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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星》第42章
42,蒹葭蒼蒼,白露為霜(六)

  早晨九點,諸航準時到達馳騁公司的樓下。她是守時的人,答應下來的事就不會有誤,早餐是在路邊買的雞蛋煎餅,特地叮囑師傅不要放蔥,免得訪談時嘴巴散發出股異味。

  瞧,她也是個細膩的人吧!

  輕快地拾級而上,與大廳裡的總台小姐微笑頜首。小長假剛過,上班族們有點節後綜合症,目光無神,眼圈發黑,一臉呆滯樣,顯然都還沒緩過來。

  剛出電梯,就聽到馬帥的聲音,音量是高亢的,抑制不住興奮。

  諸航先看了下秘書室,秘書不在,她直奔馬帥辦公室,輕敲了下門,走了進去。馬帥抬起眼,然後就像晴天霹靂般定在那裡。

  “對不起,我這有點事,一會再和你聯繫。”他扯扯領帶,嚥了嚥口水,覺得有些胸悶。“諸小姐,你。。。。。。這是準備去哪?”他揉揉眼睛,再揉揉眼睛,無法置信地看著諸航下面那條洗白了、膝蓋上還有兩破洞的牛仔褲,上身那件看不出是男裝還是女裝灰不溜秋的夾克式的棉襖,裡面那件毛衣到是看出來了,是男款,過長,袖口挽了幾挽。

  諸航納悶,忙拿出手機看日期,沒錯呀,今天是四號。“訪談取消了?”沒通知她。

  馬帥想哭,“你也知道訪談?我還以為你準備上街發傳單呢!那毛衣是你家首長的吧!”

  諸航抓抓頭,這件毛衣特厚,又寬鬆,出門她就套上了,“訪談不就是面對面講話,難道對服裝還有什麼要求?”

  馬帥拍案而起,如果準備和諸航長期合作,那他太有義務對諸航普及下常識了。

  “《儷人妝》是國內最知性最淑女最時尚的女性雜誌。在淑女面前,提錢是俗氣的,只有品味和高雅。你讓這樣的讀者群,看著幾頁乾巴巴的鉛字,就能瞭解你的《麗人行》?不,不,不,咱們得圖文並茂,你的形像得與《麗人行》登對。請問你進一美容院,美容師一臉痘痘,面色暗黑,你會信賴她嗎?”

  諸航很無辜地眨了下眼睛,“我。。。。。。沒去過美容院。”

  “閉嘴!”馬帥抓狂了,“這只是個比喻。還有你現在代表的是馳騁公司。馳騁的意思懂嗎?那是駿馬在草原上疾馳,像風,象電。在國內的遊戲開發領域,馳騁不能算第一,但肯定能排前三。別和我提盛大、完美時空、騰訊、暴雪什麼的,他們只是遊戲運營商,沒有自己的產品。而我們馳騁,很快就要超越日本的任天堂。《麗人行》是公司今年的重大項目,你想毀掉馳騁嗎?”

  諸航識趣地搖頭,這匹很帥的馬脫韁嘍,有點失控,別對著干。

  “那麼拜託下你注重下你的外表。唉,你的首長有型有款的,你就不擔心配不上他?”

  諸航露齒一笑,“馬總,你好像偏題了。”

  馬帥一窘,呵呵兩聲,“對不起,激動了。幸好訪談在下午,一會讓秘書帶你去包裝。”

  嗯,包裝,她也是《麗人行》的一部分,認了。如同作家到處簽字售書,其實和菜場大媽同一本質,不過,大媽賣的是菜,作家賣的是書,談不上誰高雅誰低俗。那麼,她也上街吆喝去。

  盡職的秘書把她先帶到一美容院,泡玫瑰花浴,然後做臉、修發,連指甲也沒放過,這個過程,諸航用一個詞來形容:蹂 躪。在蹂 躪時,秘書給她買來了一件黑色的小禮服,告訴諸航,考慮她第一次穿,挑的是件最保守的,不露肩不露背,下襬及膝,與禮服配套的鞋只有五寸高,因為諸航個頭高。

  諸航只笑不答,正眼都沒瞄那禮服。

  “諸小姐,你有什麼特別要求嗎?”秘書被她笑得直髮怵。“你是不是擔心會凍著?訪談的地點是在藍晶酒店,六星級的,裡面溫暖如春,我們出門就是車,車裡也非常暖和。”

  “凍點我能忍受,可是你覺得那水晶鞋我穿上能走路嗎?”

  “一開始會不適應,走幾步就好了。”

  “我沒那個天賦。”這種不人道的事,諸航決定抗議到底,“不就是拍幾張照片麼,我坐著拍就行了,讓他們不要拍腳。”

  秘書為難了,“諸小姐,這樣子整體看起來怪怪的。”

  “多看幾眼,就習慣了。”諸航笑得人畜無敵。

  美容師給諸航只上了淡妝,諸般肌膚飽滿、白皙,一點點妝就光澤耀眼。一切都完成時,美容師讓諸航看看鏡中自己,諸航擺手,她對包裝好的產品沒興趣。

  午飯在馳騁吃的,秘書緊盯著諸航,生怕她毀了妝容。飯也不能吃太飽,不然一會穿禮服會顯小肚子。

  馬帥領著馳騁與《麗人行》項目組的成員見面,莫小艾也在。看到諸航,小艾像個台灣小女生,“哇,好漂亮哎!”

  諸航一身的雞皮疙瘩,懇求小艾趕快噤聲。“如果你敢評價,我和你拚命。”

  小艾嘟噥,“誇你漂亮還不行呀!”隨手拿了一疊人物草圖給她看。專業就是牛,和小艾當初畫的那幾張比,簡直是雲與泥。

  “這次美工組真的是豁出去了,著色特別細膩,細微到一草一木,都精益求精,我懷疑《麗人行》以後也會翻拍成電視劇,象《仙劍》一樣。”

  “那個和我沒有關係。”諸航一張張翻看著。

  小艾看看大家都在忙,把諸航拉到一邊,“給你打個預防針,寧檬把你的手機號、租處,全賣給周師兄了,你到時別栽髒我。周師兄去找的她,她那花痴,頭腦一熱,什麼都說了。”

  諸航氣定神閒,沒有一絲受了內傷的痛苦表情。“沒關係,遇到就吃個飯吧,我現在也能請他吃頓貴的。”

  莫小艾欲言又止,回身去美工組繼續忙去了。

  馬帥下午要出差,秘書和公關部經理陪諸航去酒店。在車上,秘書把提問綱要給諸航,諸航看了看,大部分是和《麗人行》有關的東西,有幾點涉及到她,從事遊戲行業多少年啦,哪所大學畢業的。

  “主 編是男人嗎?”諸航把裙襬往下拽了拽,繫緊大衣。

  公安部經理接話,“是位黃金剩女。”

  秘書白了他一眼,“快別瞎說,成主 編會不高興的。”

  諸航沒關心他們的對話,她在同情被絲襪裹著的腿,誰說不冷,膝蓋向下凍得都沒什麼知覺。

  秘書沒有誇張,酒店裡真是溫暖如春。一路走去,經過的人都一臉竊笑地瞟和她。秘書和經理把頭扭向一邊,假裝和她不是同行。

  諸航面不改色心不亂跳,大步流星往裡走,她這雙雪地鞋怎麼了,又舒服又暖和。

  成瑋和攝影師已經到了一會,看看時間差不多,成瑋抬起頭來。

  原來是熟人呀,諸航心中那淺淺的一絲小緊張遠了,“嗨!”她抬手招呼,想不起來成流氓妹妹叫啥了。

  成瑋震驚的東西太多,來的人是諸航,諸航那身令人啼笑皆非的裝束,還有前天卓紹華那個電話。

  原來是這樣。

  “你不記得我嗎?我是諸航。”諸航落落大方的自我介紹。

  成瑋硬擠了個微笑,朝沙發做了個請坐的手姿,“我有點印象。從家裡直接過來的?”

  “不是,從公司來的。”她抿嘴微笑,讓攝影師拍了張正面照。

  秘書和經理看兩人是認識的,鬆了口氣,在隔壁的桌子坐下,點了咖啡,邊喝邊等。

  成瑋長長的假睫毛緩慢地眨了一下,用極不誠懇的語氣說了一句極誠懇的話,“我沒想到《麗人行》的設計師是你。”心中激起的驚濤駭浪難以平息,想咬牙,又想嘆息。也是,只有這樣高智商的狐媚女,才能騙過紹華。但還是恨,這種長相的狐媚女太難令人信服了!紹華是鬼迷心竅了嗎?

  諸航抓抓頭,把打理好的頭髮又弄亂了,“呵,小意外,不過地球不是宇宙,很小啦!”

  “卓叔、歐姨知道你設計遊戲嗎?”成瑋拿出錄音筆調試。肯定不知道的,特別是歐姨,最最要面子,設計遊戲能登大雅之堂?

  “我不回答和《麗人行》以外的問題。”諸航扯扯絲襪,不知是暖風吹得,還是皮膚乾燥,感覺腿有點癢。

  成瑋再度小小一愣,擺正錄音筆的位置,“那我們可以開始了嗎?”

  諸航俏皮地舉起手,做了個OK的手勢。

  “諸小姐,你穿過名牌時裝麼?”成瑋居高臨下地一笑,把聲音調到很迷人的檔位。

  諸航坦然地搖搖頭。

  “那你怎知夏奈爾有著高雅、簡潔、精美的風格,路易威登法國高級奢華的代名詞,迪奧的面料考究,以做工精細見長,范思哲的美鮮明而又獨特,普拉達追求完美?”

  “沒吃過豬肉難道還沒看過豬跑?”諸航戲謔地擠擠眼。“每個女孩心中都有一個芭比娃娃的夢,魔鬼的身材,擁有天下最美的時裝與珠寶,嫁給想嫁的人。成主 編對於這些應該不陌生,可是在你心裡面就沒夢了嗎?穿一兩個大牌的時裝,經濟上能承受,但是全世界所有的精美時裝呢?在《麗人行》裡面,只要你闖關成功,你就可以改變自己的命運,圓你所有的夢。”

  “也只是紙上談兵而已?”成瑋從頭到腳將諸航瞟了個遍,嘴角輕蔑地一彎。

  “畫餅充饑能解餓,何樂而不為?人生沒有夢,很可憐的。”有個攝影師在身邊轉個不停,笑得肌肉都僵硬了。好不容易攝影師休息下,諸航忙扭扭脖子,抬手拍拍臉頰。

  成瑋嘲諷的目光突地定格在她的手腕上。“寶珀月相表?”她失聲輕呼。

  諸航怔了下,順著她的目光低下眼簾,笑了笑,把手背到後面。

  “紹華買給你的?”成瑋兩道寒光咄咄追了過來。

  “不值什麼錢的。”諸航直擰眉,她幹嗎一直在說首長。

  “不值什麼錢?”成瑋一張麗容扭曲了,“寶珀系列日曆月相表,整個月亮圖型體現和諧的溫柔女性特徵,月亮臉蛋上的美人痣更是勾畫她的萬種風情,《儷人妝》在今年的第四期曾專門介紹過這款表,她的價格是三十二萬。”

  諸航臉上還算鎮定,渾身的汗毛卻已無比整齊地豎了起來,毛孔也十分配合地悉數張開,“你。。。。。。你講的是正品,我這個是仿製的。”

  “目前國內還沒有這款表的山塞版。”成瑋的心象撕裂了般,她不是買不起這款表,而是自己買和別人送是兩回事,何況送的人是紹華。她三十歲生日那天,將自己的年齡坦露給紹華,他只應付地說了聲生日快樂,連個蛋糕都沒買給她,一句憐惜的話也沒有。

  三十歲的女人呀,稍有風吹草動,就如驚弓之鳥。

  憑什麼他要對這隻豬這麼好?

  諸航有點無語了,這個問題要一直討論嗎?“我。。。。。。去下洗手間?”算了,她避避風吧!

  “我陪你一起去。”成瑋笑得那叫溫柔,隱約之中透著殺氣騰騰。

  大酒店的洗手間,其實應該叫補妝間,裡面香氣襲人,冷熱水都有。有個女子在涂唇彩,眼角的餘光掃過諸航,微微一笑,出去了。

  諸航無所謂地聳聳肩,撩起禮服,把連褲襪脫下來看看,瘋了,她對絲襪過敏嗎?大腿一側都紅著。她用熱毛巾擦了擦,把絲襪拉上。

  “哎喲!”從外面進來的成瑋不知怎麼腳一扭,朝她跌來。

  她忙伸手扶住。

  “哦,謝了。”彷彿她身上有灰塵,成瑋嫌惡地推開她,向裡走去。

  諸航朝她的背影扮了個鬼臉,拉開門出去了。

  剛走出過道,一位服務員突然在她後面尖叫一聲,“天啦,那位小姐。。。。。。”

  諸航以為是叫別人,繼續往前走。

  “穿黑衣服的小姐,你的絲襪、拉鏈。。。。。。”服務員急得臉通紅,噔噔追上來。

  “怎麼了?”諸航停下腳。

  “啊!”從洗手間出來的成瑋也是一臉驚恐,尖叫聲像利器在大理石地板上滑過。大廳裡正在登記的、坐著閒聊的、經過的客人紛紛把目光轉了過來。

  “諸小姐,你的衣服質量真是很差,絲襪脫線了,後面拉鏈也壞了。到底買的哪家的,打電話到消協告他們去。”成瑋憤憤不平地嚷著,神情抑制不住幸災樂禍。

  諸航下意識地低頭,絲襪從上到下,有幾條平行的軌道,齊刷刷地扯到底。後背涼嗖嗖的,伸手一摸,很好,後門大開,光著呢!

  一束聚光從上空打下來,她成了全場的焦點。

  “怎麼辦?”成瑋急得直轉,“還好紹華不在,不然這臉全丟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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