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雀鳥含花(六)
桃子已經回來了,但是給她摘桃子的人卻沒回來。
西風默然許久,一路都沒有說話,快到客棧,她才又問:「他什麼時候回來?」
百里清風笑道:「我也不知道,大概還需要好幾天。」他低聲說道,「你要是想他,我可以幫你帶話。」
「我才不想,我是怕他欠我桃子!」西風進了客棧,又道,「你自己付房錢。」
不曾受過這種自付費待遇的絕世美男眨眨眼:「……以前都有小仙女幫我給。」
西風聽見這三個字,將錢袋掐得更緊:「自己付!」
「……」他說錯什麼了?為什麼聞到了一股子醋味???
西風踩著木樓梯啪嗒啪嗒上樓,聽得掌櫃小二直往那瞧。西風進了房間,竟然並不怎麼想睡。她將桃子放在桌子中心,趴在桌前盯它,伸指戳了戳。桃子像不倒翁晃了晃,沒有倒下去。
個頭渾圓水潤的桃子,晃啊晃,晃啊晃……
「咚咚。」門外小二喊道,「姑娘,我來給您送壺熱茶。」
西風回過神來,起身去開門,接過茶壺想了想說道:「剛才跟我一起進門的那個男子你還記得吧?」
「記得記得。」
「等會你給他送點宵夜。」西風掙扎了一下,說道,「一葷一素,一湯。」
「好的姑娘。」小二問道,「您呢?」
被火灼得整個人都發乾、毫無胃口的西風說道:「半個時辰來一壺水,謝謝。」
「……好的姑娘。」小二關上門時覺得莫名,這姑娘真是奇怪,給那男子點好酒好菜,自己卻喝茶,難道這就是傳聞中的有情飲水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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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紅的毛髮並不燙人,而且小火疾行的速度很快,月兒總覺得有點冷。它趴在它的腦袋上,提不起精神,眼皮重得厲害,總想著睡覺。可閉上眼睛,又被疼醒。
手上的傷好像越來越嚴重了。
那火不是普通的火。
「我知道了……」月兒強打精神,說道,「那熔岩山的火理應不屬於六界,但是那火卻分明是魔界的火,而火又聽那魔女操控,因此可以斷定出,火來自魔女身上,甚至整座熔岩山的火,都出自那魔女。」
小火恍然:「所以那雀鳥一點都不怕熔岩山,送去的花也都完好無損,只因魔女沒有想傷害它。」
「嗯。」月兒越發虛弱,但還是強撐精神說道,「都說熔岩山有隻炎獸,兇猛無比,守著這熔岩山。但依照現在的情形看來,那炎獸,怕就是那個魔女。而魔女被鎖在熔岩山中,或許有別的隱情。」
「這個隱情,只能問魔女,或者魔界中人。」
「所以我們該去的地方,是魔界。」
月兒慶倖小火不笨,不然這些話得解釋一堆。說完後她才滿意地合上眼,準備找個機會回妖界療傷。普通的傷口它不怕,但魔界中人所致,還是得儘快處理才行。
它打算睡一會,稍作休息就回妖界。但許是太累,閉上眼睛,就不想睜開了,又疼又累。
小火知道魔界入口在哪裡,並不是這個方向,便俯身朝下,穩穩停在人間大地上。它停得很慢很穩當,可誰想剛停下,就有個黑球球從它的腦袋頂上飛出,朝地面摔去。
它急忙伸出爪子,接住那黑團。這一看,竟發現月兒沾了滿滿魔氣,還有血腥氣味。它似想到什麼,低頭輕嗅,鼻尖定在它的手臂上。它用爪子一撩,就看見月兒的胳膊,已經全都變成了紫色。
「你受傷了?」
月兒緊閉雙眼掙扎道:「我怎麼會受傷,我才不會受傷。」它伸手朝胳膊捂去,痛苦道,「我才沒有受傷……才沒有。」
小火用爪子擋住它要觸碰傷口的手,稍稍一想,略有遲疑,還是咬住它的衣裳往魔界方向跑去。
魔界有個很厲害的大夫,但也有好幾年沒見了,如今連拜訪的禮物都沒,突然就去找她,大概,會被那小心眼的老婆婆亂棍打出來吧。
魔界不比妖界容易進出,自十萬年前閉關以後,就甚少魔物走出魔界,也甚少外人能進去。
唯一的入口每日都有重兵把守,小火赤紅的身影剛出現在懸崖對面,便有重兵出來,警惕盯看。
等看見那人真容,眾魔皆一震,紛紛放下長槍,已然不敢相信。
無人阻攔,無人敢問,那紅衣男子抱著個白衣姑娘如風掠入魔界,像火蛇飛過。眾魔面面相覷,最後才有人說道:「快去稟報將軍,說赤錦回來了!」
魔界似神界,同樣是冷冷清清,同樣是帶著縹緲虛無的氣息,安靜得只有幾聲鳥鳴。神界與魔界,唯有一種區分的方法——稱呼。
天地初開,本是一界,也不知道是哪個無聊的人,分了兩界。他心中譏諷著,已經抱著月兒到了那蒼翠密林中。
到了密林中,他才停了下來,看看那用靈力築起的門,還是跟以前一樣,脆弱不堪,這種門到底能防住什麼東西,不堪一擊。
想罷,他一腳踹開,等進了裡頭,又重塑了一道強了百倍、至少可以防住小偷的門,這才繼續往裡面走。
不等他走到大夫那,就跳出個個子矮小的老婆婆,揚著一根搗藥的石杵往這叫喊:「誰踢我的門?別以為可以欺負我一個老太婆,偷走我的藥!」
她惱怒地透過黃昏晚霞往那看,不等她看清那個男子,他已經喚聲:「婆婆。」
藥婆婆愣了愣,以為自己看錯了,可仔細一看,果真是他。
「咚。」
石杵落地,重重落在林中泥地上。
他一笑,就要走上前去好好敘舊,就聽她哼聲開口。
「所以,撞壞我門的人是你?」藥婆婆冷漠道,「帶錢了嗎?」
「……」這個重逢一點都不溫情!
藥婆婆瞧見他手上抱著的姑娘,墊腳一瞧,「喲」了一聲,還沒調侃,他就板著臉道:「朋友。」
「……哦。」藥婆婆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輕輕一笑,「我們魔族所為,奇怪了,竟然有人會跑到外面傷人,這都是多少年沒發生過的事了……」
「能救?」
「當然。」藥婆婆上前查看她的傷勢,只是看一眼,就道,「我說是誰傷的,原來是火女。」
他忙問道:「婆婆知道那是誰?」
「當然。」她說道,「先替她療傷吧。」
「好。」
步子走得很輕,可月兒還是長眉緊擰,胳膊越來越疼,也不知道是誰,在抱著她走路。
能察覺得出來,對方很小心。
懷抱很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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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子時都沒有等到小火和月兒回來的西風關上門,將窗戶敞開,免得它們回來了卻進不來。
她躺在床上數著蚊帳上的小洞,數了二十幾個,眼都花了。
睡不著。
無聊。
她本來應該跟著月兒去打探消息的,大祭司將外孫女交給她……不對……
西風這才想起來,大祭司將月兒交給青淵,不是交給她!結果她怎麼就順其自然地幫青淵接過了這個差事?
可惡,丟個小煤球給她,自己卻在跟小仙女玩。
西風心裡嘀嘀咕咕著,越發的睏,最後也不知是什麼時辰睡著的。
夢裡有桃子香氣,她循著香氣而去,看見大片大片的桃林。她摘了一個,正要咬,突然聽見一個人說道:「沒削皮,不要吃。」
她想搶過來,奈何那人舉著桃子,越來越高、越來越高,高大的身軀都到了雲端上,幾乎望不見,桃子也不見了。她氣衝衝收回視線,想去摘別的桃子,結果發現整片桃林都消失了。
西風一個心痛,竟然痛醒了。
不開心!
西風翻了個身,突然一頓,因為她察覺到床邊坐了個人。
她的呼吸不由輕了起來,往外探手,落在那人的衣裳上,她抓住這衣角,輕聲問道:「青淵?」
街道沒有燈火,鋪子也都關門了,隱隱有模糊月光穿進屋內,看不清來的是誰。但西風知道是他,這的確是他的氣息。
「嗯。」青淵說道,「你踢被子了,會冷,不乖。」
西風驀地一笑,鼻子輕嗅,嫌棄道:「喝酒了……不好聞,看起來九霄的酒跟人間的也沒有什麼不同。」她又一嗅,「還有姑娘家的香氣,你是不是抱小仙女了?」
「沒有。」青淵說道,「我沒有抱小仙女,是她們朝我扔花花。」
「那我也朝你扔花花好不好?」
「你會給我扔泥巴,扔桃子,扔碗。」青淵如數家珍,「還有扔小火。」
「……」不知道為什麼明明說的是實情但西風還是想揍他。
「咦,小火呢?」
「跟月兒去查魔女的事了。」西風說道,「那雀鳥將花帶去了熔岩山,我們過去找,誰想那裡都是火和熔漿,還有一個被鎖住的魔女,差點沒把我們烤乾。後來我們逃出來,月兒就跟小火去打探魔女的事了,我回了客棧。」
說完,她的手就被反握了,有人俯身貼近:「讓我看看你有沒有哪裡受傷。」
「……沒有。」只穿著裡衣的西風擒緊被子往後挪,再靠近,她怕自己會把持不住!
隱約有桃子香氣入鼻,青淵探手從她枕邊摸出個桃子,拿在手上看了看,說道:「這是我讓好友拿給你的,可你沒吃,說好了一天一個,這已經過了子時,你又不乖,不守規矩。沒有我,你可怎麼辦。」
「……」西風禁不住想罵他,他哪裡來的自信是他在照顧她。
在黑暗中看久了,西風能隱隱看見他的臉部輪廓。看不清他的眼睛,但她能感覺得出,他不開心。
「為什麼不吃桃子?」青淵固執地問道。
「你不在,沒人給我削皮。」
青淵怔住。
西風看著他,真想抱住他,告訴他她想給他生蛋。
她怎麼就沒發現一件事,幾乎什麼都不會做,也懶得做的他,惟獨會削桃子皮,還削得那樣好,一圈一圈,基本不斷皮。
因為他喜歡吃。
她卻一直深信他是不愛吃,吃膩了,所以通通留給她。
她還嫌棄他挑食,嫌棄他把吃膩了的東西給她。
自己怎麼就這麼笨。
「那以後,我都給你削桃皮。」青淵拿著手上的桃子,靜靜看著躺在床上的姑娘,他想,幽幽夜色中,她是看不清他的。
那這麼看著她,她肯定也不知道。
不用像平時那樣,躲開姑娘直視的眼神了。
要不,他一會就去把太陽打碎吧,這樣就能一直看著西風了。
這個想法好像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