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鴻雁於飛,肅肅其羽(二)
洩憤地點了大號的漢堡、大份的薯條、大杯可樂、大碗芙蓉湯,眼角一揚,側過半個身子。和長輩一起,當然沒有晚輩付款的道理。
晏南飛笑容可掬地問道:“要不要再來份聖代?”
“好啊,我要草莓的。”不吃白不吃。
晏南飛掏出票夾付款,讓她找張桌子坐下,他等食物全了,再過去。寵溺的語氣完完全全當她是一小孩兒,想撒個潑都沒理由。
諸航悶悶地坐下,啃噬著指甲。
晏南飛三天前來南京主持個會議,今天會議結束,主辦方安排參會人員遊覽市區風景,第一站就是玄武湖。他在南京讀過四年書,南京的角角落落早踏遍了,沒什麼興趣故地重遊,卻推卻不了負責安排的黎珍的盛情相邀。
黎珍是他的大學同學,十多年不見了。
下過雨後,氣溫微降,湖面又飄點風,站在前甲板上,有點不勝寒意。黎珍給他介紹玄武湖這幾年的變化,正聽著,一抬眼,看見蜷在小船上的諸航。
他把諸航介紹給大家,一說是內侄媳婦,所有的人都面面相覷,迅速噤聲。晏南飛大舅卓明是誰,全中國沒幾個人不知道。內侄卓紹華,為人低調,卻掩不住光芒四射。
黎珍反應最快,忙熱情邀請諸航一同隨組遊玩。
“我十點二十的火車。”諸航婉言謝絕。
“那我們現在去吃個午飯。”黎珍隨機應變。
九點半就吃午飯,太誇張了。諸航啞口。
晏南飛笑笑,代諸航道了謝,請黎珍幫他也買張十點二十的火車票,他陪諸航一同回北京。
然後,他把黎珍一行打發走了,帶諸航去吃飯。他問諸航想吃什麼,諸航隨手一指:“肯德基吧!”
“沒吃早飯?”晏南飛瞧著諸航鼓起的雙頰,直咧嘴。
諸航眼都沒抬,“喔!”
“原來真有產後抑鬱症一說。”晏南飛招手,請服務生給他倒杯水。
諸航一口嗆住,咳得臉像熟透的小辣椒。“產後抑鬱症?”
“不是嗎?不然怎麼會一聲不吭地跑來南京,紹華惹你生氣了?”這孩子白皙的肌膚因為咳嗽而覆上粉紅色,顯得特別清新漂亮。
“我不是離家出走。”
“嗯,你是來走親訪友、遊山玩水。”晏南飛責備地瞪她一眼,“你現在是媽媽了,不比從前,不能這樣任性。你想過紹華會擔心你嗎?”
沒有心情再吃東西了,抽出紙巾擦了擦手,嘆息道:“小姑夫,我講過了我真不是任性。。。。。。”
“那你是有計畫有預謀的?我給紹華打電話問起你,他都接不上話。”
“他本來就不是個多話的人。”她嘀咕。
她不知首長和晏南飛講了什麼,接過手機,首長的聲音很平靜。
“南京冷嗎?”他問,如同平時上班時對她說“我上班了,回來時要不要幫你帶點什麼回來?”
“不冷。”頭皮發麻,不辭而別是不道德的。
“帶充電器了嗎?你看下,你的手機沒電了。”
她汗顏,低頭認錯,“那個。。。。。。那個我換了手機卡。”他找過她?為什麼呀?不都講清楚了,唉,難道是她的意思表達不夠直白?
“方便告訴我號碼嗎?”溫文爾雅,知書達禮。
她無膽拒絕,老老實實報出十一個數字。
“帆帆昨夜吐奶,鬧到凌晨才睡。我似乎有點感冒,該和他隔離個幾天。這個週日,我要去蘭州軍區出差幾天。”
她默然。
“諸航?”
“在呢,在呢!”
“那個賺錢的工作合同過來了嗎?”
“還沒有。”
“過來時,我找律師幫你看看。然後我和你一塊去簽合同。”
人多力量大?“呵,你挺忙的。”碼頭上,遊人越來越多,晏南飛還在一邊等著,她想收線了。
“這個時間我抽得出來。好了,和小姑夫去吃點東西吧!晚上見!”
“不見的,我。。。。。。回姐姐家。”聲音輕的,彷彿風一吹就掠過了。
“住幾日?”
“沒有幾日。”
“嗯,那好好陪你姐姐,我給你打電話。”他先說了再見。
接著,她的手機“咚”地一聲,有短信發過來,“諸航,我是卓紹華!”他知道她記不住他的號,預先知會一聲。
他們之間,因為小帆帆,兩根平行線生生打了個結,在前天,她拖著行李走出軍區大院時,她以為那個結,她已解開,現在,他重新又把那個結繫上了。
她真是猜測不了他的用意。她能猜測的是,從現在起,她的行動被掌控了。
黎珍很快就送來了晏南飛的火車票,還有兩大袋南京特產,什麼板鴨之類的,體積很大。
他們作為貴賓,走的是專用通道,車上有他們兩人的專用包廂。黎珍與晏南飛握手道別,保養不錯的豐腴面容浮出淡淡的暈紅,下車時,眼中水光瀲灩。
諸航脫口問道:“她是你大學時的紅顏知已?”
天陰灰灰的,車廂裡開了燈,燈光照在晏南飛的肩上,一側處在背光中,輪廓清晰,另一側被燈光照亮,他的表情有點模糊,似乎有點像跌入了時間之河。
“我說對了?”諸航彎彎嘴角,不指望晏南飛認真回答。
沒想到他接話了,淺淺一笑,些許落莫與感慨。“我和黎珍只是同學,但我確實在那個年紀喜歡過一個人。”
諸航興奮了,長輩們對於戀情通常都非常隱諱,聊起,大部分是平淡無奇,有些卻蕩氣迴腸。
“少男少女的喜歡不需要彼此瞭解,是一見鍾情式的,長大後也會有一見鍾情,但那是飽經世事滄桑、深知人間冷暖後的一見,鍾情是在一瞥後深思熟慮的理性結果,而年少時的一見鍾情,則完全是理想的、感性的、毫無自我保護的。”
“好深奧,你的意思是你有過兩次一見鍾情?”
晏南飛苦笑,“可能是吧!”
諸航直眨眼,車開動了都不知。
“二十二歲時喜歡一個小女生,一腔熱情,不聞不問,頭腦發熱,許下這樣那樣的誓言,後來冷靜下來,才發現自己沒有這樣的能力,也沒有那份走到白頭的自信。年輕時,人總是擅變的。有了閱歷,有了挫折,整個人慢慢沉澱下來,這時的戀情才是真正的戀情,我可以自豪地告訴她,我能給她幸福。男人過了三十五歲,才知自己想要的是什麼。”
諸航有些不理解,“你的意思是三十五歲前男人講的話都不能相信?”
“哈,”晏南飛大笑,“我只是指我,你別聯想到紹華。”
“你很幼稚?”
“曾經是。”
“替你的初戀女友感到同情,但願她不太深愛你,不然,她會覺得受到傷害。”她一直都覺得“愛”是一個凝重的詞,一旦出口,便如千斤重,別拿幼稚當藉口。
“你很幸運,愛的人是紹華,他非常有擔當。”晏南飛語重心長。
“啊,過江啦!”她站起來,趴在窗邊看下面滔滔的江水。江中有幾艘大型的貨船鳴著笛駛過,遠處一大片蘆葦叢在風中飄蕩。
姐姐說過,南京是六朝古都,又有江南秀麗的山水,又有歷史的滄桑斑痕。與北京相比,它更多一份雅緻與細膩。可惜她來去匆匆,沒有領會得到。
她問過姐姐為什麼不留在南京工作?當時,姐姐是可以留校任教的。
姐姐說,她想換個環境而已。
火車越往北走,視野蒼茫了些,地形也複雜了點。有服務員進來送上水果和茶點,兩個人都沒怎麼吃。
她睡了一會,醒來,晏南飛不在包廂。回來時,他身上有淡淡的煙味。
“你抽菸,小姑姑有沒有意見?”她笑問。
“不要太過,是可以接受的。她畫畫時,偶爾也會抽幾支。她最愛的事,是畫完畫之後,暢飲一杯法國紅酒。”
“你們生活非常愜意。”
“還行!”晏南飛的笑是伉儷情深的幸福滿足。
列車在石家莊站停靠時,諸航焦躁地揉揉頭髮,呵呵笑道:“小姑夫,一會我們到站就兵分兩路啊,這一路謝謝你的照顧,我們後會有期。”
“你另有什麼計畫?”晏南飛不太贊成地看著她。
“沒有,我的終點站就是北京站,只是我需要去辦點事,我和首長。。。。。。帆帆爸爸有匯報,他同意的。”
“那件事我不能知道?”
“每個人都有**的,是不是?”
晏南飛沉吟了下,“好!”
車到北京站後,晏南飛等著諸航離開了十分鐘,才起身下車。不遠不近,正好可以將她的身影罩在視線內。
月台上人很多,一個身著灰色大衣、頭髮整齊地盤起的女子踮著腳四下張望,諸航叫了聲,歡快如孩童般地向女子跑去。
女子的面容與諸航有幾份相似,但她因為年紀的緣由,多了幾份知性、翩然的氣質,眉目間淡淡的風韻如畫。
她疼惜地將諸航摟住,接過包,不住地打量著。
晏南飛微笑來不及展開,突地凝在了嘴角,連驚愕都來不及掩去,就那麼與女子的視線撞上。
“姐,你怎麼了?”諸航發覺姐姐的臉猛然間蒼白如雪,眼神慌亂不安,握著她的手一片冰涼。
“沒。。。。。。沒什麼。我們走吧,梓然還在學校等著呢!”諸盈閉了閉眼,嚥下塵封太久的痛楚,拖著諸航,僵硬地離開。
諸航悄悄回了下頭,想和晏南飛揮下手。
那人被什麼驚著了,目光筆直,一臉不敢置信的呆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