
西風一驚,腳尖一絆,撲身摔倒在這刺人的瓦片上,摔得下巴都磕破了。
離千戰微微皺眉盯看,對她出現在這裡有些意外,再看她身上穿的良人宮衣,更覺意外。
而她身邊明顯少了個人。
「為什麼你會在這,那條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