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夜未央,庭燎之光(五)
又開始沉默。
以前的晏南飛妙語如珠,無論在什麼場合,都能讓氣氛活躍起來。他們已經沒有什麼話可講了。
諸盈看看時間,站起身,直截了當地說:“我出來夠久了,該回銀行了。”
他愣了一愣,沒有挽留,也不敢挽留。
他送她回銀行,他的車停在那邊。
就在銀行門口,兩人分別,沒有微笑,沒有講“再會”,就這麼彼此點了下頭,他站在車邊,諸航走進大廳。
他看到諸航的背影嬌小而柔弱、腰肢纖細而溫婉。這樣美好的女子,當年他怎捨得鬆開?
他無顏問她怎會嫁那樣的拙夫,說駱佳良不配,他又何嘗配得*?
好不容易止住的淚,再次湧滿眼眶。
諸盈對自己說不要回頭,但在上樓的時候,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下,晏南飛仍站在車邊,遠處屋頂的雪光將他的身影拉成一個扭曲的弧形。經過他身邊的人,都震驚地瞪著他一個滿臉是淚的男人。
她拖著沉重的腳步在辦公桌後坐了下來。辦公室是開放式的,諮詢的客戶跑進跑出,沒有一個獨立的空間來讓她沉澱情緒。她默默給自己倒了杯茶,水溫透過玻璃杯暖著她的雙手,她走到窗前。
如果說在遇到晏南飛之前,她和男生講話都臉紅,沒牽過男生的手,沒單獨和男生出去過,別人會信嗎?
她就是那麼傳統的一個女孩子。
愛情像火,把渾身的血液都點燃,人就得狂野、活潑,彷彿上刀山、下火海,只要和那人一起,都會毫不膽怯地衝過去。
牽手、親吻、擁抱,在離開的前一週偷嘗禁果,沒有一點懼意,只覺著很神秘很甜蜜。
兩人也買了套套,但那時太年輕,對男歡女愛非常的沉迷,有時顧不上套套。
懷孕是必然的。
她的*期不准,當時並沒有往這方面想,季節又是往冬天過,衣服越穿越多,直到期中考之後,媽媽發覺她腰身變粗了些,責問她闖禍的男人是誰。
她恍然大悟。
第一個念頭是慌亂、恐懼,然後她開始哭,死活也不肯說出晏南飛的名字。她連夜跑去郵電局給晏南飛打電話,同學說晏南飛出去吃飯了。
爸媽也全慌了,對於諸盈,他們有著特別重的厚望。
爸爸拿著棒子追打諸盈,媽媽抱著爸爸的腿哭,說打又有何用,事情已發生了,快想想辦法,把火捂進紙裡。
爸媽商量帶她去省城墮胎,那兒沒有熟悉的人。
她亦沒有主張,只得聽憑爸*安排。
她坐在醫院的走廊上,爸爸去繳費,媽媽陪著她。有一對年輕的爸媽推著嬰兒車從她們面前經過,嬰兒叫了一聲,爸爸急忙蹲*,把嬰兒抱進懷中,查看嬰兒是否尿濕。
她心口一脹,突地溢滿無窮的勇氣。
她對媽媽說:媽媽,我要休學,我要生下孩子。
她彷彿看見:有一天,她和晏南飛也這樣推著嬰兒車,晏南飛也會這樣蹲下來疼惜地抱起他們的孩子。
她怎麼捨得殺害他們的愛情結晶呢?
媽媽大哭:你瘋啦,你才這麼大就做媽媽,以後上不了學,也嫁不出去的。
媽媽你放心,寶寶的爸爸會娶我的。她摸著肚子,眼睛晶亮。
爸爸氣得揍她,她護著肚子,不閃不躲。
爸媽幾夜沒闔眼,後來,媽媽帶她去了東北外婆家,其實那兒沒有親戚了,媽媽在超市打工,她在花店幫人賣花。
第二年的暑假,她們回到了鳳凰,媽媽懷裡抱著諸航。媽媽說:如果那個男人回來找你,那麼你們立刻成婚,航航還給你們。如果那人沒來,航航便是妹妹。
晏南飛沒有來。
爸媽因為航航全部丟了工作,家裡所有的積蓄繳了罰款。她仍是老師、同學眼中的好學生諸盈,她考上了名牌大學,她的人生似乎仍繁花似錦。
只有她和爸媽知道,她的人生早已岔道。
但真的沒有什麼可遺憾的,諸航帶給她的快樂遠勝過晏南飛帶給她的痛,所以她對他說:謝謝!
渾渾噩噩過了一天,事情雖然很多,諸盈還是按時下了班。她去超市買了點菜和點心,出來時給諸航打電話,讓她過來吃晚飯。
“姐,我在你家呢!姐夫在搟面,做榨醬麵給我吃。”諸航叫得很歡。
她窩心地笑,折回超市,忙又買了幾個熟菜。
推開門,就聞到榨醬的香氣,廚房裡水汽真往客廳跑。
她皺起眉,跑過去拉廚房的門,發覺駱佳良揭鍋的動作有點彆扭。“你手怎麼了?”
駱佳良僵直在鍋前。
她扳過他的肩,嚇呆了。
“盈盈,你別怕,只是點皮外傷,裡面啥都好好的,過幾天就會去痂。。。。。。”駱佳良慌忙解釋。
她指著他鼻子大吼,“是不是昨天和人家撞了,所以才沒回家?”
駱佳良呵呵賠著笑,像個闖了禍的孩子低下頭。
“你腦袋沒撞壞吧?”
“沒有,一點都沒有,還和以前一樣。。。。。。。笨,嘿嘿!”
“駱佳良,我簡直會被你氣死,讓你不要開那個破車,你就是不聽。你非得鬧出個事,嚇唬我才開心嗎?”
“姐,少說兩句吧,”聽到聲音諸航從梓然房間跑出來,“姐夫又不是情願被撞的。”
“航航沒事,你讓姐姐罵吧,她這是關心我。”駱佳良傻笑著摸摸頭,指指後面沸騰的鍋,“我可以邊下面邊聽著嗎?”
諸盈啼笑皆非,“駱佳良,你當你還是小夥子呀。你看你的頭髮都白了許多根,拜託你讓我省省心,把那個破車扔掉,好好地坐公交上班。”
“不要扔。”
“呃?”
駱佳良從眼皮下方偷偷看她,“那車已經撿不起來了。”
諸盈臉一白,許久都沒說話。
“你去外面擺碗筷,我來做面。”她端詳了下他的臉,嘆了口氣,把他推出去。
在她看不見的角度,諸航偷偷衝著駱佳良做了個勝利的手勢,駱佳良又呵呵笑了。
熟菜擺在碟子中,面條撈上,作料放在碗中,諸盈還做了個榨菜肉絲湯,四人各佔一邊,圍著桌子坐下。
“航航,你那個雅思考試的成績該出來了吧?”諸盈朝駱佳良一瞪眼,駱佳良伸向作料碗的手又縮回了,只得就著肉絲湯吃麵。
諸航嘴裡塞得滿滿的,“二十號就出來了。”
諸盈冷了臉,“是不是考得不好?”
“平均分8.6。”
“滿分多少?”
“9分呀!”
“這個成績代表?”
“成績極佳,能將英語運用自如、精確、流利並通充分理解。姐,我考得不錯哦!”
諸盈吐出一口長氣,“你這個丫頭,為什麼要瞞到現在?”她太開心了。
梓然豎起大拇指:“小姨,很棒。”
諸航斜著雙目,“那當然,我是誰呀,梓然的小姨。呵,姐,不是瞞呀,只是顧了高興忘了說。”
“這下可以向哈佛申請留學了,如果簽證、護照什麼的辦得快,三月就能走。你那位師兄知道這事嗎?”
“哪個師兄?”駱佳良問。
梓然舉手:“我也想知道。”
諸航乾笑,“我在吃麵呢,你們不要像考官樣,一直問問題。”
“如果他不能等你,那就不要發展,免得彼此受傷。”
“姐,”諸盈擱下筷子,“這些事以後再說吧!”
諸盈打量了她幾眼,“好,但我還想問件事,你認識晏南飛那個人嗎?”
諸航差點沒嗆住。
“他不是航航的導師麼,怎麼了?”駱佳良接過話。
諸盈突地跳了起來,“你。。。。。。也認識他?”
“談不上認識,昨天才見過一面,他和航航一塊去的醫院。”
諸盈*顫個不停,臉色鐵青,“他。。。。。。他和你說什麼了?”
“他說。。。。。。幫我換工作。”駱佳良看著諸盈急速突變的臉色,沒敢說太多。
諸盈一揮臂,駱佳良面前的盤盤碗碗咣當咣當全砸到了地上,“駱佳良,你是窮急了還是餓急了,這麼低三下四找別人換工作?”
諸航和梓然一同站了起來。
駱佳良搖頭,“我沒有答應他,他只是好心。。。。。。。”
“他是你什麼人,為什麼對你好心?”
駱佳良求救地看向諸航,諸航和梓然也嚇呆了,他們都沒看過諸盈發過這麼大的火。
“姐。。。。。。”
“航航,你有沒受過他的好處?”
“姐,你在講什麼,我怎會隨便接受別人的東西。”她心虛地把手背在身後,把首長送的表往上推了推。
“那就好。””諸盈閉了閉眼,“我不管你們是怎麼認識他的,但從現在起,絕對不可以再與他聯繫,別問我理由。”
姐姐好奇怪哦,諸航小聲嘀咕,講得好像和小姑夫有啥仇似的,不可能啊,小姑夫才從國外回來的!
“盈盈,你彆氣,你說不見我就不見。”駱佳良是老婆至上,把晏南飛給的名片撕碎了扔進垃圾筒。“航航,你也別理他。”
諸航歪歪嘴,這個暫時好像有點難度。
諸盈無力地托著頭,晚飯沒吃完就回房了。諸航和梓然一同把地上的殘局收拾乾淨,駱佳良在房門口站了站,又折回來,拿了包煙出去抽了。
諸航呆到九點,帶著滿腹的疑問離開了。
她沒有回公寓,直接打車去軍區大院。